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哲接了電話這邊卻一直沒聲音,他心頭不好的預感越發大了起來,將車調過頭極速開往鴻鳴山。
他到時白東風已經醒了,似乎在找什麼。
明哲躬身將還在地毯上的手機撿起來遞給他,屏幕上閃著冰涼而瑩綠的光。
他卻沒接,皺眉問明哲,「你來看過我了嗎?小樓呢?她怎麼不在?」
他藏起了震驚,好脾氣的等著明哲回答丫。
明哲垂下眸,「看來已經有人找到這裡了。我是來過,給你掛了水之後就走了,當時易小樓還在。」
白東風黑眸一瞇,瞳孔深處有憤怒的漩渦被不斷放大媲。
明哲伸手拉住了他,「你去哪兒?」
「你說呢?」他回頭,把他的手甩開。
明哲不再攔他,只是上前幾步遞給他一瓶藥,「這是剩下兩個療程的藥,你吃完就沒什麼大礙了,不要總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多年前已經賭過一次了,就算你輸得起,可我賠不起你的命!」
「謝了!」白東風從他手裡把藥接過去,蒼勁的身影匆匆下樓,最後從明哲眼前漸漸消失,淹沒在一片深黑的夜裡,淹沒在這個寒夜冰冷的雪花裡。
一開始不肯把所有的修復藥給他,只是怕他忙起來就忘記了吃,反而對身體不好。
而就如今的情況看來,他也不可能時時知道他的行蹤,一切只能看他自己。
白家大門在深夜時分被白東風敲開,從德國回來至今,這個家門他只進過三次。
一次是初次回來的那個夜晚,一次是聖誕節奕西回來的那個晚上,還有就是今天。
漫天的雪將白家大宅染的一片白,他推開車門走進風雪裡,逕直往父親的獨棟走去。
客廳裡的燈在亮著,四翼、奕西和陸雲佳都在。
他赤紅著雙眸逕自上前當著眾人的面跪在白敬先面前,「父親,請您放過小樓!」
白敬先正在交待四翼今年上半年的主要任務,見他進來本就詫異,他這一跪更是把四翼、白奕西和陸雲佳都嚇到了。
白敬先瞇眸看著這個面色蒼白的兒子,他還記得多年前他與魏念卿離婚的那個夜晚,他也是這樣,小小的身板倔強的跪在客廳裡求他,說爸爸你把媽媽留下來,小白不想失去媽媽。
那時,那張單純又倔強的小臉曾經刺的他心口疼的無法說出半句話。
而最終他沒有,他只是冰冷的轉過身去,逕自上了二樓。
臨走的時候還丟給他一句,「你要跪就去外面跪,別跪在家裡讓我看著心煩。」
而小小年紀的他聽了父親的話也沒反駁,起身跪倒在外面的大雪地裡。
那一整夜白敬先都沒有睡著,時時起身站在窗邊看那倔強的兒子,但卻沒叫他進來。
人生有許多事情不像他想像的那樣,是可以完滿的,父母離異不會因為他在雪地裡跪了一夜就重新和好。
白家的男人從小就是要練就鐵石一般的心腸。
第二天他從樓上下來,到雪地裡去抱他,他小小的身子被凍的僵硬,卻倔強的起身推開他,一步一頓的從大宅裡離去。
打那之後他就常年跟著魏司令在部隊裡,很少回白家。
白氏莊園佔地數十畝的大宅子,在他眼裡不過是空有其表的瓊樓玉宇,那裡沒有母親,也沒有所有孩子都該有的童年。
他的童年,是與槍支彈藥為伍的,與綁架、暗殺和逃命掛在一起,刀口舔血的日子過久了,很難有什麼事情可以溫暖他。
而易小樓是他生命中最亮的那道風景,是他大學時期最遙遠也最真實的夢。
那個夢暖的他想流淚,也像世上最鈍的刀一樣,割在他胸口最柔軟的位置,一刀一刀的割著,割得他就算再留戀夢境,也不得不在那樣的疼痛裡醒過來。
夢醒時刻,他隻身遠走德國,經歷了整整四年的心痛和掙扎,終於禁不住思念再度回到這片他既熱愛又痛恨的土地上。
直升機在易州降落時,他心裡是說不出的動容,有多久沒有過這樣洶湧澎湃的情緒,有多久沒有這麼深刻的渴望見到一個人,他忘記了。
只是當易小樓在他面前出現的那一刻他就確定,這一生都沒有人能取代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可能想過要把她從腦中甩開,卻一直沒有做到。
而今夜,他不得不為了她,再度回來求自己的父親。
柳素萍見她跪倒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慌忙上前扶他,「少爺,你別這樣,快點兒起來。」
