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手邊的瓷杯碾碎而落,只聽見零星聲響,青布衣衫的男子皺了皺眉,「主上!」
韓修步履傷沉地轉過身,魁偉的身軀散發著令人心疼的冷冽蕭瑟,這一刻,他到底是憤怒大過痛苦,還是悔恨勝於不甘,複雜的感情交織相纏,早已經說不清楚,可他臉上的頹喪和黯然卻無法遮掩。
亦正是因為這個緣由,那日清涼寺後山頂上,他才會對著明萱的以死相逼說出那句「答應」,他實是心存著僥倖的,那樣一個將死的病夫。便是娶了明萱,也不過就是個擺設。說不得幾日過後便要歸西的,那樣也正好給他解決了眼前的難題。
可萬事皆在掌握之中,卻惟獨這裡出了差錯。
不,韓修的心猛地一沉。
不只是這裡。因為他強行改變了與明萱相識的進程,又逆轉前世的姻緣,從此與明萱相關的那部分人和事,也都隨著這改變而有所不同。
前世此時顧長平並未有死,元妃亦活得好端端的。顧家三房隆恩正盛,受苦難的不過只是他韓修而已,明萱原本不必跟著他受苦的。可她不肯與他和離,連累得三個孩子亦跟著遭遇多舛,最後他橫死,她和孩子們的境遇想必也不會好過。
他重生在七歲那年的西北軍營,正是與西夏國之間交戰最為炙烈的一次。
因為對戰事進程的熟悉,這一次,他並沒有同意義父要將他送回盛京的安排,而是選擇了與義父並肩作戰,憑藉著前生記憶,他精準地打擊了敵軍的幾處埋伏,這反敗為勝的一仗,令西北軍戰績彪炳,也令他名揚四海。
英姿煥發的少年將軍,這是一條與前世完全不一樣的路。
一試成名的金榜狀元又能如何?空有滿腹才學,沒有權勢,只能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爬不到高位,保全自己都難,更別提報仇雪恨。活過一世之後,他知道,只有手中掌握著絕對的權利,不擇手段地爬到權利的頂峰,才能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出身,血統,和名譽。
以及……他最珍視的妻子和兒女。
如今,他達成了重生時一半的夙願,成為了周朝權柄赫赫的平章政事,若論在皇上心中的信任和地位,天下再無人能出其右,他在西北軍中仍有著絕對的權威,亦掌握著都察院的勢力,已經有與仇敵一較高下的能力。
但若是此生沒有她相隨左右,他便是報了仇,這些前世今生的歡樂和苦痛,又該與誰分享?他懂事可愛的三個兒女,又該……向誰去要?
門外走廊上傳來細碎腳步,蘇延一的宏朗的聲音透過門縫傳了進來,「夫人。」
韓修眉心一動,他垂下眼眸半晌,再抬起頭來時,那些憤怒不甘的神色早已經掩去,只剩一片清明平和,他立起身,走到門前打開,滿面笑意地對著廊上的女子溫言說道,「夫人怎麼過來了?」
韓夫人看起來臉色不好,在走廊略顯陰暗的光線下,更是如此,儘管她穿了顏色鮮麗的水紅色錦裙,臉上亦塗抹了胭脂,可卻仍舊遮掩不住她身上的病弱氣息。
她撫著嘴唇輕微地咳嗽兩聲,然後虛弱笑道,「聽說這幾天你一直都在這裡不出來,我有些擔憂,所以來看看你,夫君,是不是公務太忙了?我知道你是皇上的股肱之臣,可再怎樣勤勉,身子總也是要顧的。」
韓修溫柔地撫住她的手,「為皇上鞠躬盡瘁,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
他頓了頓,示意蘇延一將門扉合上,自己卻扶著韓夫人往樓梯走去,「你身子不好,不能經風,若是尋我,派個丫頭來叫我便是,怎麼還自己過來了?若是加重了病情該怎麼辦?來,我送你回屋去。」
