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丹紅親自送了小素出去,折返回來時遇到明薔,她恭身行禮,「八小姐。」
明薔雲鬢微散,嫵媚精緻的臉上泛著酡紅,眼波裡流淌著絲絲媚意。她見了丹紅,微昂著下巴,朱唇輕啟,似有甘醇的酒香從她口中飄散,「是丹紅呀,七姐可在她屋子裡頭?我在外頭聽到些傳言,迫不及待想要來告訴她呢。」
她腳步輕晃,有些踉蹌,若不是身旁丫頭扶得穩,早已經站不大住。
明萱聽到動靜從書房裡出來,見狀眉頭微皺,她低聲問道,「薔姐兒,你吃了酒?」
盛京城中的閨閣貴女時常會舉辦些詩社花會,有時高興也會拿了甜酒來飲,但女兒家酒力不勝,為了湊興喝個小盅便罷,是決然不會吃醉以免失態貽笑大方的。但看薔姐兒這腳步虛浮滿面紅霞的模樣,想來是喝了不少,有些醉得不輕。
明薔的心情似是很好,一直笑個不停,「今兒承恩侯盧家的大孫女及笄,也請了我去,七姐姐知道的,我前些日子被囚在南郊母親陪嫁的莊子上,快要憋悶出病來,這回還是大半年來頭一回和從前的姐妹們團聚,一時高興,多喝了兩盅,無礙的。」
她扶著丫頭的肩膀上前兩步,忽得撅起嘴來道,「那些人真是討厭,端著貴女的架子,卻最喜歡在背地裡人閒話。七姐,你知道嗎?那些人裴姐夫命不久矣,是個將死之身。裴家這會子娶你沒安好心,是要拿你去沖喜的。」
明萱眉心一跳,忙將伺候在屋子裡的丫頭譴走,「去準備些熱水和醒酒湯來。」
她是不信裴靜宸真是個病夫的,可那人將戲做得那樣真,不明就裡的人恐怕皆已被他瞞過,這回裴家匆忙來求娶。難免有人會生出這樣的揣測來,這些話便是明薔不,她心中也有數的。只是明薔畢竟還住在她的漱玉閣。醉酒而歸已經失儀,若這些醉語讓人傳了出去,恐也要牽累她的。
明薔見屋子裡的人退下去些。話便愈加肆無忌憚起來,她眼神略有些迷離地道,「這也罷了,裴姐夫自小就是副病入膏肓的模樣,有人這樣傳言也不足為奇,只是她們越越離譜,竟還有人七姐姐你掌紋已斷,是剋夫之象,裴家指望你過去沖喜可笑,恐怕到時你一過門就要將裴姐夫剋死呢」
她咧開嘴衝著明萱笑了起來。「七姐姐,你放心,那些看不起人,胡亂話的,等將來我一定替你處置她們男的。拉出去刺配邊疆,女的,讓她們嫁給守城門的老兵,哼,看她們自諳身份高貴,以後還怎樣猖狂去」
明萱聽她的醉話越越不像話。只好轉頭對著伺候明薔的丫頭道,「你家小姐醉了,快扶她進東廂房,等熱水和醒酒湯好了,我讓人送過去,你們伺候著她早早歇下,莫要再讓她胡八道了。」
那丫頭忙恭聲道是,將薔姐兒扶過去東廂。
明萱長長地歎了口氣,看樣子薔姐兒是在承恩侯府受了氣,這時節嫡庶之別有如天地,薔姐兒雖然被寵得驕傲如斯,可到底不過是個丫頭生的庶女,那些真正的名門嫡女縱然面上氣氣,可骨子裡總是不屑的。
只是,依著薔姐兒素來的性子,受了這樣的屈辱回來,該又哭又笑好生鬧一場的,這回卻只像是在為自己抱打不平了一通,還了那些狠話……
她眼眸低垂,想了想對著丹紅吩咐道,「去打聽打聽薔姐兒這幾日都去過哪裡,見了些什麼人,侯夫人對薔姐兒的親事到底有個什麼法,這時間一日緊似一日,若是這會還不定下來,到時候蕪姐兒出閣時,大房臉面上不好看的。」
丹紅屈身行了個禮,便轉身出去了。
夜色微暮,明萱望著手掌心上那道傷痕蹙起了眉,玉真師太的藥用得甚好,割傷的那道口子已經全然癒合,生出了新肌,疤痕也逐漸變淡,倘若不仔細瞧,幾乎已經看不出來掌心處曾經受過傷。
她知曉這年代的人極其看重掌紋,認為這深深淺淺的印烙承載著人一生的起伏高低和得失福禍,可她沒想到外頭竟然因此傳出她剋夫的謠言來。她猛然想到那日鎮國公世子夫人過來時曾盯著她手掌許久,現下她似乎有些明白楊氏眼中那詭異目光意味著什麼。
楊氏替裴靜宸求娶侯門嫡女來「沖喜」,是為了博取賢惠慈悲的名聲,裴家大爺娶了自己這個身上擔著「剋夫」之名的女子,將來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不論他是真的病入膏肓無藥可救而死,還是為人所害,楊氏都可以將罪責推到她顧明萱的身上來。
不論如何,都是楊氏佔盡便宜。