明哲給他打了一針的事情,她已經聽奕西說了,碰到他無法解決的事時他才會用這樣的手段,寧可傷害自己,也不讓人再傷那個女人一分一毫。
他就那麼愛她嗎?柳素萍眸中有淚,她當初豁出性命救下他,不是想看他這樣為難自己,而是想讓他過得好。
「少爺,求你了,別跪了。」白東風抬起頭來,微笑著將手從她手心裡抽回來,「素素,你別管我,退下去吧。」
白敬先長歎一聲背過身問他,「你來找我做什麼?跪在這裡是什麼意思?」
「求父親放了易小樓,您的兒子不能失去這個女人。」他回答的很客氣,也很堅決。
「如果我不放呢?」白敬先也強硬。
「那您可能會失去您的兒子!」他抬眸時白敬先正好轉過身來,父子兩人目光交匯處火花四濺。
良久,白敬先閉眸,後又躬身將他扶起來,「你知道父親寄予你多大的希望,所以才敢拿命來威脅我,你也知道我捨不得動你,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的袒護易小樓,不是嗎?」
「那我不妨告訴你,我不知道易小樓在哪裡,也沒找人綁她,四翼都在這裡,奕西和雲佳也在,你可以不信我,但你這些心腹,你總不至於懷疑他們吧。」
四翼是白氏各部的根本,本直屬他麾下,沒有他的指令是不執行任務的,而這兩年他逐漸將權力下放給白東風,就是希望有一日他能撐起白氏。
他身體本就不好,早就累了,一早就想把擔子交給兒子,自己安享晚年去。
近些年四翼之中只滕秀傑野心較大,其它幾人表面上雖還歸他調遣,但總歸與白東風年紀相仿,共同話題也更多一些,他這個兒子行事作風雷厲風行,手段也絲毫不遜於他,所以四翼對他是無比折服的。
白東風抬眸往北棠看過去,北棠一垂眸,對他點了點頭。
白敬先確實沒拿人,四翼沒有任何動作,易小樓的無故失蹤不可能跟白家有關。
「謝謝父親!」他轉身往外走,柳素萍想要拉住他卻被滕秀傑截了下來,白敬先瞇眸看著自己的兒子從客廳裡離開,吩咐一直站在北棠旁邊的銀狐道,「跟上他,外面風雪大,叫他開車慢點。」
銀狐低眉,反身隨白東風走進風雪裡。
而白奕西的目光也隨著父親遠遠望向白東風,相似的黑眸深處說不出是什麼情緒一瞬間凝聚了起來。
眾人散後陸雲佳瞥一眼白奕西,上前毫不客氣的往他肩上一拍,「警告你,別打小樓的主意,更不要想著跟你哥搶女人。」
白奕西不屑的一笑,「我又沒跟你搶,什麼時候輪到你管我!你這麼有膽量,敢跟易小樓說你的事嗎?你敢到你最好的姐妹面前向她坦白嗎?連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你覺得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陸雲佳被他說中弱點,也只能狠狠剜他一眼,憤憤的走了。
易小樓隨白東風到魏宅時天空已經微微亮,被雪色映襯著,是一片慘淡的瓦青色。
司令宅邸燈火一夜未熄,魏銘章在花廳等他,像早算準了他會來一樣。
他進門時頭髮上有白色的雪,睫毛上都一片濛濛的白,魏銘章放下手裡的茶,起身叫他入座,「姥爺等你許久了,你似乎來晚了些。」
他靜靜坐在他對面,沉聲道,「我以為是父親。」
魏銘章輕笑,「你是覺得姥爺沒有這樣的能力?」
「不,我以為姥爺比父親疼我多一些,不會動我心愛的女人。」他抬眸對上魏銘章那雙深邃而滄桑的眼睛。
李修全進門遞給他一杯茶,同時塞給他的還有那枚被他遺落的戒指,他拳頭緊握,將戒指攥在手心,等魏銘章給他回答。
「你娶誰家的姑娘都可以,唯獨易小樓不行,魏家與易家是不世之仇,你該瞭解這段淒慘的歷史,跟不良商人的後代結合,這有違魏家家風!」老爺子很是生氣,眸中的怒火頗有燎原之勢。
「那是你魏家與易家的私仇,我姓白!」他出言頂撞。
老爺子當即將一杯滾燙的茶摔在他面前,「你姓白!這個時候你跟我說你姓白,你八歲那年被你父親趕出家門的時候怎麼不說你姓白,你跑到我魏家門口求我收留你的時候,怎麼不說你姓白!」
白東風知道,魏家無子,母親是獨女,姥爺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一手將他提拔成易州軍區軍長,叫他跟在他身邊坐擁一省富貴繁華,無非是想百年之後將衣缽都傳給他。
