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韓修睜開眼,只覺得頭痛欲裂,宿醉之後胃中空虛難受,一股酸腐氣息從腹中奔湧直上,令他忍不住打了嗝,他想,從前年少時節也曾醉臥疆場,與軍中兄弟同袍徹夜飲酒都是拿罈子直灌的,可從來都不曾醉得這樣難受過,難道真的是年紀大了會力不從心?
猛然,他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驟然大變,撐著手肘以極其敏捷的方式翻身而起,對著門扉厲聲喝叫道,「延一,滾進來!」
蘇延一依舊穿著青色的粗布麻衣,他黑著臉進到屋中,垂著頭囁嚅著喚了聲「主上」,便不敢再說話。
他一向自恃謹慎自持,身為主上的守衛,可謂是殫精竭慮,無時不刻不保持著格外的警醒,可昨夜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是在後廚偷喝了兩口酒,便整個昏昏沉沉的,以至於出了疏漏,半夜時分令個小小的舞孃爬上了主上的床榻,卻都沒有發覺。
若不是主上尚還存了一絲神智,恐怕……
主上平章政事之尊,玩個把女人並不是什麼大事,夫人又向來賢惠,因她身體不好,於子嗣上有妨礙,曾數度提出過要給主上納妾的,倘若是尋常景況,一個舞孃罷了,實在不算是什麼事。
可昨夜蹊蹺,眾人皆都醉得不清,自己本該保留警惕的。否則,若這舞孃心懷不軌,那主上的性命堪憂,那他便要成千古罪人了!
韓修面容冷峻,眼神像是凌厲的飛刀。似是能將人的骨肉刺穿,過了許久他才低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蘇延一上前一步,低聲說道。「辰時剛過了三刻,眾位公子昨夜都醉得不輕,管事的安排他們到了客院留宿。方纔我去看過了,皆都還未醒呢。」
他瞧了瞧韓修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主上若是覺得頭疼,不若再歇一會?若是那客院中有了動靜,我在上來回稟。」
宿醉難醒,不是日上三竿。恐怕昨夜聚飲的那些公子們都起不來。
韓修眉頭深皺,聲音越發低沉起來,「昨夜那個舞孃……」
他腦海中殘存著昨夜的記憶,那個衣著暴露的舞孃不停圍繞著他打轉,不論他怎樣想要將她推開。都不能做到,後來他邁著踉蹌昏沉的腳步令侍兒扶著他回了屋子,不知道怎的,那舞孃竟也跟了上來。
接著,便是一些不堪的畫面,雪白的大腿,纖細的腰肢,那舞孃不斷挑逗著他的極限,她甚至還坐到了他的腰上。把玩著他下腹滾燙的炙熱,用丁香小舍汲取他唇上殘餘的酒汁,極盡曖昧與大膽。
韓修的眼神一沉,臉上浮現出巨大惱意,若非他自小在西北疆場長大,心中始終還保留著戰士的防線。這時候出現在面前的該是怎樣一副不堪入目的場景?他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亦非半分女色不沾的清徒子,可他有自己的原則,像那樣來路不明的女人,他是決肯沾染半分的。
他嫌髒。
蘇延一低聲說道,「昨夜您令人要將那舞孃打殺,是裴家二爺將人保了下來,那舞孃後來便跟著裴二爺進了他屋。」
他頓了頓,「我方才去酒窖檢查過,咱們的酒水沒有問題,菜色管事的親自操辦,也不會被人動了手腳,唯一的可能,便是楊五爺帶來的那兩罐酒出了問題,還有,我現下細細想來,那些舞孃進場的時候,身上帶著香風,未必不是那些香味的問題……」
韓修臉色一沉,「楊文秉帶來的酒喝乾淨了,酒罐總還在?去驗驗,裡面到底下了什麼東西。」
蘇延一卻是滿臉的羞愧和為難,他低聲回答,「爺,我晨起找了一大圈,沒有……沒有找到那兩個酒罐,我問過管事,他說昨夜喝得盡興時,那兩個空罐被楊五爺給砸爛了!」
他忙接著說道,「此地無銀三百兩,若非那酒裡有問題,楊五爺怎會無緣無故砸東西?爺,您細想,從昨夜咱們遇著楊五爺開始,這裡頭是不是有些古怪?好像每一步都有人刻意引著成的。是楊家五爺搞的鬼沒錯了,可是,爺您說,他這到底是衝著誰來的?」
若費了那麼多心力,不過只是為了送個舞孃上主上的床,那便有些令人覺得匪夷所思了,再說,主上如今在朝中權勢彪炳,只在裴相之下,楊家不該這樣冒失的。
韓修眼眸低垂,隨即卻是眉頭一跳,他揮了揮衣袍的袖擺,迅捷地下了床榻,「走,咱們去客院看看去,楊文秉不是裴靜宵這樣的無腦紈褲,他來這麼一手,必然不會無的放矢,但未必是衝著咱們來的,也許……」
他心中浮現出一個俊美如玉的身影來,眼神變得越加深邃。
客院門口,蘇延一正待推門,忽聽得裡頭傳來淒厲的女子驚呼,他臉色一凜,當即推門而入,只見衣衫不整的女子正指著一間門扉微閉的屋子尖聲驚叫,她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像是活活地見了鬼一般。
