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怡文在a病房門口徘徊了一會兒,門沒有鎖,是虛掩著的。
她試探著想要進去時,正好撞在一方寬厚的胸膛上。
詫異的抬頭,落入眼簾的是明哲那張波瀾不驚的臉,「怡文?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他問的理所當然,沒有絲毫心虛的樣子。
倒是楚怡文臉上的神色有些僵硬,「哦,我不放心,想回來看看家延。」說罷仍裝作不知情的模樣,對明哲客氣有禮的笑著丫。
明哲擰眉,「你走錯方向了,這不是家延的病房,家延病房在三樓。」
她這才表現出幾絲尷尬之色來,笑著回話,「是嗎?我剛來的時候沒怎麼注意,以為是在二樓呢。媲」
明哲關上a病房的門,對她寬容的聳聳肩,「沒事,我帶你去家延病房。」
她這才略帶不甘的跟著明哲去了白東風的病房。
見楚怡文進來,白東風是詫異的,仍舊看似虛弱的靠在床頭,對她故作輕鬆的笑,「不是回去了嗎?怎麼又過來了?」
她上前去坐在床頭握住他的手,「我不放心。」
白東風咳嗽了幾聲,眉頭皺成一團,長舒一口氣不動聲色的抽回手去拿紙巾,楚怡文笑意一冷,給他遞了過來。
後來她坐了許久,還是明哲提醒她叫她早些回去,畢竟楚氏年後的事務也很多,她對明哲道謝,隨著他的腳步出了病房門。
明哲見她目光一直往二樓流連,當即極為聰明的找話題引開她的注意力,「家延的病也不是特別嚴重,靜養一段日子就好了,怡文你也別太擔心,快點兒回去吧,楚伯父還在等你呢。」
楚怡文又用餘光往二樓瞥了一眼,介於明哲在這裡,也只得從醫務部離去。
明哲回來時白東風還在咳,臉色也不好,他給他遞了一杯水兩片藥,「吃吧,能讓你不那麼痛苦!」
白東風接過來藥極快速的吃了,好半天呼吸才穩下來。明哲極為不理解的在他面前坐定,遞給他一支體溫計,「自己量一下。」
他仍舊沒說話,伸手把體溫計接了過來,眉頭皺起的樣子似乎很是痛苦。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不要和她的孩子,現在又為了她不惜這樣傷害自己。你知不知道,這一支藥用過之後你起碼要調養半年才能痊癒。」明哲無奈的歎氣,自顧自的說著。
夜很安靜,病房裡更是安靜的連呼吸聲都聽的一清二楚,白東風在暖黃色燈光下勾起唇,「你這個榆木疙瘩,跟你說了你也不懂!」
明哲挑眉,「連我這個榆木疙瘩都能看出來你是在乎易小樓的,對她承認這件事這麼困難嗎?比讓你去死還困難?」
他還是沒什麼表情,良久把體溫計丟給明哲,「你覺得我在乎我就是在乎嗎,你未免也想的太多了。」
明哲接住他丟過來的體溫計看了一眼,不燒,還好藥量他把握得好,否則他肺部感染了,必然難治。
臨走時他還不忘提醒他一句,「對了,剛才我看怡文往小樓的病房走,還是我把她截到你這兒來的,那邊你最好小心點,別想著能瞞天過海。」
明哲話剛說完白東風就從病床上跳下來,拖鞋也沒來得及穿就往易小樓病房去了,明哲在他後面跟著跑,提醒他小心他的身體,他沒聽見似的,一路往前跑。
直到跑到小樓病房裡,確定她還在床上躺著,確定她睡得很安穩,他紛亂的思緒才停下來,靜靜看著面前的女子。
她那麼蒼白,也那麼脆弱,眼角還有哭過的痕跡。
大手伸過去握住她的,將她纖細如柴的手指握在掌中,低頭親吻她的手背,眸中都是無法言表的沉痛。
明哲追到門口時看到這一幕,也只得把鞋放在門外,轉身帶上門走開了。
易小樓醒了,是小腹實在太疼,疼得她根本睡不著,就算明哲給她用了藥,那疼痛卻在每一個睡熟的神經裡跳躍著甦醒,將她扎的更疼。
可當那雙大手握住她的手時她卻沒有睜開眼睛的勇氣,只一動不動的躺著,呼吸都不敢大聲。