而他與易小樓的結合,是姥爺最痛恨、最不允許的。
剛回易州時帶易小樓過來不過是想看看姥爺反應,而那次姥爺的表情平靜裡帶著殺氣,笑容後藏著刀鋒,他早就知道,他不認同。
「時移世易,過去的都過去了,姥爺你早就該放下恩怨。」他躬身將地上碎裂的瓷片都撿起來,價值數十萬的明末上好青花瓷,就這樣沒了。
魏銘章勾唇一笑,「時移世易?家延,或許有些東西姥爺該拿給你看看。」
話音一落,一堆信件散落在他腳邊,入眼是熟悉的字跡,一封封都是啟過的。
白東風渾身一怔,手掌一鬆,撿好的瓷片又散落在地。
這些信,與楚怡文給他的那些資料一模一樣。
他把文件藏在指紋密碼箱裡,跟他給四翼下達任務的文件是放在一起的,除非他親自打開,否則沒人能夠盜取。
如果強行開啟,密碼箱自動設定的系統程序將會立刻引爆。那些資料,除了他沒有任何人能得到。
魏銘章把他拉起來,語重心長,「家延,答應姥爺,別跟易小樓糾纏不清了,好好的娶怡文,她雖然有些手段,但卻是最適合你的。」
白東風起身,將文件遞回給他,「我答應姥爺,不過這些文件,我不希望傳到我父親手中。姥爺能答應我嗎?」
魏銘章安慰的長歎一聲,拍拍他的肩,「你放心,這件事我不會跟任何人提起。」
他不動聲色的後退一步,將老爺子的手從肩上拂開,「可以把小樓還給我了嗎?」
魏銘章強忍憤怒,無奈的搖頭,「她有那麼重要嗎?」
白東風也不與他再爭辯,只是輕聲回話,聲音裡是前所未有的落寞和孤寂,「她是我的命。」
魏銘章沒說話,白東風又瞥了一眼他手裡的資料,「我已經答應您下月十八正式跟怡文訂婚,也遵照您的意見娶您心中最適合我的女人,您還有什麼不滿和條件嗎?不如一次說出來吧,我全都答應。」
他的語氣和眉眼間都透著堅不可摧的力量,今晚他必須帶易小樓走,否則就算把司令府翻個底兒朝天,他也要把人找到。
魏銘章怎麼可能不瞭解他的心思,揚手叫李修全帶他去。
李修全低眉,躬身走在越下越大的雪地裡,身後跟著挺拔高大的他。
他像一株凌霜傲雪的筆直白樺樹,那麼孤獨,也那麼堅強。
在司令府後堂見到易小樓時她正縮在牆角,大大的眼睛裡都是恐懼,門外圍著姥爺如銅牆鐵壁的一般的私人保鏢,任何人被帶到這裡,插翅也難飛。
看到她那麼無助他的心一瞬間就碎了,上前去緊緊抱住她才發現她週身一片冰冷,在被他攬進懷裡那一瞬間她才敢哭出聲來,肩膀顫抖的像風中殘敗的落葉。
他低頭輕吻她慘白的唇,在她耳邊小聲安慰著,「沒事了,沒事了,我這就帶你走。」
她聽他這話才略微安心,迷濛的水眸閉起,雙手將他的頸攬的緊緊的。
房門外圍著的保鏢讓出一條路來,李修全領著他往外走,一邊勸道,「天太冷了少爺,您先在這兒歇下吧,風雪停了再走。」
易小樓聽聞此聲不禁在他懷裡顫抖起來,他撫著她的背安慰她,低聲回李修全的話,「不必了,我現在就走。」
白家他不想回,魏家,他更不想待。
「要不要我給念卿小姐打個電話,叫她回來陪陪您?」李修全小聲提議。
白東風腳步當即停下,轉身對李秀勸道,「不要打擾我媽,也不要跟她提任何我的事,我自己會向她匯報的。」
李修全躬身稱是,目送他從魏宅離去。
天明時他們到的東風會所,李嫂見白東風是抱著易小樓回來的,而易小樓在她懷裡縮著,並不推拒的模樣。
心中安慰了不少,她開了門之後就忙活著熬姜茶,「少爺和小姐這是打哪兒回來啊,怎麼一身的雪。」她自言自語。
在客廳裡待了很久,等看著易小樓把李嫂煮的姜茶喝完,白東風才抱起她往臥室走。她縮在他懷裡小聲道,「你的還沒喝!」
「我身體好。」對於她的關心,他內心是洶湧著的動容和柔軟,一瞬間從腳底暖到了頭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最後吐出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易小樓從他懷裡下來,往茶几旁走幾步端過杯子遞給他,「我知道你身體好,但你感冒了我還得照顧你,太麻煩了,你還是先預防一下嘛!」
說著說著聲音就變了,大大的眼睛裡都是淚。
