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嫁入裴家之後的第一頓家宴,因為裴相這枚出其不意的血玉鐲,在榮恩堂內眾人的心上掀起了驚濤駭浪,不解揣度,憤恨不平,嫉妒不甘,這些複雜的情緒交織著,擰成一根刺,卻意外地讓這頓晚宴變得順利安寧起來。語氣溫柔地對她說道,「二弟妹在那桌給你留了位子,快去坐,都是白日裡見過的弟妹和妹子,以後若是閒暇無聊。你可以去找她們玩。」
明萱心中一動,臉上顯出幾分猶疑。
裴靜宸便笑著說道,「不用害怕,夫人慈悲,對兒媳婦最是溫和不過了,當初二弟妹過門之後,她就免去了二弟妹的晨昏定省,用膳時也不必在一旁伺候,人人都說夫人恐怕是盛京城中最寬待兒媳的好婆婆呢。」
他眼波微轉。微笑著直視閔氏,「弟妹,你說是不是?」
閔氏一時愣住,裴靜宸這問話是個套,目的是想要讓明萱直接入座用膳,若是她答是。那趁了他的願,楊氏這頭自然心生忿忿,可她也沒有辦法說不,否則豈不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說楊氏不是個好婆婆?
萬般無奈,她只有悶聲點了點頭,「是。」
卞氏不耐煩楊氏久矣,便有心要攪這灘渾水,她尖聲說道,「宸哥兒媳婦,你放心過去坐,現在可不比從前,少有拿媳婦來做規矩的婆婆了,我家靜堂媳婦,我可從來都沒讓她伺候我用膳。」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忽然掩著嘴嗤嗤笑了起來,「時年不同了,從前婆婆不論怎麼冷待媳婦,礙著一個孝字如山,誰還敢說一個不字?但到如今,誰家若是待媳婦不好,那惡婆婆的名聲一旦傳了出去,可是要受萬民唾棄的呢,自己倒也是罷了,若是因此連累了子女,嘖嘖……」
明萱聞言心中一動,想著許是昨日楊氏冷待自己的話,都給傳了出去,否則卞夫人這字裡行間,怎麼到處都透著竊笑嘲諷?
她忙對著卞氏說道,「夫人和三嬸都是極好的婆婆。」
楊氏恨得都快要吐血了,剛想說些什麼,卻不料裴相一個陰冷的眼神瞥了過來,她害怕,又無法,只好強忍著怒氣說道,「宸哥兒媳婦,你去坐,免得人說我苛待了新媳婦。」
這飯桌前的戰鬥,不過只是幾句言辭之爭,卻火藥味十足,但這榮恩堂內的其他人卻莫不埋頭飲水,只當作什麼都不知曉,既不大驚小怪,亦無人站出來說些什麼。
裴靜宸臉上笑意更濃,親自將明萱送到了座上,這頓晚膳,便在這種極其微妙的氣氛中結束。
回到靜宜院,明萱便讓丫頭們都下去歇了。
得知裴靜宸起居皆是自己動手後,她便也囑咐丹紅,內室的事宜,能做的她都要親自動手,若是不能,她再喚她們幫忙,嚴嬤嬤雖然不曾嫁人,但卻也說這是應當,趁著夫婦間濃情蜜意時,建立起彼此依賴的信任,這才是夫妻相處之道。
她也深以為然。
進了內室,裴靜宸的臉上便染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看起來很是不快。
明萱便取出那個錦匣,低聲問道,「這個……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心思細密,凡事都不願意只看表面現象,所以絕不認為裴相將這價值連城的血玉鐲越過了兒媳,直接給到她手上,會是看重她的意思,反而這份隆遇,讓她有一種烈火烹油的炙烈焦躁。
高高地捧著,好讓她成為眾矢之的嗎?
