小素能夠自告奮勇,已經令明萱感到欣慰了。
這年代對女子的要求嚴苛,尤其是身份卑微的女子,世俗常以更苛責的規矩去要求她們,小素願意挺身而出,明萱覺得她既有勇氣又有志氣,便點了點頭說道,「等王爺跟孫太醫那邊說好了,你便每日裡過去孫太醫府上學習,暫時先將孫太醫妙手回春救了雪素**那本事學了會,等以後你若想繼續深造,我也定還會支持到底。」
她拍了拍小素的肩膀,臉上露出這幾日來最輕鬆的一抹笑容,「小素,或許你能夠成為大周朝第一名女醫!」
小素有些驚愕,但是隨即臉上卻似冬雪消融般逐漸化開,綻放出明媚奪目的光華,她嘴唇一顫,有些忐忑卻又帶著希望地問道,「女醫?我……我可以嗎?」
大周朝懂醫的女子是有的,比如玉真師太就於藥理十分精通,在醫術的造詣上不比宮裡頭的那些御醫差。家學淵源身後的杏林之家,那些傳世的技藝都由兒子繼承,但身受熏陶,浸淫在藥材醫書裡長大,醫者家族的女眷們定也能懂得些皮毛。甚至連生藥鋪子掌櫃的妻子女兒,多少也懂一些藥理。
但懂醫是一回事,行醫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大周朝沒有女醫。
雖然按照周朝律法沒有一條是規定了女主不得行醫的。但有機會接觸醫學並且小有所成的女子,是不會正經去尚醫局請個行醫的執照,她們也不輕易替外人看病,譬如玉真師太,朝野上下知曉她醫術高明的人或許不少,但能勞動她出手相救的,目前也不過只有寥寥幾人。
可不在乎拋頭露面,想要通過醫技來改變生活和處境的女子,卻往往並沒有學習正統醫術的機會,夠不上能夠去尚醫局請執照的資格。
明萱微微笑了起來,「有什麼不可以的?大周朝沒有女醫,可是前朝卻有過這樣的先例。」
事實上,周朝之前有過幾個民風開放對女子十分寬容的朝代,那時候掛牌行醫的女醫雖然不多,可其中卻不乏聖手國醫,有好些故事流傳下來,也有寫進戲本詩文裡的。只是後來,隨著國學大儒提出的一些男尊女卑思想的盛行,女子注重賢德,各種教條規矩嚴苛,拋頭露面成了要受人指點的事。
倒也有因才揚名立萬的女子,不過都是些琴棋書畫或者女工,比如金針夫人和巧針夫人,但再難有醫術超凡卻還肯行醫惠人者了。
她目光動了動,沉吟著說道,「術業有專攻,你年歲大了,倘若想要囫圇吞棗什麼都學,怕是既不能學精了也不能學好。這回你反正是要跟著孫太醫學產科的,以後也不若專攻女科,如今的醫正都是男子,許多毛病都不方便看。」
小素眼角閃過淚花,她連忙說了聲好,便將頭埋得低低的。
她站出頭的初衷是為了要替明萱盡忠,可卻也未必沒有要為自己謀一份前程的心思,家生子的奴籍身份並不能禁錮她的志向,若是沒有機會,她也安於當一輩子的奴僕,可一旦遇到機會,她是決然不肯錯過的。而明萱,並沒有說破她的那點小心思,甚至還為她作了更詳盡的打算。
大周朝第一位女醫!
小素的心從來都沒有這樣澎湃激動過。
裴靜宸開口,孫太醫便沒有不答應的。
孫太醫與裴相同齡,是個孤兒,蒙裴相的父親收留,是裴相身邊的小廝,後來因緣際會,得了位老太醫的青眼,想要授予衣缽真傳,裴相便給他改了奴籍,為了不讓人詬病他的出身,還特意將他落到了西寧老家一位遠房親戚的戶下,這才讓孫太醫順利地踏上了從醫之路。
他一生專研醫術,早年娶過一房妻子,沒有男嗣,只得一個女兒,遠嫁去了宜州,後來老妻過世之後,便也沒有再娶,也曾收過不少**,但如今**們多散落各地,府裡只有一個十六歲的小徒名喚沈丹青。離開太醫院之後,平素也無什麼診療,成日裡便覺得閒得慌。
當然,也許更多的,是英雄遲暮之後不被關注的寂寞吧。
所以裴靜宸開口相求,說要送個有志於當周朝第一位女醫的徒弟過來,孫太醫略思忖片刻,便就答應了。
有了小素,明萱對生產這件事,總算略安了心。
她不再胡思亂想,亦不曾患得患失,倒是將精力都投入到了迎接腹中這個生命中去。先是著人將正房的西廂收拾了出來以備到時用作產房,又將西首的靜暉院和正院打通,並且重新佈置了一番,將來便給孩子住,裁衣做鞋自然有丹紅她們給忙活著,安排穩婆相看奶娘挑選心細手輕的丫頭便由嚴嬤嬤一手包攬了。
明萱無事可做,便只好與裴靜宸商量著孩子的名字。
