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楊氏心裡知道,裴孝安平素雖然不聲不響的,但倔起來卻是一根筋,若是惹到他痛處,那眼神可怖,像是要將人生吞活剝了一般。
有一句話,他沒有說錯,她和靜宵將來的前程都在他一念之間,所以這些年來她才縱容他眠花宿柳,縱容他花天酒地,縱容他對自己不管不理,如今他既擱下那樣狠話,恐怕今日這虧她是打碎了牙齒也要和著血吞下去了的。
否則,這些年來的籌謀便就要成一場笑話,她不甘心的。
楊氏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良久,眼中閃過狠戾神色,她咬牙切齒地對著桂嬤嬤說道,「傳我的話下去,將那兩個賤婢安置到西廂房去,等開了臉,以後她們兩個便是世子爺的人了,一應供給比著林姨娘的來。」
她語氣微頓,眸中凶光畢現,「方纔的事,一五一十都給我查清楚了,若果真是顧氏幹的好事,我絕饒不了她!」
平莎堂鬧出的動靜不小,戌時不到便已經傳進了靜宜院,明萱聽了嚴嬤嬤回稟毫不在意地笑笑,「嬤嬤辦的差事,我放心,不過楊氏定然不甘吃這個虧,這幾日院子裡還要守得嚴實些才好。」
她輕輕揮了揮手,「天色不早,嬤嬤也該下去歇息了,養足了精神才好應對。」
嚴嬤嬤笑著俯身稱是,剛要轉身,腳步卻又忽得止住。她面色不知道何時變得沉重起來,低聲回稟道,「白雲庵那邊,玉貞師太送了口信過來,說是送過去的那批餐具都是用浸了紅花汁的紅泥做的,大奶奶用的羹湯裡沒有被下藥,卻是那些碗碟的問題。」
她臉色沉重。壓低聲音說道,「晨起時候大爺吩咐過莫要打草驚蛇,我便偷偷使人將那淬了紅花汁的餐具都收了起來,只從咱們的陪嫁裡取了些外觀相似的充數,大奶奶放心,以後咱們做事會更加細緻,絕不會再讓人鑽了空子去。」
靜宜院的人雖然換過了,但是院子所用的東西卻還是公中的,世子夫人當真是好狠毒的心思,不能明面上絕了大爺的子嗣。竟使這樣的陰招,實在令人瞠目結舌。
明萱若有似無地歎了口氣。臉上卻擠出一個明媚笑容,她溫和地說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在這樣一個地方討生活,凡事都當多留幾個心眼,嬤嬤跟底下人知會一聲。」
她轉身對著丹紅說道,「時辰不早了,你們也下去。」
空闊的主屋內。一時只剩她一個,伴著昏暗搖曳的燭火,明萱坐在妝台之前。望著模糊不清的銅鏡裡影影綽綽的身影,低聲地歎了口氣,比之在永寧侯府中小心翼翼的生活,鎮國公府中討生活似乎更難一些呢。
楊氏對裴靜宸長子嫡孫的地位虎視眈眈,隨時都可能突然對靜宜院發難的,她若是個心慈手軟的,就這不到兩月時間,恐怕早就被吃得連渣渣都不剩下了,而花影和月蝶只不過是她對於楊氏的一個小小回應罷了。
你不是喜歡到處與人送妾嗎?那我便也讓你嘗嘗這滋味。
可人在屋簷下,總不能事事都稱心如意的,不論如何,楊氏總是裴靜宸的繼母,論理,明萱也該要稱呼她一聲母親,在這個尊崇禮儀孝道的周朝,忤逆長輩是大不敬之罪,若是楊氏懂得利用這點來回擊報復,明萱縱然有些小手段,恐怕也是要束手束腳,不得施展的。
她微微凝著眉頭,忍不住對著銅鏡輕輕吹了口氣,拿手指在鏡面上反反覆覆地寫著「兩年」,是的,這是裴靜宸對她所承諾的年限,聽起來不過一瞬,可在這烏漆麻黑深不見底的裴家後院,兩年的時間足以發生許多事,這漫長也許艱苦的戰鬥,現在才剛剛開始。
裴靜宸從淨房裡出來,看到的便是這樣場景,他柔聲問道,「在想什麼?」
明萱立了起來,逕直走到他身前,一對玉臂攀上他脖頸,墨黑雙眸與他對視,「世子夫人的手段雖然低劣,可她卻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並且,她有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我猜這幾日間,必是要對咱們再施計策的。」
她微微頓住,晶亮的眼眸一閃一閃望著他,「倘若,我是說倘若,他們設計那位楊四小姐與你有了肌膚之親,你還能如當日答應我的一般行事嗎?」
她沒有未卜先知之能,可有些已經想到的事,卻還是未雨綢繆的好。
裴靜宸笑著說道,「那是自然,我答應過你的,絕不會食言。」
他玉一般的纖長手指在明萱臉上滑過,帶著幾分寵溺和愛意,「我有了你,便容不下其他任何一個女人,你放心,不管是楊四還是柳四,我都絕不可能與她們發生什麼肌膚之親,倘若有人故意使詐設計我,那我難道還傻乎乎地任由他們擺佈?所以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的。」
明萱很清楚,裴靜宸是泡在藥罐中長大的人,對於藥物有天生的敏感,楊氏也好,楊樂霓也罷,在他清醒的時候近不了他的身,對他下藥卻也是枉然,這點她從來不會有所懷疑,可她擔心的,並不是他真的會與楊四發生什麼。
她輕輕咬了咬嘴唇,「若有楊四一口咬定與你發生了什麼,若你不對她負責,她便要輕生自戮,你難道也能堅持現在的立場?」
裴靜宸靜靜望著她,良久,忽然笑了起來,他將明萱摟入懷中,語氣低沉,卻帶著一種滿足,「倘若一個人,連自己都不為自己負責,她又有什麼立場和資格要求別人為她負責?阿萱,你多慮了呢,你的夫君,沒有那樣蠢呢!」
他微微瞇了瞇眼,沉聲說道,「不會有那樣的事,你放心。」
若是什麼人都能算計了他去,他又有資格輕言替母親和外祖父報仇?
