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一個太陽還未升起的凌晨,卞辛帶著幾個丫環,離開水雲間,坐進馬車。
馬車平穩地駛出侯府,朝京城的方向行去。
太陽偏西的時候,馬車停在京城東郊富人別墅區的一處別館前,這就是她要靜養生子的隱秘之地——逸歡苑。
她走進大門,唇邊泛著得意地淺笑,一路上,她都觀察過了,這裡雖然清靜,別館與別館之間相隔很遠,但交通十分便利,要去京城裡外的繁華之地、名勝景點玩,非常方便丫。
懷胎十月,她離生產還遠著呢,要她天天呆在別館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怎麼可能?當然是有機會就要偷溜出去玩啦!反正東方翎洛也說了,只要她注意身體,帶上侍衛,不要胡鬧,偶爾出去玩玩也可以。
中秋節很快就要來臨了,聽說本城最幽美、最高檔、最有名氣的私人賞月景點——攀月園,將在那天夜裡對外開放,雖然要燒的「香」很貴,但是,她一定會去的!
安頓下來後,鎖兒興奮地到處跑來跑去:「這個地方太棒了,又漂亮又自在,沒有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姨娘欺負人,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住在這裡真是太好了!馨姨娘,你以後就可以放心了,我們會好好侍候你,讓小少爺平平安安地生下來……」
卞辛笑道:「你怎麼知道一定是小少爺?媲」
鎖兒道:「夫人心腸這麼好,上天一定會讓您生個小少爺的!」
難道小小姐就比小少爺廉價嗎?卞辛很想這麼問,但想到這個時代的人都那樣,她也就懶得多此一問了,只是道:「幫我把那匹白紗拿過來,我要縫一條裙子。」
鎖兒道:「夫人,這種針線活我們來做就行了,您還是好好休息吧。」
卞辛神秘地笑笑:「不行,這是一件非常特別的紗裙,我要自己縫才行!」
鎖兒摸摸腦袋:「特別麼?有什麼特別的呢?」
卞辛微笑:「中秋節快到了,我要在中秋節那天穿。」
鎖兒恍然:「您的意思是,您要在那一天穿給侯爺看,是嗎?不過,那麼重要的日子,侯爺應該要呆在家裡的吧?他能過來陪你過節麼?」
卞辛笑道:「他過不過來,不要緊,但是我一定要打扮漂亮的。」
鎖兒想了想,點頭:「也是呢,萬一侯爺真的過來了,看到夫人這麼漂亮,一定很高興,一定更加喜歡夫人……」
卞辛但笑不語,低頭裁起紗裙來,這些丫環,如果知道她想要做什麼,一定會被嚇死的。
接下來的日子,就像鎖兒說的,她過得很悠閒,很自在,很安逸,沒有其他女人的妒忌陷害恨,沒有那麼多的繁文縟節,只有她和幾個丫環,以及十幾個僕人、侍衛住在這精緻幽靜的園子裡,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因為中秋節快到了,東方翎洛很忙,不斷地進貨、巡視鋪子、準備禮物、拜訪客戶,自她搬進這園子後,只來看過她一次,她想,恐怕下次見面,得到中秋以後了。
但沒想到,中秋的前一天晚上,她正準備入睡,東方翎洛突然來了。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披衣起來:「這麼晚了,明天又是中秋,府裡一定忙得不可開交,你怎麼有空過來?」
偌大的侯府,得有多少親友女眷要招待?他是當家,肯定要呆在府裡迎接客人,安排宴席,不能失了侯爺的禮數和面子,這種時候,他居然跑來這裡?
