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樓的婚期一天天逼近,她說要出去休息一陣子,婚紗戒指的事情便由葉承顥親自操辦,由於她不在易州,婚紗照便一直沒有拍成。
有時葉承顥會一人站在葉氏高高的辦公樓上往下望,外面的車水馬龍在高溫下飛速馳騁,片刻就遠遠而去,彷彿蒸發了一樣。
而小樓呢?她說她要出去散散心,他同意了,她說她要自己一個人去不准任何人跟著,他也同意了丫。
彷彿無論她提出怎樣的要求,他總是會同意的,因為他內心深處是那麼渴望能將她變成自己的。
他正在落地窗下愣神的瞬間手機響了,見是小樓打來的他唇角不自覺的勾起,笑容一片陽光明媚。
「為什麼這麼輕易的放我走?不怕我一去不回嗎?」她問他。
不告訴他去了哪裡,不告訴他歸期,只讓他給易州高層們都發了請帖,請眾人來參加他們的婚禮。
如果她在婚禮之前不趕回來,那他必然會被眾人茶餘飯後,他難道絲毫沒有這樣的擔心嗎?
葉承顥低笑,聲音如舊的溫潤,「如果你願意回來,沒有人能攔得住你,如果你不願意回來,也沒有人能留住你。小樓,旁人以為你外表強硬內心脆弱,其實你卻最有主張,大凡你決定的事情,不可能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改變,你是真正堅強而有決斷能力的。這次就算我留你,你亦會獨自離開,縱我求你回來,你若不願,也是枉然。媲」
易小樓在驕陽似火的海防市涼茶廳裡輕輕抿唇,「謝謝你的信任和理解。」
縱是白東風,也未見得如葉承顥這般清楚她的脾性,她不愛他,所以他小心翼翼竭盡所能的瞭解她,一步一步讓彼此的心靈更加貼近。能用心至此,也算是情到深處了。
「準備什麼時候回來?」葉承顥笑的眉眼都染上溫潤之色,但對她客氣的謝謝二字,他心中還是一陣酸澀。
「還不知道,具體時間等我回去的時候再通知你。」
「好。」他平靜的回話,等她掛斷之後才收了線。
海防市,烈日當頭,與葉承顥通完話之後易小樓收了線徑直往琉璃灣公墓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甚至連腳底的疼痛也覺察不到,只有心口的痛是明顯的,明顯到不容忽視。
縱使到這一刻,她還是無法想像怎麼會有人忍心傷害她的子謙,那是多麼可愛的一個孩子,與白東風過分想像的眉眼使得他一出生就具備了叫人驚歎的容顏,殺害那樣一個可愛到無法不疼愛的孩子,是誰這麼狠心。
眼淚模糊了眼眶,她漸漸看不清前路,卻還是撐著往前走。
到琉璃灣公墓時已是傍晚,天色有些陰沉沉的,公墓群周圍各色不知名的小花開的十分艷麗,就像孩子生前可愛的臉。
她繞過許許多多小墳塚,找了無數個墓碑,摔了許多跟頭,最終在那一方低矮的墳墓前停了下來。
不是因為那座墳有多麼出眾,只是那被擺成心形的矢車菊花盆,還有墓碑上不敢透露太多死者信息的『愛子。謙。』三個字、兩個標點符號,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她腳步有些踉蹌,倒退著倒在目前,眼淚極快速的低落下來,怎麼願意承認她前一刻還抱在懷裡的孩子現如今就躺在這裡,和萬千沒了呼吸的人一樣,被埋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他還只是個孩子,連話都不會說,更不會走路,一個人孤單的在這裡,他該怎麼辦。
易小樓低泣著往墓碑上靠,碑體冰涼僵硬,打的她後背很疼很疼。
她抬手撫摸墓碑上簡單的三個字,依稀記得孩子的臉蛋捧在手心的感覺。
「子謙,媽媽來看你了。對不起,沒有照顧好你,讓你一個人面對這麼痛苦的事情,是媽媽的不對。」傍晚的風微涼,將天上的雲吹成灰黑色,低低的壓了下來。