他裴靜宸,並不是什麼善人呢!
紗幔放下,床榻上明萱枕著裴靜宸的肩膀躺下,一雙軟弱無骨的小手有一搭沒一搭地遊走在他胸膛,她望著如同紅霞般絢麗美好的帳頂發了會呆,隔了許久忽然問道,「哥哥今日故意在楊府說,皇上派了他差事要去一趟南邊,這南邊說的是臨南?」
裴靜宸聞著她發間清香,輕輕頷首,「嗯。」
他用下巴蹭著她額頭,發出輕快的笑聲,「我的阿萱果然聰慧,能看出來舅兄是故意要讓楊右丞知曉他要去一趟臨南,這裡頭牽涉眾多,你無須多記掛,只要記得舅兄此行安全得很,便就罷了。」
朝堂爭鬥,天子心思,許多事看著毫無關聯,卻能被能者布成一盤棋。
明萱不通政事,亦不想知曉過多,只是對臨南王,她卻是十分有興趣的。
她想了想,說道,「我母親給我留了許多江南的莊子田地,按說這幾年江南風調雨順,田地裡的產出十分喜人,該是有好多進項的,但那些田莊的管事卻皆都報了虧損上來,這幾年,我不只沒有得到莊上一分錢的利,反倒還賠進去不少本錢。」
沒頭沒腦地說這些,裴靜宸頗感奇怪,只是他對明萱瞭解有些深了,知道她不是無的放矢之人,既然她這樣說,自然會有她的道理,因此並沒有插話,只是將她摟得更緊了,仔細地傾聽。
明萱接著說道,「丹紅有個表哥名叫何貴,娶了我未出閣時最信任的婢女雪素,他兩口子是我在外頭最信任的人。前幾月我派何貴去了一趟江南,他費心查了查,發現我母親留給我的產業中,每年都有大筆資金以不同的名義流向一家叫做隆昌行的銀莊。」
她轉臉過去,對著裴靜宸說道,「那家隆昌行,據說是臨南王的私產,諸安太守竇文尋家,也參了一股。」
裴靜宸眉頭輕皺,「諸安太守……若我沒記錯的話,武定侯夫人,便是出自諸安竇家?」
他在娶明萱之後,便將與她有關聯的那些親戚脈絡都梳理了一遍,因此她一說,他便能聽出來這其中的關節,莊子田產的事,莫不多說,定然與武定侯府脫不開關係的。
明萱點了點頭,「具體是怎麼回事,我沒有法子深查下去,從前不知道這些,我或可還裝聾作啞當作不知道,但現在既已經知曉,我便萬不能再由著人當我是傻子,所以,我便令何貴想法子將在江南那些莊子田產俱都脫了手。」
她嘴角露出苦笑,「我聽說隆昌行在江南以南,都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大銀號,每日裡經手的銀子無數,可周朝法度,藩王不得經商謀利的。
臨南王這樣做是否不妥我一個小女子無力去管的,可武定侯府卻是我舅家,貪墨我母親的嫁妝,私挪了那麼多銀兩,這件事總是如鯁在喉,令我心裡很是不舒服呢。所以我想,若是哥哥這回果真是去臨南,我是否該請他幫我留心一下,武定侯府到底與臨南王府的牽絆有多深……」
裴靜宸卻搖了搖頭,「舅兄此行是奉了君命,一言一行皆受到眾人矚目的,調查這些事宜恐怕有些不妥,若是你心中存疑,不若我派個得力的人,去跑一趟臨南!」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