東方翎洛一臉倦意:「我這陣子都沒能來看你,有些放心不下,而且明天是中秋,我肯定走不開,想到這種日子不得不讓你一個人在外度過,我心裡有些不忍,所以就想趕在今夜過來,和你提前過中秋……」
卞辛聽得有些感動,眼睛紅了:「我本來覺得這節過與不過,都沒什麼大不了的,但被你這麼一說,我開始覺得這中秋節,有意義了……」
東方翎洛輕撫她的臉龐,溫柔地道:「你先委屈一陣,待孩子生下來後,我會給你辦一場風光的婚禮,給你一個名份,不會讓你和孩子被人看不起。以後的中秋,我們年年一起過……」
卞辛把頭靠在他肩上:「嗯,以後的中秋,我們年年一起過……」
跟他的其他女人和孩子一起?哼,說得真好聽……
溫存了一會,東方翎洛叫來丫環:「馬上去花園裡擺宴席,我要與馨夫人賞月,過中秋!」
幾個丫環高興地領命,下去準備了。
卞辛拍拍他的衣領,道:「準備宴席需要一些時間,我看你一身風塵,先洗個熱水浴如何?我順便給你做精油推拿,保證你全身舒坦,今晚睡個好覺!」
東方翎洛撫摸她平坦的小腹:「被你侍候,當然舒服,只是,你的身體不會有事吧?」
卞辛搖頭:「搬進這裡以後,我精神好多了,胃口也變好了,什麼都愛吃,什麼都能吃,也不吐了,睡得也好,你放心吧。」
東方翎洛點點頭:「那就好!我和你的孩子,一定冰雪聰明才貌俱佳,你一定要把孩子好好地生下來,我期待著呢!若缺人手或東西,你儘管跟下人提,不論是什麼,我都會給你的……」
他這麼期待這個孩子麼?卞辛心裡「咚」了一下,垂下眼來,微笑:「嗯,我一定會努力生下這個孩子的……」
雖然今夜不是十五,但月亮也很圓,花也開得很好,兩人沐浴過後,相攜來到花園。
花園裡,水池邊,已經焚了香,擺好宴,宴上有佳餚、有清茶、有瓜果餅糖,兩人在花前月下品茗賞月,親親我我,恩愛不已。
月上中天,卞辛拿起琵琶,唱起《明月幾時有》,當唱到「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時,她忽然之間就忘了她是何人、從何處來、為何而來、來此何事、去往何方,目光如月色般,幽幽地,全投在東方翎洛的身上。
東方翎洛似乎也被美景、美酒、美色傾倒了,眼裡全是她,目光帶著幾分醉意,既火熱又溫柔。
不知不覺間,月亮不見了,燭火滅掉了,花也隱去了,香氣也散了,這夜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卞辛的眼裡只看得到東方翎洛一個人,而東方翎洛,也只看得到她一個人。
兩人緊緊地纏在一起,融為一體,將整個世界擯除在外!
卞辛第一次知道什麼叫***蝕骨,第一次知道什麼叫***苦短,第一次知道叫全然忘我——她以為她永遠不會有這種感覺!但這一夜,她確實感受到了!
知道之後,夜晚就特別地短暫,白晝就來臨得特別快,太陽就成了礙眼的存在。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手之所及,一片空蕩,被衾已經冷了,於是,她的心,便空蕩起來,涼寒起來,變得跟這晚秋,一樣了。
呆呆地躺了半天,她才坐起身來,啞然地笑,只不過是一個男人不在她身邊,她怎麼就覺得寂寞了?怎麼就覺得有那麼一點……悲涼了?男人,對她來說,不過就是美容品、養顏品、補品嗎?她為個男人,淒然個什麼勁?
笑了幾下以後,她拍拍自己的臉,下床,走向浴室。
今天是中秋節,她已經計劃好了晚上要去攀月園賞月,現在是午後,她要好好準備了!
攀月園的香火錢那麼昂貴,去的都是有錢人家,有錢人家的女眷往往都是絕色美人,她絕對、絕對不能比那些女人遜色,所以,她要好好打扮!