白東風微涼的唇落在她手上,這個吻彷彿從皮膚之外滲透進來,滲透進每一個敏感的毛孔,直直的闖進她心房。
她多想坐起身來狠狠一巴掌甩在他臉上,可是根本沒有勇氣,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個男人,一看到他,她就想到夢裡的那個孩子。
是那麼可愛,與他那麼的像,她看一眼就痛一次。
而他的氣息卻越來越近,直到灼熱的呼吸噴在她面頰上,溫柔的吻落在她唇畔,他珍視的親了親她,如同蜻蜓點水,之後又迅速的離開,彷彿怕驚醒了她似的。
手又緊了緊,他在她耳邊輕歎,「快點好起來吧,我寧願自己生病,也不想看你這樣憔悴。」
易小樓心頭一顫,眸中的淚沒忍住,緩緩的落進鬢髮,在昏暗的燈光遮掩下,終究沒有讓他看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明哲來提醒白東風要休息了。
白東風從床邊起身,走到門口小聲道,「我今晚睡這邊的沙發。」他還是不放心,他害怕任何人來打擾她安靜的休養身子。
她經受了那樣慘烈的摧殘,再不能承受任何風雨了。
原本他以為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他以為她會聽他的話,在最合適的時機放棄孩子,卻從未想過她竟然選擇那樣決絕的方式。
一直到這一刻為止,他還記得他將她從墓地抱起來時她憤恨的對他說的那句話。
她說白東風我要你永遠記住,你訂婚前一天是你兒子的忌日。
不得不承認,她成功了,他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這一天,忘不了他找到她時她躺在血泊裡所帶給他的觸目驚心的震撼。
那一刻心臟彷彿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擊中,他疼的頭昏眼花,連抱著她的力氣都幾乎沒有。
他從來不知道她心裡原來對他有這麼深的怨恨。
明哲不同意他的想法,往病房裡看了一眼,小聲提醒他,「白東風你不想活了是吧,下午我剛給了你一針,你現在還要在這兒睡沙發!」
白東風指指病床上的易小樓,後將食指豎在唇邊噓了一聲,示意明哲小聲點,「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你放心吧,沒事兒!」
「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明哲也被他激怒了,站在門口不肯走。
他沒轍,只得歎口氣,「那你說吧,你想怎麼辦?」
明哲想了一會兒,對他擺擺手手,「你回去你自己的病房,好好休息。易小樓這邊如果你不放心我在這兒幫你守著。」
白東風伸手把他往外一推,「不行,我擔心你見色起意。」說完他也不顧明哲的發對,利索的鎖上了病房的門。
明哲好笑的站在門口,見色起意?他會見色起意?對易小樓?
看來白東風真的是神經過敏了,也真的是很緊張病房裡那個女人。
他搖搖頭無奈的走開。
病房內,易小樓仍舊閉著眼,直到白東風關了房裡的燈,她才敢稍微動了動身子,方才聽明哲那話的意思,似乎是他身體不舒服!
呵,真是天道報應,他不要自己的孩子,也終於輪到他病痛纏身了。
這一刻,她心裡竟然有些隱隱的快感,不過短暫的快感過後她聽到白東風極力隱忍著小聲的咳嗽。
這咳嗽聲,她是聽過的,大學時他也如此咳嗽過,舊病一犯就很嚴重,她到現在還記得他有一次直挺挺的暈倒在她肩頭的場景。
那麼高大的一個男人,倒在她懷裡,她手足無措,只能拚命的喊救命,叫同學幫她把他送到了醫院。
而今他這樣淒厲的咳嗽聲雖讓她心中的怨恨得以排解,可是排解之後呢,為什麼是更深的疼痛呢?
她還會心疼他嗎?還會在乎嗎?在沒了孩子之後,她還不能對他徹底忘懷嗎?
