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紅忙將頭垂下,「小姐有話吩咐就是,不過謙忍退讓四個字,在侯府時咱們幾個都能做到,這裡又有何不可?」
沒有長輩的庇佑,婆母居心叵測,夫君病弱不受待見,滿屋子各懷心思的嬸母妯娌小姑,小姐的日子尚未展開,便是可預見的艱難,在站穩腳跟之前,除了忍讓之外,似乎也沒有旁的法子了。
不過是忍,連小姐千金之軀都能忍得,她們不過侍婢而已,又有何不能忍的?
明萱聽了卻搖了搖頭,她長而捲翹的睫毛在燭火中映襯出修長而完美的剪影,像是狐的巨尾,又似孔雀開屏,影影綽綽地跳動著,分外含蓄幽遠。
她低聲說道,「我是鎮國公世子夫人親自求娶而來的兒媳,不論她當日是抱著怎樣的居心,這事實無法改變,是以今日裴家冷待我,看起來似乎是我被掃了顏面,可其實,真正不體面的卻是裴家,惹人話柄非議的也是楊氏。」
楊氏許還在為打壓了明萱而感到沾沾自喜,卻不曾想到她是皇后親母,膝下尚還有未曾婚娶的兒女,名聲對於她而言,該是何其重要,便是裝也要裝作歡歡喜喜娶新兒媳的,可她這樣冷待刻薄新婦,豈不是坐實了容不下元配所出的嫡子?
裴靜宸,可是永嘉郡主的遺子,身上流著周朝皇室的血脈,不論是皇帝還是宗室,都不願意見到他被後母欺凌,若只是傳言尚還能一笑置之。可若是真憑實據地擺在面前,那傷的可是皇室的臉面。
丹紅腦子轉得快,想了想說道,「是了。今日過後,旁人說起小姐,不過是歎息一聲。道一句孤女不易受人欺凌了,可若是提起世子夫人時,言辭卻絕不會那樣好聽,看起來是小姐吃了虧,可實際上丟臉的卻是世子夫人和裴家。」
她頓了頓,「那小姐的意思是?」
明萱眼神微亮,嘴角溢起淺淡微笑。」
她望著四個丫頭認真地說道,「你們跟著我都有三年多了,我是怎樣的脾性皆都瞭解,若情非得已,其實我並不想過與人爭鬥的生活,便是在這裡,我也是一樣的心思。
若是裴家的人能容我安靜度日,他們不來滋擾我,我自然也不會去煩擾他們,你們與我一樣低調做事,不爭不怒不與人結怨,也不落下口實遺留把柄給他人,這日子該怎樣過,咱們就還怎樣過。
只是你們姑爺的身份擺在這,裴府的後院多少雙眼睛盯著,恐怕咱們的日子沒有那樣好過。我便是不上她們的當,也未嘗不會有人將歪腦筋動到你們身上來,所以我希望你們謹言慎行,管好自己,也管好咱們從顧家帶來的人。
但有一點當須記住,在這府裡你們只需要聽我一人的,除了我之外,不論是誰,禮貌客氣地打個招呼便成,不必為了怕給我惹麻煩,而不得不委屈自己。若別人對你們客客氣氣,你們便也客客氣氣地回應,倘若有人敢欺辱打罵你們,那便給我雙倍地回過去,後果自有我一力承擔。」
明萱眸光微轉,望了眼四個丫頭,笑著問道,「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藕絲輕輕點了點頭,一雙大眼晶晶亮亮地望著明萱,她開口問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之,小姐,是這個意思嗎?」
明萱讚許地說道,「沒錯,我不會受委屈,我也不要你們受委屈,若是這府裡的人打量我們是好欺負的,那就錯了。」
她語氣微頓,目光狡黠地說道,「多虧了世子夫人今日在人前給我的冷待,我才好讓裴家大奶奶不受待見新嫁便遭婆母欺凌刻薄的傳言,滿城皆知。」