明萱嘴角噙著抹冷笑,她很篤定裴家大爺娶妻之後,身子會一日好似一日,她手掌心上被改變了的紋路,便可以解讀為「旺夫」,這一回,楊氏怕是要當定「溫和寬厚」的好繼母了。
第二日晨起,明薔酒醒,聽丫頭她昨夜拉住七小姐的衣衫胡個不停,她臉色驟然劇變,忙抓住小丫頭的手臂焦切問道,「我還了什麼?」
那小丫頭吃痛,卻又不敢掙扎,只得任她用力地捏著,「只了承恩侯府裡那些小姐們的閒話,七小姐剋夫,裴家娶七小姐是用來沖喜,旁的不曾了。」
明薔這才鬆了口氣,但心裡到底還是有幾分不安。
她洗漱過後,便去到漱玉閣的正廳,見明萱正在桌案上與丹紅素彎清點著侯夫人令人新添的錦緞布匹,便乾笑著幾聲道,「這些綢緞好漂亮,是母親給七姐姐添的妝奩?」
明萱的臉上不見喜怒,眼底卻藏著幾分對明薔的疑惑,她平靜地點了點頭,「是大伯母方才令人送過來的,聽是江南產的玉蠶絲織就的,價格要比尋常的綾羅貴上一些。」
她眼波微動,故意道,「大伯母應是也給八妹妹留了。」
明薔面上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只不過轉瞬之後,這神情便又消失不見,她嘴角擠出幾分笑容來,帶著幾分試探地道,「聽我昨夜吃多了酒,衝著姐姐發酒瘋了,都是我的不是,還望七姐姐看在我年少無知的份上,饒了我吧,也不要將這事告訴了母親……」
她眼中帶著幾分祈求,「母親若是知曉了,定是要罰我的。」
明萱望了她一眼,笑著道,「八妹笑了,你昨夜不曾胡什麼,倒叫我去跟大伯母告什麼狀好?姐妹的及笄禮上,一時高興,多飲了些酒,總算沒鬧出什麼笑話來,也算不得什麼的。若是真論起來,你昨夜可是要替我狠狠罰那些我閒話的人,被你這樣地護著,七姐心裡覺得很感激呢。」
她頓了頓,忽然掩面而笑,「那七姐便等著,等著咱們家薔姐兒富貴榮華那一日,好替我出這口惡氣。」
明薔臉色微變,強掩下心中慌亂,臉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來,「瞧姐姐的……」
她急忙將話題岔開,「我過去宜安堂與母親請安。」
明萱望著她倉促的背影臉色沉了沉,她抿了抿嘴唇,將書房裡當值的藕絲喚過,「這幾日我不在時,八小姐還去書房裡頭抄書嗎?」
藕絲恭敬地點頭,「回小姐的話,八小姐抄的都是從前二小姐的手記,她有時也臨摹二小姐的畫。還不只如此,奴婢聽門上季婆子,前日八小姐還問起二小姐從前在家時,最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裳,戴什麼式樣的簪子。」
季婆子從前在明蓉的梨香院當差,雖然不是近身伺候的,但常來常外,總要比旁人對明蓉的穿衣打扮熟悉一些。
明萱心中便有了數,她輕輕頷首,半晌又抬頭問道,「聽你是自小被賣進侯府的?對小時候的事可還記得?」
藕絲雙眼中顯出些迷茫,她搖了搖頭道,「小時候的事,旁的不記得了,只記得是發了大水,和家人衝散了,後來被拐子拐了,幾經轉輾便到了侯府,才有這個福分伺候了七小姐。」
侯府裡外頭買進來的小丫頭地位沒有家生的高,做的都是些最苦最重的活計,倘若不是遇到了七小姐這樣寬厚仁和的主子,她這會該是和當時一同進來的那幾個丫頭一樣,在浣衣房做活,哪能得個灑掃書房這樣清閒的活。
明萱眼中帶著些詫異,「那你竟還認得字?」
雪素做事謹慎,書房的活計雖然輕鬆,灑掃也自是簡單的,可難的卻是要將那些書籍歸類整理,要做得這項活計,首先的前提便是要識字。
藕絲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奴婢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看到那些字好像是認得的一般,那些書名,雖沒有認了全,但大抵卻是差不離。雪素姐姐,許奴婢的父親也曾是個讀書人,小時候耳濡目染也認得幾個字。」
她目光微斂,似有幾分惆悵,「奴婢倒也願意這樣,總好有個念想。」
明萱深深望了藕絲一眼,「我知曉了。」
她張了張口,正要再些什麼,忽聽得門外傳來匆促腳步聲,丹紅臉色焦躁地跑了進來,「小姐,不好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