易小樓仰頭望著天空,努力控制淚水,「孩子,媽媽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你的爸爸他叫白東風,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是年少時媽媽眼中的英雄,但媽媽現在就要嫁給別人了。造化弄人,這世上太多事我們無法主宰無力左右不能抗拒,比如遍地的倫-理綱常、比如滿口的仁義道德,每個人都知道被束縛的是什麼,每個人都想掙脫這樣的束縛,但每當我們想要衝破羅網卻被纏的更緊時,那些與我們一樣渴望掙脫枷鎖的人卻冷眼旁觀、甚至嘲笑我們的失敗,嘲笑我們在當小丑,給這個世界上演一場最匪夷所思的鬧劇。人性複雜,向來無從探測,你來到這個世上時,媽媽很擔心,擔心將來該怎麼告訴你你的身世,該怎麼跟你講起你的父親,該怎麼開口說我和他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而如今這些問題都不存在了,因為你不在了,你解決了媽媽最無能為力的問題,也成了媽媽心中最無法彌補的傷痛。孩子,你還太小,太過脆弱,根本經不起人性的黑暗與殘忍,對不起,沒能保護好你,是媽媽失職。」
烏雲聚攏,細細碎碎的飄起雨來,這是這個夏天唯一一場綿綿小雨,像一月的梨花妝,像二月的粉桃腮,像三月的杏花淚。
易小樓一直抬著眸,任由那些液體瘋狂凝聚,而後緩緩沿著眼角滑落。
她清清嗓子,帶著些自嘲的微笑道,「孩子,你看天又下雨了,你是不是聽到了媽媽說的話。你的爸爸曾經告訴過媽媽,眼淚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所以媽媽不能流淚,悲傷並不能阻止悲劇的發生,亦不能讓時光倒流挽回你的生命,媽媽在這裡對著你的墳塚發誓,那些傷害過你的人,日後定讓他們無處葬身。孩子你要安息,所有的報應便由我一人承擔。」
雨越下越大,耳邊儘是轟隆的雷鳴聲,易小樓抱著冰冷的墓碑,就像抱著自己此生全部的溫暖,將臉貼在謙字至上,她閉眸,那些溫熱的淚水,終於被雨水掩蓋著,流向凹陷的石刻,「子謙,我的孩子,媽媽一直很感謝命運,感謝命運讓你我成為母子,雖然只是極其短暫的時間,但你要記住,媽媽是愛你的,勝過所有。如果真的有來生,希望我們還能做母子,到那時我們只生在普通人家,簡單的過活,媽媽願用一切換你終生幸福。」
不知道抱著墓碑在墓地裡坐了多久,她起身時衣服已經被雨水淋濕了,長長的裙子上到處都是泥污和水漬,鞋子被脫掉拎在手中,她回望著子謙孤獨的墓碑,腳踩著尖利的卵石,一步步往墓園外而去。
羸弱的背影之後,重重的雨幕之後,那一方低矮的墳墓在瑟瑟風中竟有些淒涼起來。
*
易小樓回易州是在一周之後,為孩子守了七日喪期,她開始準備和葉承顥的婚事。
像往常一樣,像身邊從來不曾存在過易子謙一樣,像生命力從未與白東風有過交集一樣,她讓自己成為一個忙碌而用心的新娘。
拍婚紗照的那日,她一大早就開車去葉承顥的私宅接他,見她來的那麼早葉承顥皺眉淺笑,上前輕輕擁抱了她。
這些日子她總是這樣,無論做什麼事都顯得十分積極,而他怎能看不出她黑眸深處的決絕。
站在她面前俯首與她四目相對,他將手搭在她雙肩之上,「傻姑娘,你完全不用這樣將就我,能娶你是我前幾世修來的福分,真的。」
易小樓笑著拉起他的手腕,「能嫁給你也是我前幾世修來的,走吧,拍婚紗照去。」
拉著葉承顥道影樓時早有工作人員列隊等候,挑衣服的挑衣服探討攝影風格的探討攝影風格,順帶著造型師為她和他上妝換裝。
葉承顥只能聽她的,隨著她的步子打轉。
她很美,頭髮盤起來的樣子格外迷人,光潔的額頭纖細而挺立的鼻樑,小巧的嘴唇,烏黑的眼睛,無論什麼樣的男人,恐怕都拒絕不了如此美人的誘惑,他當然也不例外。
葉承顥靜靜注視著面前的小女人,她這麼忙前忙後的主持著婚前的事情,到底是在掩飾什麼呢?
拍攝之前,她還故作輕鬆的與他說話,在面對攝影師的鏡頭時瞳孔深處終於是擠不出來半分笑意。
臉上和眼角的笑容都那麼明顯,唯獨瞳仁中大霧濛濛,冰冷的不像話。
他將她拉出攝影棚,將搭在臂彎的西裝丟在沙發上凝視著她,「小樓,如果你現在說不願意嫁給我還來得及,若你此時不說,此後的一生一世,就別想我再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