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芯走在曇華的身邊,看著曇華,想了想還是言道:「大小姐知不知道,柳穗其實是去了太太那兒?」
曇華偏了頭,看了蕙芯一眼。
蕙芯只覺得曇華澄澈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看見她心底最為齷蹉最陰暗的角落。那些自私的,帶著目的性的想法,根本就逃不過這雙眼睛。
然後曇華便是笑了,笑得稚氣笑得單純,緩緩言道:「柳穗姐姐本就是母親撥過來伺候我的,興許是和小姐妹說話。就算是母親叫過去問話,也沒什麼要緊的。母親那是關心我呢。」
蕙芯聽了這話,便是覺得胸口有什麼慢慢的堵住了,剩下的話張了張口卻是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只得緩緩低下頭去,一聲不吭。
春梅似有所覺察,看了蕙芯一眼,也是低頭不言。
又走了一段,便是看見了幾樹梅花來。曇華想了想,便是笑著吩咐春梅和青梅兩個:「你們去折一枝梅花回來吧,一回回去了用清水養在瓶子裡,拿來熏屋子最是再好不過。」
春梅便是拉著青梅去折梅花,想了想又囑咐蕙芯:「好好顧著大小姐。就在這等著我們。」
曇華笑著看著,倒是覺得春梅好似天生就有一股子會照顧他人的習慣,而且做得極為好。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些領頭的意思。
低頭想了想,曇華便是明白了其中的緣故——她記得春梅說過,她是家中的長姐。從小就照顧弟弟妹妹的。格外早熟能幹些,倒是也不奇怪。奶娘王氏似乎也是格外看重春梅一些。大約也是看中了春梅的早熟懂事吧?
看著青梅和春梅二人在樹底下挑花枝,曇華這才看向蕙芯:「你是不是覺得,當丫頭很委屈?」
蕙芯驀然一驚,抬起頭來,似乎是被曇華突如其來的問話給嚇住了,張著嘴瞪著眼睛,卻是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我知道你覺得委屈。好好的閨秀,金尊玉貴的嬌養了這麼多年,一朝之間,竟是就淪落得要成為別人的丫頭了。可是你想過沒有,你將來,打算怎麼辦?」曇華也不理會她,輕輕的說道。此時周圍都是極為開闊的,她聲音又低,倒是也不怕有人偷聽了去。否則,她這樣老成的說話,豈不是要嚇壞了許多人?
蕙芯抿了抿唇,眼底有光芒閃了閃,卻是飛快的抿了抿唇,帶著一絲倔強言道:「大小姐說了。我並沒有這樣想——」看樣子,是絕不打算承認了。
曇華繼續笑著,看著遠處的青梅和春梅,卻是並不把蕙芯的辯白放在心上,繼續言道:「換成是我,必然也是委屈不甘心的。但是,我不會表現在面上。是,你以前也是大小姐不假,可是現在你只是一個丫頭。若是連一個丫頭的本分都做不好,那就更別提還有什麼未來了。」
蕙芯畢竟也有十歲,又經歷了這樣一場變故,從雲端跌落在泥地裡,世情冷暖也算是經歷了一遍。此時聽見曇華這樣說,只當是曇華是怕她做不好本分,便是忙低頭言道:「大小姐請放心,我會盡好本分的。」
曇華看了蕙芯一眼。方才蕙芯的話聽著恭恭敬敬,可是仔細看的時候,卻是不難看出面上那一絲不甘心和傲骨。
「你若放不下當小姐的自尊,又如何能做好一個丫頭?」曇華輕歎了一聲,尚且帶著稚氣的聲音這樣深沉的歎氣,只有一種說不出的好笑感——像是一個小孩,竭力的裝著大人。
然而誰也沒有笑。
蕙芯笑不出,她不是傻子,她自然能明白曇華這話裡的意思。
「你也看出我的情況了吧?」曇華揚起唇角,露出一個不知道算是譏諷還是苦笑的表情來,神色卻是格外的清冷。
的確是清冷。蕙芯怔怔的看著,忽然輕輕打了一個寒戰。曇華比她低整整大半個頭,才剛到她下巴的樣子。臉上也是帶著團團的稚氣。梳著包包頭,十足的一個小孩子。可是她卻覺得,曇華並不像是一個小孩子。尤其是那雙眼睛。
蕙芯遲遲沒有回話,曇華便是側頭看了她一眼。結果就看見了蕙芯呆呆愣愣看著自己的樣子。不由也是一怔。
二人目光對上,蕙芯不知怎麼就覺得心虛起來,匆忙低下頭去。
