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拒絕,那丫頭將紫紅色的信箋往車伕手裡一塞,便飛快地返身回到了對門韓府,那車伕剛待要說什麼,只聽見韓府的大門砰一聲重重
明萱與裴靜宸對望一眼,彼此都既覺得詫異又有幾分無奈,她低聲輕歎,對著簾外車伕說道,「拿進來吧。」
她接過信箋打開,裡面只有一方燙金色的名帖,正面畫著吉祥如意牡丹報春,背面卻是一行秀麗別緻的簪花小篆,落款是惠安。寥寥幾行字,原是韓修的夫人想要邀請明萱明日過府一敘,行文措辭嚴密,字字句句都看得見端方得體,可是又令人無法拒絕,看得出來是很花費了一番推敲的。
韓修的夫人是當今皇上的嫡親表妹,承恩侯盧氏女,被御賜了惠安郡主的名號,不得不說,韓修能夠深獲皇上信任,以這樣年少就位等極頂,與娶了這位頗受皇上恩顧的郡主不無關係。可惜韓夫人自胎裡帶來的毛病,身子一直都不甚好,倘若不身份尊貴以珍稀的藥材吊著,怕是早就沒了。
明萱眉頭一下子深皺起來,「韓夫人要見我,這該是去還是不去?」
裴靜宸臉色微凝,沉默了一會說道,「韓修的夫人要見你,恐怕不會有什麼好事。聽說她身子極差,又十分得皇上的寵愛,如今盧家權深勢大,儼然有頂裴家而替之姿,若是明日韓夫人有什麼不適,我只怕……阿萱別去,咱們想法說法推辭了吧。」
盧家是皇上登基之後才從老家上京的,這位惠安郡主因為身子柔弱從來都沒有出席過盛京城中勳貴門閥的宴席,莫說他從未見過,恐怕整個盛京城見過她的人也屈指可數,他並不清楚那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可是,韓修自去年始對明萱就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清涼寺中所為或許還算做得隱秘,可公器私用對顏清燁的威脅報復知道的人卻並不在少數更有他在繁華的街道上故意撞壞裴家的馬車,拘羈明萱去東郊小院,凡此種種,雖然沒有人在明面上說三道四,可消息靈通人士卻難免會在暗地裡揣測調笑。
裴靜宸坦認,哪怕他身為一名男子,向來器量並不算小,和明萱之間又彼此信任,夫婦和諧,但是每當面對韓修或者想到這個強悍的對手時心中都難免有些不大舒服。那麼易地而處,韓修的夫人又怎麼會喜歡明萱呢?
後奼女人的嫉妒,他身在鎮國公府這樣一個勾心鬥角的地方,見過的實在太多了,他的三嬸卞氏就曾經打殺過一個懷了身孕的婢女。而韓夫人盧氏,成婚四年,和韓修雖然是舉天下皆知的恩愛夫妻,可是她身體孱弱,能承受的恩愛有限,膝下也一直都沒有孩子如今又知道她的夫君深愛著的是別的女人,若說她心中沒有妒意惡意,他是不信
韓修如今並不在盛京盧氏又是女子,她此番相邀明萱,裴靜宸這個做丈夫的沒有理由跟著一起去,從一品的平章政事府也不是任何人相闖便能闖進去的。
倘若盧氏要對明萱不利,是完全可以得逞的,反正她是個將死之人,便是當真弄死了明萱,又能對她怎麼樣?
想到這裡他臉上的表情越發凝重語氣堅定地對著明萱說道,「阿萱不能去!」
明萱卻搖了搖頭說道,「韓夫人這請柬的落款是郡主的封號她以惠安郡主的身份相邀,明日我若是不去,便是目無皇親,說出去,是我傲慢無禮,不懂規矩。再倘若她因此有個頭疼腦熱的,我難辭其咎。」
她愁眉微展,「我若當真赴約,這套她反而不好用了。一來是她邀的我,我並非自己主動去拜見的她,二來她身子本就不好,我乖乖地順應她的召見,她若再不舒坦,那就不是我的過錯了。」
裴靜宸靜默不語,眉頭眼角仍全是不贊同。
明萱輕輕撫開他緊皺的眉頭,柔聲說道,「我和韓修之間半分情意也無的,這件事你知道,你也信我,可韓夫人恐怕不知道,不知道就容易產生誤會。我這個人最不喜歡什麼藕斷絲連,拖泥帶水,我喜歡乾乾脆脆的,就算我和韓修曾經是未婚夫妻,可婚約已毀,那就沒有干係了。他屢次害我,也曾幫過我大忙,但一碼歸一碼,這些事和感情無關。所以明日我去見她,也能藉機將話說開。」
她一字一句說道,「我感激韓大人的道義,將來定是要報答的,但除此之外,我希望和他們韓府橋歸橋路歸路。」
一夜無語。