白東風對她寵溺一笑,「傻瓜,哭什麼呢,你讓我喝我喝就是了。」他接過來一口氣將杯子裡的茶喝的見了底,這才擁著她進臥房。
他把對戒放回到指紋密碼箱裡,頸上只帶著母親給他的那副胭脂扣,看了那兩枚戒指許久,終於合上密碼箱,握緊了拳頭。
許久之後,臥室的大床上,易小樓在他懷裡躺著,抬起頭看著他滿身的疲憊,撐起身子在他唇上落下一吻,炙熱的淚水沿著臉龐滑落到兩人口中,苦苦的,澀澀的。
「對不起。」
她聲音很小很小,小的幾乎只有自己才能聽見。
白東風心頭一痛,抱住她更深的吻住,這個吻持續了很久,最後他甚至吻幹了她的淚,鼻尖輕蹭著他的鼻尖,「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是我害得你失去孩子,是我害你被人綁走,也是我害你這麼傷心難過。」
她在他懷裡搖搖頭,「我知道你不想的,我明白。」她語無倫次,聲音顫抖,「明哲都和我說了,你不是故意的。」
白東風眸中的歉疚卻愈發深了起來,易小樓將頭埋在他胸膛上,顫著聲音輕聲問他,「你不能帶我走嗎?我們不要待在易州了,去哪裡都行!」
他長歎一聲將她抱緊,暗啞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對不起,我不能帶你走。」
走到哪裡呢?最後不過是像靈童和月月一樣的結果,被追殺,死在異鄉嗎?他不怕死,但他怕她會死。他要她好好活著。
易小樓沒再問他什麼,她已經不想聽到原因,也沒有力氣承受那些風雨,只是翻了個身,靠在他身上閉上眼睛。
她不理他,他就呵她癢癢,她一邊閃躲一邊往外面挪,最後被他擠到床邊上,只得乖乖的被他抱到懷裡,與他面對面。
回身時見他頸上帶著的鏈子,她忽然想起在帝爵時她瞄到過裡面那張照片,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高貴而優雅,笑容裡帶著不可抗拒的溫柔。
還有前不久的那個晚上,他也是這樣靠在客廳裡的沙發上手裡捏著胭脂扣裡面的照片看,最後照片落地她幫他撿起來時,胸口彷彿被那女人的笑容給捅了一刀,很疼很疼。
她嘟著唇去試著打開胭脂扣,卻不知道是怎麼開的,白東風微笑著說她笨,抬手開了,她捧著看了很久,感慨了一聲,「她可真漂亮。」而後臉上的表情怪怪的。
白東風以手支著腦袋,探究似的盯著她的雙眼,直盯得她不好意思了他才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你不用吃醋,這是我母親。」
易小樓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背過身去反駁他,「我哪有吃醋,你想多了。」
他笑著抱得她更緊,「是嗎?真的嗎?」
她不再理他,睡過去之前小聲提醒道,「明哲說你還有兩個療程的修復藥要吃,你不要忘了,以後別再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不值得。」
他將下巴抵在她柔軟的肩窩裡,「我肯定會忘記的,如果你每天都提醒我,或許我會記得吃。」
其實他只是想留下她,想加一句,小樓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再讓我找也找不到你。
可他知道,他不能給她婚姻,甚至連承諾都不能給,這樣的他,又有什麼資格要求她留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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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章節是很重要的轉折點,所以請昨天沒有看到的親們今天務必回頭去看一看哦,那是不得不看的一章。謝謝親們~
因為痛經,那章更新的很晚也沒顧上改錯別字,對週末也一直等更的親們道聲抱歉~
這是今天的6000字,謝謝親們,楚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