「太太待我如何,相信你也心裡有數。這幾日祖母待我好,可也始終並非長久。你也是富貴人家出來的人,自然也明白一些那些骯髒的手段。將來我究竟是個如何下場,也是未可知的。」曇華平靜的說著,面上從容沉靜,像是一尊精緻的雕像。
蕙芯沒想到曇華說得這樣直白,抬起頭來看向曇華。
曇華卻是並不理會蕙芯詫異的目光,只繼續言道:「跟著我的丫頭,說不定也沒什麼好結果。蕙芯,你其實不必跟著。若是你想換個主子,我可以幫你。」
蕙芯又是一愣。只覺得腦子裡都是亂哄哄起來。
然而曇華卻是不容她思考,只是側頭盯著她,雖然未曾催促,可是卻也是等著蕙芯的回答。
蕙芯勉強想了一想,雖然只是短短一瞬間,卻是也想了許多。最終蕙芯便是下定決心來:「我願意留下。」
曇華似乎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個回答,並不吃驚,只是淺笑:「我李曇華再不濟,也能保住身邊的丫頭。只要我有一口飯,就絕不會餓著你們。」說道這裡,卻是又頓頓,盯著蕙芯的眼睛似乎要瞧進她的心裡去,面上安寧從容的神色,也是陡然凌厲起來:「但是你若對我不忠,那麼……」
這句看似狠辣的話卻是並沒有說完。可是似乎不說完的效果,比說完了的效果還要更加容易讓人懼怕一些。
蕙芯竟是在曇華凌厲的目光下,直接退了一小步,背上的冷汗也是涔涔而出。
蕙芯一時之間心中只有一個想法——這位李家大小姐,真的只有七歲?!
不等蕙芯回過神來,青梅和春梅便是一人捧著一枝梅花過來了。曇華笑著上前去,登時方纔那些凌厲和與年紀截然不同的成熟都是煙消雲散,彷彿根本沒有出現一般。
「真好看。」曇華笑盈盈的踮起腳尖嗅了嗅,微微瞇起眼睛一副陶醉的樣子:「真香。」
春梅忙微微屈膝,好讓曇華不必踮著腳尖。
曇華看了一眼二人手裡的梅花,挑出那枝好的來,「蕙芯,你將這束花送去給太太,就說是我孝敬的。」
蕙芯只得伸手接過,卻是有些為難:「我沒有去過太太的院子。」
「青梅,你給蕙芯指路吧。」曇華笑著開了口,卻並不說讓青梅送去。或是乾脆讓青梅給蕙芯帶帶路。
青梅便是將如何過去鄭氏院子仔細說了一遍,蕙芯雖然有些納悶,卻也是謹慎的記了。
曇華看著蕙芯走遠了,這才帶著春梅兩個回了自己的院子。
梅花的香氣清淡優雅,放在瓶子裡養著,能香許久。甚至來年春天的時候,都是香的。
曇華親自將梅花養在了一隻薄胎雨過天青色的素花瓶裡,又趴在桌子上仔細的看了一回,想了想便是央告奶娘王氏:「奶娘,你給我做個梅花的香囊吧。」
奶娘王氏還沒來得及回答,便是聽見春梅自告奮勇:「不然我來做香囊吧?王媽媽不是還要給大小姐做小衣?我在家的時候,也能做針線換錢的。」
曇華也是來了興致,笑道:「那就讓她試試吧。奶娘正好也歇一歇。」
奶娘王氏也是生出了要試試春梅的心思,便是點頭應了,隨後找來布和花樣兒,選定了就讓春梅動手做。還別說,春梅雖然還沒滿十歲,可是做起活來也是有摸有樣了。
奶娘王氏在一旁看著,也是滿意的點點頭。隨後又扭頭對夏竹秋菊和冬蘭言道:「你們幾個也該學學了。雖然咱們府裡有針線房,可是大小姐的貼身小衣,還有鞋子,帕子這些都是要咱們自己做的。」
幾個小丫頭齊刷刷的應了,夏竹更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起:其實她也會,只是不如春梅做得好。
曇華趁機湊熱鬧:「那我也學學。奶娘教冬蘭她們的時候,我也學一學。」
奶娘王氏想了想,便是應了。這幾件事情原本是該鄭氏操心的。可是看鄭氏那架勢分明就是要將曇華養成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的,不讓讀書,也不學女紅這些。雖說是嬌慣,可是……潛意識的,王氏多少覺得有些不對。
說話間,柳穗卻是帶著蕙芯回來了,蕙芯低著頭,可是頭上卻是多了一枚小小的絨花。粉紅的顏色,十分搶眼。
柳穗倒是看著和平日沒什麼兩樣。
奶娘王氏看著二人一同進來,便是有些奇怪,隨後看見了那一朵絨花,登時目光便是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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