花一個小時洗花瓣浴,花一個小時穿上薰過香的裙子和鞋子,花一個小時梳出完美的雲鬢,花一個小時化妝臉龐,再花一個小時搭配珠寶首飾和調整細節,出門前的準備,終於完成了。
鎖兒和一干丫環,看著「大功告成」的她,驚為天人,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卞辛在鏡子前扭著細細的腰肢,欣賞無可挑剔的美貌,道:「你們幾個還愣著幹什麼?天已經暗了,月亮快升上來了,我要出門了,你們趕緊叫馬車!」
鎖兒終於回過神來,結結巴巴地:「我、我看您都看得呆住了,啥、啥都忘了,這、這就去準備,可可是夫人,您真要這麼穿出去嗎?」
卞辛眼淚流轉:「這樣穿,不好看嗎?」
鎖兒使勁搖頭:「不不是,非、非常好看,我長這麼大,想都沒想過會有這麼漂亮的人……」
卞辛又道:「那我這麼穿,很傷風敗俗嗎?」
鎖兒又使勁搖頭:「也、也不是,就是、就是那個……太太、太不一樣了……」
卞辛咯咯地笑:「我本來就是不一樣的女人!穿的衣服,當然也不一樣!好了,你們趕緊去備車,我馬上出門了!」
回過神來的侍女們趕緊去叫馬車,卞辛拿起扇子,覆上臉龐,婷婷地走到別館門前,上馬車。
馬車「得得得」地踩在青石路上,朝城中繁華之地中的攀月園行去。
攀月園據說是某皇室中人的私人花園,號稱是京城最佳賞月之地,只在中秋之夜對外開放,凡是交得起「香火」費的,即可入園賞月,這香火費,不論身份來歷,一律每人一萬兩銀子。
這京城裡有錢人雖多,但又有幾個捨得為奴才、下人出這筆銀子?但不帶奴才、下人,又未免沒有面子和不習慣,所以,今晚來賞月的人雖多,但也並未多到人頭攢動的程度,熱鬧,卻不擁擠,真真是再合適不過的賞月休閒之地了。
卞辛來得晚了些,到達園子門口時,門口已經沒什麼人。
她讓其他丫環在外面等候,自己只帶了鎖兒,交了提前就拿到手的兩張請帖,入園。
鎖兒很是惶然:「夫人,一張請帖就要一萬兩銀子,我、我怎麼受得起……」
卞辛笑道:「你不跟著我,難道就不怕我出事兒麼?」
一聽她這麼說,鎖兒就露出視死如歸的表情:「鎖兒一定誓死保護美若天仙的夫人,絕不讓夫人出事兒!」
卞辛抿唇輕笑:「看你緊張的!來這裡賞月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做出什麼有失分寸和禮儀的事兒,你就好好欣賞這景致,別杞人憂天!不過,我身為侯爺的女人,獨自來此遊玩,終歸有些不妥,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兒,你都不許在人前提到侯爺,以免丟了我和侯爺的面子。知道麼?」
鎖兒又使勁點頭:「我知道了,我不會亂說的!」
卞辛滿意地笑笑,一手輕提裙擺,一手握扇遮臉,朝花園中央的花月池走去。
攀月園中央的花月池,是全園的精華景致所在,池中天然泉水清澈見底,池底有水草彩魚,池的四面環繞假山、亭台、百花,月上當空,照影於池,天上的月與池中的月,宛如雙生姐妹花一般,又圓又大,金黃皎皎,輝光四射,落地成雪,美不勝收!
今夜,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富豪商賈攜如花美眷前來,這些美眷,個個貌比西施,然而,在這極致的月色面前,她們的美貌也黯然失色,不敢與月色爭輝。
女子的美色,與月華的美色,誰更勝一籌?眾人的目光,都在天上的月與池中的月之間來回游移,讚歎有聲,似乎已有答案。
然而,有一男子醉翁之間不在酒,很快就厭倦了這月色,目光開始胡亂睃巡,在一個個如花美眷的身上轉來轉去,暗中品評著佳人的姿色。
不經意間,他的目光突然瞄到一個女子,驚鴻一瞥間,他的神智,灰飛煙滅!