裴靜宸目光一深,沉聲說道,「阿萱,以後咱們行事要越發小心了。」
他的聲音低落,帶著幾分凝重,「裴家出了皇后,本來今上該給父親另賜一個爵位的,若是父親另得了爵,那鎮國公的位置便該由二伯父來坐了,但二伯父身子不好,不是長命之相,三伯父又官居兵部尚書的高位,他對這爵位恐怕也上心得很。」
明萱奇道,「可皇上並沒有賜爵……」
沒有賜爵,鎮國公世子便鐵板釘釘是大房的,二房也好,三房也罷,根本就沒得想的。
裴靜宸搖了搖頭,「皇上沒有賜,是因為父親沒有去請立。但只要裴皇后還在一天,父親還想要,那麼這爵位是一定能夠得到的,這是有例可循的,皇上賴不掉。」
他頓了頓,「父親在等,祖父似乎也在等。」
對裴孝安而言,此時請立顯然並不划算的,他原本可以繼承的是一品國公的爵位,可若是接受了賜封,那便成了二品的侯爵,而在他之下的裴孝慶或者裴孝奇,反倒可以繼承鎮國公的爵位。
可若是他能等,裴皇后的地位也一直都堅固如山,那麼這兩個爵位便都能落到他的嫡子身上。
同樣的,二房的裴孝慶也在等,若是在他過世之前,鎮國公世子的封號能落到身上來,那麼將來哪怕他死在裴相之前,鎮國公世子位也總還在他兒子身上,落不到三房去,所以二房的龐夫人會那樣幫襯著楊氏。
明萱恍然大悟,「這麼說來,二叔和三叔若是想要繼承鎮國公爵位的機會,前提便是父親能夠向皇上請立賜爵。裴家明明暗地裡那樣波濤洶湧,可在明面上卻不得不要維持平靜,幾位嬸母分明都不願意看到世子夫人管家,可卻都要強忍著,都是因為這個緣由?」
她面色微沉,「這血玉鐲果然是讓咱們成為眾矢之的。」
這是裴相元配夫人的鐲子,代表著的是鎮國公夫人的威嚴,可現在這鐲子在她手上,怎能不惹起這些覬覦著國公爵位之人的揣測和矚目?
頭一個便是楊氏,有裴靜宸壓著,她嫡出的裴靜宵便永無出頭之日,長幼有序,哪怕她的嫡女是皇后之尊,也都無法改變這事實,一句話,有裴靜宸在,除非大房承繼兩爵,否則裴靜宵只能分到幾分薄財,其他的什麼都得不到。
然後便是二房和三房。
只要裴靜宸死了,大房只有一個嫡子,那麼裴孝安就自然不會再霸著鎮國公世子的位子不放手了,他也不可能索性就不請立了,一門兩爵,代表的是家族的榮譽,家族越是隆盛,他將來的路才能走得越是輕鬆。
否則,沒有家族的支撐,沒有實力,空有爵位,那不過是虛的。
裴孝安不過是個五品的虛職,可他的二弟和三弟卻都是手握實權的一司權閥呢!
裴靜宸微微沉默,過了良久才低聲說道,「阿萱,我其實並不願意與他們爭這些的,權利和地位名譽,都是轉頭便空的鏡花水月,為了這些虛妄,與別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爭搶破頭,並非我所願。可是……」
燭火下,他目光瑩瑩,「可是我母親死得不明不白,身為人子,替她報仇雪恨,是我自小就立下的誓願。還有我外祖父,與北胡的戰場上,他被假情報所害,遭了人埋伏,幾乎全軍覆沒,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萬箭穿心……萬箭穿心而死!」
他抬起頭來,臉上帶著痛楚,「阿萱,這麼多年我忍過來,只是為了要查清真相,報仇雪恨,所以,請你再忍一忍,不會太久的,這座裴家大宅,我們不會待太久的,信我,好嗎?」
這聲音低沉,透著深濃的淒涼。
他毫無掩飾和隱瞞地將心底的打算合盤托出,明萱心中頓時湧起萬般感慨,這樣的他,令她歡喜,又覺得有些痛,她左手握住他右手,右手將他身子圈入懷中,輕輕拍著他的背,「嗯,我信你。」
她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語氣裡帶著幾分嬌嗔,「可是,我不想忍他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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