情深款款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來方纔還在為了明萱嫁人而苦痛不甘。
蘇延一望著那遠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輕歎一聲,「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主上,幸得你還未曾忘記老夫人的冤屈,否則……」
這一廂上演著虛情假意,那一廂永寧侯府中,卻是其樂融融。
明萱回門,大房的人顯得並不熱情,永寧侯去早朝還未歸來,侯夫人仍舊養在莊子上,世子不過出來見過禮認了親戚,便就起身去了衙門,世子夫人到底與明萱不甚熟悉,在安泰院裡枯坐了一會,便借口要替明蕪準備出嫁的物事告了辭。
明蕪四日後成親,壓根連身影都不曾見到。
二夫人見世子夫人散了,便也帶著明芍告辭,倒是四夫人薛氏有心想要多坐一會,可四老爺不過只是庶出,大房和二房嫡出的都散了,她這個庶出的兒媳不好意思再杵在朱老夫人跟前,便略坐一會,也告辭了。
經歷過先頭的熱鬧,此時人都散去,安泰院中倒一下子便安靜下來。
顧元景見朱老夫人一直拉著明萱的手不放開,便知道她是有話要問,便笑著對裴靜宸說道,「妹夫不若跟著我去我那院子坐坐,正好今日幾位伯父都有事,咱們午膳便設在我那兒,再將府中無事的兄弟請過來一會敘敘閒話,可好?」
他頓了頓,「恰好,我也有話要跟妹夫討教呢。」
裴靜宸嘴角微翹,露出幾分笑意,「舅兄有話便直說,與靜宸何須說討教兩字?」
他轉身衝著朱老夫人行了一禮,又對著明萱說道,「我與舅兄去了,若是有事尋我,喚個丫頭去舅兄院子裡便成。」
等明萱答應了,他這才跟著顧元景出了屋。
朱老夫人見他二人舉止對談中皆透著情意,心中一塊大石便就落下,她笑著問道,「萱姐兒,裴家小子對你可好?」
明萱點了點頭,「祖母切莫為我憂心,雖只是短暫相處,但孫女兒相信他是個可靠之人,將來也必不會讓我受到委屈。」
她頓了頓,又滿臉關切地問道,「祖母這兩日身子可好?」
朱老夫人笑著捏住明萱的手掌,「原本聽說你在裴府門口受了冷遇,祖母很是擔心你,後來陸陸續續有其他消息傳回來,一會說楊氏給宸哥兒房裡塞了美婢,一會又說裴相都不曾受你的敬茶,我這心裡真是擔驚受怕。」
她歎了口氣,「後來坊間將那幾件事傳揚開來了,我倒反而沒那麼擔心,萱姐兒,告訴祖母,那是不是你做的?」
明萱在朱老夫人的手臂上蹭了蹭,「祖母英明,孫女兒做什麼事都瞞不過您,沒有錯,這些話的確是我讓人傳揚出去的,裴家是非之地,倘若沒有點小心眼防個身,日子恐怕不好過,我讓人傳這些話去,不過是讓楊氏心裡警醒一些。」
她微微笑起,「哪怕是為了皇后娘娘的名聲,她也不好再對我做得太過了。」
再說,她其實已經很厚道,並不曾添油加醋,只不過是將楊氏的所作所為按照事實傳揚出去罷了。
朱老夫人忍不住捏了捏明萱臉頰,笑著說道,「我就知道我的萱姐兒吃不了那個虧,這樣也好,婆媳之間向來難處,不是西風壓倒了東風,便是東風壓倒了西風,更何況楊氏是繼母,又數次三番想要暗害宸哥兒的,你們這關係,天生就注定了處不好的,也就沒必要虛以委蛇了。」
她輕拍明萱的背,低聲說道,「再忍忍,當年我和你祖父,亦是同樣艱難的境地走過來的,不也一樣忍到了這爵位落身上嗎?」
明萱眸色微轉,嘴角卻漾出明媚笑容,她扶著朱老夫人說道,「是,祖母教誨,孫女兒記下了,定當從遵。」
她頓了頓,「祖母,哥哥他回家這幾日來,可曾對您說過什麼?」
***雖然很艱難,但是我會努力補更****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