好好好……奇美的女子!他見過無數美人,卻也找不出詞來形容這樣的美人!
那個美人,裊裊站在人群之後,手握一把折扇,遮住了臉龐,就像被薄雲遮住一角的圓月,雖然看不清面容,但身段婀娜多姿,儀態萬方,尤其那一身、那一身奇妙的白色裙子,將身段襯托得勾人心神!
他只看了一眼,目光就再也移不開了,連天上的月亮,都變得黯淡了!
「喂,你快看,水裡的金魚從月亮上游過去,妙極了……」他身邊的人呼他一起欣賞月影,他置若罔聞,只是癡癡呆呆地看著台階上的白衣美人,此女只應月中有,人間能得幾回見?
「你在看什麼呢?失魂落魄的……」旁人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瞬間驚艷,目光也變得呆滯起來,喃喃,「好、好美麗的女子……」
「哪裡哪裡?哪裡有好美麗的女子?」其他人聽到這話,也好奇地張望起來。
很快,人群就發現了那個如月光一般的女子,紛紛望過去,目光都被吸引住了。
人群的***動,全落在卞辛的眼裡,她微低螓首,把折扇移開,微微一笑,那一笑,傾雲傾月。
一切都如她所意料的發展!
為了吸引世人的目光,她特地縫製了這條歐洲維多利亞時代的仿宮廷裙,白色絲帛和錦紗為底,飾以手工精美刺繡,深v領,束腰,鏤空袖套,上身緊致的裁剪勾出優美的頸項、豐滿誘人的胸部和盈盈一握的腰肢,下身是蓬鬆寬大的「帳篷」式裙擺,衣著華麗而含蓄,既惹人注目又絕不低俗平庸!
還有,光可鑒人的烏絲,梳成一個大大的雲髻,額邊別幾枚精緻的髮夾,散落一縷懶散的髮絲,頭戴一頂精美的鑲鑽「皇冠」,還有互相輝映的耳環、項鏈、戒指,每一個細節都經過精心搭配,高貴,優雅,性感,迷人!
「帳篷」裙下的高跟鞋,雖然不為外人所見,卻將她的身段襯托得愈發高挑窈窕,走起路來更是婷婷裊裊,蓮步生輕風!
她並不認為這套裙子就一定比其他女人身上的裙子更美,但是,物以稀為貴,她這一身絕無僅有的華麗裝扮,足以顛倒眼前的眾生!
無數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她又用扇子遮住臉龐,微微轉身,走開,眾人的目光,宛如飛花逐月!
突然,一道灼熱的、貪婪的、壓迫的、充滿侵略性的目光,力壓眾目,直刺她全身!
她猛然一震,腳步微微頓住,目光有些不安地掃向花園深處:是誰,在用這樣的目光看她?
越過眾人和水池,對面的亭台裡,一個男子,正用刺穿一切的目光,刺進她的身體!
他……是誰?她凝目細看,身體微微地發起抖來,眼裡慢慢流露出恐懼之色,那、那人竟是、竟是差點將她逼上絕路的龍廷英!
雖然看得不那麼清楚,可她知道,就是他!那種感覺,絕對不會錯的!
她是那麼地恨這個魔鬼!死都不會忘記他帶給她的仇恨與傷害!所以,她是絕對不會弄錯的!
為什麼他也在這裡?為什麼她會偏偏遇到他?他這樣地盯著她,想幹什麼?
小鳥兒的身影,突然竄進她的腦海,她硬生生地打了幾個寒顫,臉色發白:難道、難道他要讓她成為第二個小鳥兒?
開什麼玩笑!她在心裡吶喊,她好不容易才擺脫這個魔鬼和噩夢,怎麼能讓那樣的悲劇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