裴靜宸如今是安平王了,被賜的是周朝的國姓,那麼明萱腹中這個孩子便要按著宗室的排行來序名,算下來這孩子中間字行雲,最末字從水旁。在千思萬慮之後,夫婦兩個終於決定,若生個男孩便叫雲湛,若是女孩便叫雲湘。
其實,明萱如今有五月的身孕,有經驗的太醫是完全可以把出來是男脈還是女脈,只是每回太醫來診脈時,明萱和裴靜宸一直都沒有這樣去要求。
他們並不似皇上那樣對男嗣有著超乎尋常的渴望,這是他們的第一胎,不論是男孩還是女孩,都是他們生命中迎接的第一個孩子,心尖上的肉,所以保留著一點神秘感,在夜深人靜時互相摟著猜測腹中孩子的性別,倒成了他們夫妻之間別樣的樂趣。
一晃便到七月中旬,天氣愈發炎熱了起來。
黃衣從臨南寄來的信箋也從初時的十日一封,急劇銳減下來,最後收到的那封信已經是五月末的事了,內容很短,寥寥幾個字,很有當初顧元景的風格,——平安,勿念。
明萱知道,南疆開戰了。
南疆地處極南,臨著一望無垠的海域,曾經有捕魚的船隊試圖劃破風浪去到更遠的海面上,看看海水之外是什麼地方,但那隻船隊一直在海上航行了一個月,遠眺到的依舊是無邊無際的大海,他們心生懼意,船上的淡水補給又不夠,所以無奈之下便只好折返。
這大約是周朝歷史上的第一次遠航,百姓想要探索無邊海域之外的世界,可惜因為現有技術條件的不足,導致了這個願望的夭折,並且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肯去繼續沿著先輩的足跡探索。
臨南位處南疆的中心,因為臨南王在此地建府,所以逐漸便形成了商貿,經過上百年的變遷繁衍和發展,臨南城已經成為可以與江南隴西西寧平州相提並論的繁華都城。只不過此地民風開放,與內陸地區講究的規矩大有不同罷了。
與南疆緊密相鄰的是平州城,在顧元景和黃衣未去南疆之前,皇帝便將東南和西南兩支精銳騎兵埋伏在這裡,重兵把守,發誓要將臨南王一系圈在南疆,往南疆海域便趕,到時他們避無可避又無路可逃,便插翅也難逃了。
說到底,皇上調集重兵,是準備將臨南王一系一網打盡的,他作好了必勝的準備。
可現實總是骨感的,鎮守北嶺的武定侯反了,大軍南揮,劍鞘已出,直指盛京皇帝的咽喉。若不是北軍副將龐堅帶著十萬精銳夜截反軍,及時將武定侯的軍隊打得潰散,恐怕盛早已不保。
武定侯陸同是明萱母家的大舅父,與三夫人陸氏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當年武定侯的生母過世之後,老武定侯娶了陸氏的生母田氏為繼室,田氏是永寧侯老夫人朱氏的姨表姐妹,出身顯赫,過門不久就生下了一兒一女。頗受老武定侯的器重和喜愛。陸同和二弟陸似便疑心老武定侯偏心繼母所生的幼弟,從此父子之間生了嫌疑。後來,田氏的兒子無緣無故夭折,她心裡便認定是無非陸同陸似所為,苦於沒有證據,又為了家族的和諧,只好忍氣吞聲。
只是,府門外看著還是一家人,一關上大門,陸氏兄弟與田氏母女便徹底撕破了臉。
後來,老侯爺死了,田氏便趕在百日之內,將女兒嫁去了永寧侯府顧家,一來是因為陸氏有歲數了怕耽誤了她,二來也是因為怕素來敵對的這對兄弟在陸氏的婚事上作梗。
陸氏嫁了沒有一年,田氏便得了急病去了。
知道武定侯府這些陳年舊事的,無不對田氏的死心存懷疑,甚至還有人想到了田氏那無緣長大的兒子,也是同樣的病起突然,連救一救的機會都不曾得到。
但陸氏卻很清楚她母親恐怕是自殺的。
田氏算計得周到,幾乎算得上是殫精竭慮,她是等到去信確認了陸氏有孕之後,才將自己折騰沒了的,等到這消息從遙遠的北嶺傳到盛京,陸氏的孩子都已經落了地,她便不怕陸氏會因這個消息太過難過而傷害到孩子。而她是算準了,在武定侯兄弟的手裡,她這個太夫人名存實亡,晚景恐怕會過得特別地淒涼,如此倒不如用自己的生命噁心那對兄弟一回,讓他們一輩子都背負著弒母殺弟的嫌疑,也算是一種懲罰。
更何況,這個年代女子的娘家背景如此重要,是她在夫家地位的倚仗,田氏也是為了陸氏在顧家的地位所作的最後努力。為了不坐實那些私底下的揣測和謠傳,她賭武定侯定要對嫁去了永寧侯府的陸氏有所寬待,不得不要保持與陸氏明面上的良好關係。
她不需要他們兄妹之間真的能夠毫無芥蒂,她只需要給陸氏造聲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