周朝盛京的貴族高門,最是講究名望聲譽,倘若楊氏是個聰明的,短期內至少不會在明面上使那些手段來對付自己,與人爭鬥很累,她要省出力氣,為自己籌謀將來。
須臾,明萱聽到外頭院子裡傳來響動,便整了整衣襟端坐在新床之上,不再多言。
丹紅朝她點了點頭,便去到門扉處隔著縫隙向外望了一眼,才回頭說道,「是方才見過的那位宵二奶奶,後頭跟著好幾個丫頭過來了。」
宵二奶奶閔氏,是楊氏嫡出的二爺裴靜宵的妻子。
她進了新房後,笑著沖明萱福了一福,「大嫂辛苦了一天,這會還餓著肚子,我讓廚房熱了些飯菜過來,大嫂將就著先用一些。」
身後的幾個小丫頭將食盒中的飯菜手腳麻利地擺放在床前的八仙桌上,不一會兒,便是滿滿噹噹的一桌,閔氏笑著說道,「外面賓客還在,大哥一時半刻怕是不能過來的,大嫂和幾位姐姐便先墊墊肚子,若是還有什麼需要,便跟我說。」
她說話客氣有禮,又帶了幾分天然的熟捻,令人聽了心生好感。
明萱便也對她抱以善意微笑,「弟妹想得周到,我先謝過了。」
在安泰院時,祖母料到今夜許吃不到飯食,早就準備下了點心,她和幾個丫頭也都是吃得飽飽的才出來的,但在淒冷寂靜的涼夜,在裴家這個被她心裡判定沒有好人的地方,能有個人想到要送來一桌熱菜,她心中亦是感激的。
她便讓丹紅挑了一些合口味的飯食吃了幾口,其餘的便讓丹紅幾個分著用了。
閔氏指揮著小丫頭們收拾了桌案,一邊說道,「因為大哥時常病著,這座靜宜院的西側屋便設了個煎藥燒水的小廚房,大嫂若是需要用熱水,便使了外頭院子裡的小丫頭去燒。」
她語氣微頓,忽然皺起了眉頭,有些為難地指著身後兩個服色鮮亮的丫頭說道,「這兩個丫頭是母親賞給大嫂的,她說……她說大嫂新來,恐怕不太知曉大哥平素的規矩,在兩個丫頭原是在靜宜院當過差的……」
便有兩道柔軟的嗓音響起,「奴婢花影,奴婢月蝶,給大奶奶請安。」
明萱抬眼望了過去,閔氏身後一高一矮地立著兩個容貌姣麗的女子,穿著深紫色衣衫的那個姿容嫵媚,身材要略高挑一些,身段窈窕,腰肢纖細如柳枝,像是能夠折斷一般;另一個則穿著一身粉桃色裙衫,膚白勝雪,看上去嬌弱得很,自有一股楚楚可憐的氣韻。
一個嫵麗,一個柔媚,各有風情。
明萱心中便淌過一絲奇異的感覺。倒不是怕裴靜宸見了這兩個尤物會如何,事實上,照著閔氏所說,花影和月蝶原來就在這院子裡當過差,若是裴靜宸真與她兩個有染,此時便不該是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她面前。
她只是覺得有些不解,亦或也覺得可笑,這新婚之夜,楊氏就迫不及待地塞了美艷的丫頭過來,除了坐實了楊氏欺負新媳婦的名聲外,難道還能真的噁心到她,或者令她與裴靜宸反目不成?
倘若楊氏果真只有這些低劣手段,那她似乎是高看了她呢!
明萱帶著似有若無的笑容,低聲說道,「母親好意,明日一定要去重重謝過的。」
閔氏臉上尷尬極了,她交待了兩句,便忙說道,「前院貴客許是要散了,我過去送一送,大嫂在這稍再等一會,若是有旁的事,使人來喚我便是。」
她將話說完,便逃也似地離去了。
明萱望著閔氏背影輕輕一笑,對那兩個美婢也並沒有放在心上,依舊靜靜坐在新床之上,直到亥時的更聲敲響,外頭傳來小丫頭的回稟,「回大奶奶話,大爺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