他認出那女子正是昨夜差點爬上主上床榻的那位,臉色便甚是不耐,厲聲疾喝道,「你在此處做甚?」
那女子聞言,忙攔在那屋子的門口,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奴婢……奴婢……」
韓修也認了出來,他難掩心中厭惡,皺了皺眉對著身旁的侍衛說道,「堵了她的嘴,將她押去柴房,先關起來,等稍候再做處置,快去!」
他當真是半刻都不想再看到這舞孃。
蘇延一立在門口,臉上浮現出與方纔那女子一樣的驚愕表情,他嘴角不由有些抽搐,面帶尷尬地對著韓修說道,「爺。您來看看……這……」
因是客房,便只是直通通的一間屋,並未設置什麼玄關外室,只在門口便能將屋子的情形一目瞭然地看清。而此刻,雕花木刻紅漆的大床上,正人事不知地躺著一對交頸而臥的男女。那男子長相清俊,赫然便是楊右丞膝下頗是看重的嫡孫,楊家二房的嫡次子五爺文秉。
可令人震驚的,卻是躺在他身旁的那個衣衫暴露的女子。
她身上穿著與方纔那舞孃一樣的服飾,露出大半截纖細的蠻腰,上身雖然穿得齊整,可胸口處卻開得甚是低。便是有環珮叮噹遮蓋,也露出大把細嫩的肌膚,那張臉美麗得不可方物,若論顏色,卻是蘇延一所看到過的女子中之最。
他認得那張臉。
前不久楊右丞府上舉辦的花會。他陪著主上也一併去了的,雖然並未久待,只是略坐了會算了應了楊右丞的面子情便就走了,可卻不曾錯過荷塘池水那處發生的那幕好戲。
楊三小姐落水,被新科探花顏相公所救,後來兩家便趁勢商討結親,被傳為一時佳話,可事實的真相如何,恐怕除了那時恰好在岸邊的他和主上兩人之外。連船上的人都不清楚?
那日主上聽說裴家大奶奶跟著眾位小姐去遊湖戲水,便追隨著她身影在岸上踱步,人人都只當主上是在看那滿塘的荷花,只有他知道,主上的眼中沒有荷花,只有裴大奶奶。
他縱然倍感無力。可主上的意思卻是他無可違逆的,再說,身為一個男人,心裡也總是有幾分對主上的同情與可憐,裴大奶奶已經嫁人,這事實無可改變,主上便是心中再痛,也不過只能像這樣遠遠地,隔著幾重荷葉瞥一眼她的身影,因此他再無奈,也只好跟在主上身後。
可正因如此,卻讓他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經過,他看得分明,船頭那個美若天仙的女子本是想要將裴大奶奶推下水的,只是因緣巧合,卻不知道怎得令得楊家四小姐入了水,他當時心下感歎最毒婦人心,卻又暗暗鬆了口氣。
若是當真入水的是裴大奶奶,主上怕是要……
這事雖然以佳話揭過去了,可他卻記住了那張美麗而醜惡的臉。
因此,蘇延一才會感到驚愕,因為這會躺在楊家五爺身側的女子,正是他同父異母的親妹妹楊四小姐樂霓,兄妹亂.倫,這可是要遭天打五雷轟的禁忌啊!
韓修雙眼微瞇,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冷哼,「楊文秉這回算是偷雞不成蝕了把米,他算計人不成,這回連裡子面子都要丟了乾淨了。」
他眼中有一閃而逝的殺機,冷笑著說道,「延一,鬧出點動靜來,讓這些盛京城的名門公子哥們都瞧瞧,楊家的人都是什麼樣的貨色!」
整件事再簡單不過了,楊文秉在帶來的酒水中下了藥,那些舞孃亦是他不知道從何處弄了來的,他究竟想要做什麼還未可知,但做戲要做全套,若是整屋子的人皆都醉了,他卻還清醒著,難免要惹人懷疑,他便當真也弄醉了自己。
到時,便是有人起了疑心,他大可一臉委屈地辯解,「我也人事不省呢!」
可現下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這位楊四小姐因為口不能言是個啞子,甚少出現在盛京的交際場合,可前些日子楊府那場花會上她卻是時刻陪在楊三小姐身邊出現過的,以她容貌,見過她的人自然不會忘記,客院中的那些貴公子們,十有**都該認得她的。
眾口鑠金,便算他兄妹並無發生什麼的,也要被坐實惡名了,楊五的前程便算是毀了,楊四小姐……若非出家清修,便也只有死路一條。
韓修不由有些暗歎做這手腳的人行事狠絕,倒是頗得他心意,對付楊家這樣的小人,便該以這樣的法子重重回擊,楊五也要,楊四小姐也罷,都不值得同情。
這時,被外頭聲響吵到了的客人們紛紛有了動靜,隔壁的門扉開了,裴靜宵滿臉惺忪地透了出來問道,「發生了何事?」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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