第二日清晨起身,明萱尋了身半新不舊的海棠紅錦緞夾棉大褂,條檀色百羅裙,顏色還算喜慶,但是花紋卻甚是素淡清堆只在裙擺處繡了一指寬的一圈雲彩,因為顧及到韓夫人身子不好,臉上便沒有上妝,只在唇上淡淡抿了層櫻桃紅色的胭脂。
披上了出門的斗篷,她安慰地衝著裴靜宸笑了笑,「你放心,韓府和永寧侯府就在對門,我到時會令小丫頭去侯府上報個信,我哥哥今日沐休在家,若是我在韓府家停留太久,他會令人來尋的,你且安心,我不會有事。」
裴靜宸點了點頭,「讓長庚趕車,讓丹紅緊跟著你一步都不許離開,對了,請黃衣也一起去,有她在,盧氏奈何不了你。」
明萱聽了噗嗤一笑,「阿宸,你太緊張了呢。若是帶上了黃衣那才叫不妙,我有多少張嘴都說不清楚。好了,其實我覺得韓夫人不是咱們想像中那樣的人,倘若她當真嫉恨我,先前我未曾成婚時就該對我動手,那時韓修對我那樣步步緊逼,偏偏我又沒有訂親,那時除掉我,才是永絕後悔。如今我都成了裴家的大少奶奶,對她沒有半分威脅,她是真傻了才會對我不利。」
她微微一頓,「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是為什麼想要見我,但我相信不會有事的。」
裴靜宸無法,只好送了她出去,但軟轎剛在靜宜院門口消失,他便臉色沉重地喚了長海過來,「找幾個身手好些的兄弟,一路跟隨著大少奶奶,不准跟丟,但是也不准讓她發現,更不要驚動韓府的人。」
等到長海領命去了,他才略寬下心來,只是這滋味卻甚不好受,原來情之一字,這樣磨人,愛到深處,會對所愛之人面臨的困境如此緊張不安。
一進入韓府的大門,透過顛簸中偶爾掀開的車簾,明萱就覺得有幾分眼熟,漢白玉石的影壁高高豎立,上面雕刻了蒼松和白鶴,有地下水引流而上,源源不斷地從石壁的頂端垂掛水滴而下,像是小型的瀑布,又如同水做的珠簾,和鎮國公府的正門如出一轍。
她心下便覺得有些奇怪,雖然盛京城內的街道府邸大多都是方方正正的,每所公侯府邸的佈局也多是類同,大抵不過就是如此,但為了彰顯自家的品味和特點,每家每戶都愛在玄關處設置些噱頭,有小橋流水,有迎客青松,有石刻噴泉,亦有花團錦簇。她這些年來雖然鮮少出門,但也算是去過幾家公侯府邸的,各有千秋,無一而同。
到了二門處換過軟轎,接引的嬤嬤說,「我家夫人身子不好,這天氣寒冷,便就不挪去待客的暖閣了,還請裴家大少奶奶見諒,咱們這會去的是夫人住的鳴玉閣。」
明萱便道,「有勞了。」
約莫過了一刻鐘,軟轎停了下來,接引嬤嬤引了明萱下來說道,「裴大奶奶請。」然後便自在前引路,明萱則就帶著丹紅跟在身後,這裡已經是韓府內宅,長庚是進不來的,只能在二門處等著。
盛京城的院落沒有江南水鄉那樣的小橋流水九曲十八彎,向來都十分直白,這鳴玉閣亦是如此,穿過帶了花園的迴廊便是正堂,正房一共有四間,左右兩側分別有廂房,飛簷雕欄,看起來頗有意趣,可明萱和丹紅越是往裡頭,臉上的神色卻越是難看。
這嗚玉閣,儼然就是永寧侯府漱玉閣的翻版,不只屋宇建築一模一樣,在院中差不多的所在也一樣載了一棵紅梅樹,現在細細想來,先人曾有詩云「山溜何泠泠,飛泉漱鳴玉」,這韓修······
明萱心中不由得蓄起一股怒意來,這韓修實在太過可惡,倘若他當真對從前的明萱如此深情,又為何非要做出那等令人觸柱自戮的事來?哪怕皇上當時需要一個借口將顧家女拉下皇后的寶座,但是方法又豈止一二,非要行這等不義之事?追根究底,還是因為娶盧氏女能夠更快地接近權力中心,更容易讓皇上信任,如此而已罷了。
他娶盧氏女從頭到尾都只是利用,可是既然已經從權勢和愛情之間做了抉擇,卻為何又要出爾反爾?蓋一個與被棄了的前未婚妻閨中所居一樣的院子給明媒正娶的妻子住,這到底算什麼?盧氏何其無辜,成為他成功路上的踏板,還要住在他過去的愛情裡讓他緬懷?他確然負了從前的明萱,可他又何嘗沒有負了盧氏?
她心中正自憤然,忽聽得屋子裡一陣壓抑的低咳,一個溫柔軟弱的聲音輕輕問道,「年嬤嬤,裴家大奶奶可是到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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