她好想大哭一場,好想狠狠的踹他幾腳,可是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躺在病床上裝作睡著了,任由內心各種情緒混亂交織,卻不能動彈半分。
疼痛感從心尖兒上透過每一個毛細血管,最終緩緩游移到指尖,痛得那麼真實,也那麼持久。
直到他咳嗽聲止了,她也確實累了,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唯一的一次,他們同在一個房間裡,卻沒有相擁而眠,彼此之前隔著幾步的距離,卻像隔了一個杳渺無邊的太平洋。
空氣裡的冰冷遊走遍全身,她只覺得所有意識都空了,腦海中僅存的就是與她共處一室的這個男人,他的所有表情都一一清晰的在她腦海中閃過。
像舊的膠片電影一樣,每閃過一次她的心就被扎疼一次。
那些撕心裂肺的疼,就如同滾滾的烏雲要吞噬天空,如同瓢潑的暴雨要淹沒大地,如同他舊日裡那些溫柔的笑容和寵溺隔著時光洶洶而來,讓她一瞬間就節節敗退。
為什麼方才要在她耳邊說那些話,說什麼寧願他自己生病也不要看她如此脆弱。
是他決定不要這個孩子,還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做什麼?如果誓言根本不能變成現實,她寧肯一句都沒聽過。
翌日她醒來時病房裡早就沒了白東風的影子,來看她的仍舊是明哲,他像昨晚一樣,用中藥給她燉了烏雞,想盡方法的勸說她喝下去。
她不得不承認,明哲確實是有那樣的能力的,他無害、冷靜,也足夠的睿智。所以就算此刻如何的恨白東風,對於明哲她是討厭不起來的,最後他勸她多喝點她給她熬的烏雞藥膳,她也喝了。
明哲剛走不久病房的門再次被打開,這次進來的是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一身鉛白色西裝,漂亮的黑色領結,彷彿童話書頁裡走出來的王子。
易小樓想,他是不是走錯病房了,她沒有這樣的朋友啊,詫異間她又將面前的男人打量了一番。
他劍眉星目,修剪的很整齊露出耳朵的頭髮,神韻上竟然跟白東風有些相似。
只是看上去要年輕一些,不及白東風的成熟,看著她時眼神裡多了幾分玩味。
那男人長腿一抬,走上前來,在她面前坐下。
他極其自信的自我介紹,說話時夾雜了一些久居國外的味道,「我叫白奕西,我哥應該跟你提過我吧。」
「說你一直在加州唸書,聖誕才回易州來。」易小樓瞇眸,回答的不鹹不淡。
這白奕西怎麼就能找到她的病房,而且還來的這麼怪異,很明顯的來者不善。
白奕西笑了,他不笑的時候還不是很像白東風,一笑起來竟然格外像了起來,易小樓只看了一眼,眼淚差點沒流下來。
他忙從口袋裡拿出手帕來,毫不避嫌的給她擦掉眼淚,「別哭,女孩子要多笑才好看。」
易小樓彆扭的低下頭,不去看他。話說,他還真是白家的人,與白東風和白敬先一樣,總是愛帶著手帕。
「你來找我有事嗎?」等了半晌白奕西也沒有說話,易小樓只得開口問他。
他好脾氣的一笑,閃亮的眸與她對視,「沒事兒就不能來嗎?」
這下輪到她瞠目結舌了,這個男人,從進來的那一刻起就好像認識了她八百年似的,還用這樣熟悉的語氣跟她說話。
雖然他長的有些像白東風,但這樣的相似在她眼裡絕對不是什麼優點,只能讓她更討厭罷了。
小腹還是疼,腰也疼,她將背後靠著的枕頭放下來,躺進被窩裡側過身軀背對著在床頭坐著的白奕西,「我困了,你要是沒事兒就請回吧,病房不是什麼好地方,你若染了病我可負不起責任。」
白奕西忽然將雙手撐在床頭上,靠她近近的,帶著久居國外的口音道,「我現在已經染病了,你必須對我負責。」
眸中有一閃而逝的志在必得,也有挑釁和邪惡。
這些年他在加州,白東風在易州,他從不參與家族事業,父親卻一直把家族事業交給白東風打理。
原因何在呢?不過是因為白東風是原配生的,是魏司令的外孫,而他的母親的背景與魏司令家比起來實在是微不可言,父親對他雖寬容,但他寧可他像對白東風一樣苛刻的對待他。
可是從來沒有,一次都沒有。
他隔著渺茫的太平洋給父親發來一張外國女人的照片,說那是他的女朋友,如果這事發生在白東風身上,父親肯定會大發雷霆吧。
而如他所料的,對於他,父親什麼不好的話都沒說,就回了一句,說女孩子很不錯,叫他好好對人家。
當時他心中一冷,也決定了在這個聖誕節必須回來。
他躲了二十多年,決定不再躲了,他要回來,得到他應該得到的那一部分。
漂亮的雙眸在易小樓身上流轉,他勾唇笑著,「聽說我哥很喜歡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回來見到柳素萍,見她似乎比以往坐鎮加州時要內向許多,他暗地裡問過滕秀傑,才知道他哥身邊有個叫易小樓的女人,寵的不得了,心裡眼裡全是她。
他只是想來看看,讓他哥神魂顛倒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正在仔細打量著易小樓,門外響起一道冰冷的聲音,「白奕西,誰叫你進這個房間!」
他聽得出來,白東風聲音裡是藏著狂怒的,一句話彷彿蓄滿了無堅不摧的力量,直直的向他襲來。
他笑著將撐在易小樓床頭的手收回,轉身走到門口與白東風冷冷對視,「大哥,你看女人的眼光很不錯,不過漂亮女人誰都喜歡,你說呢?」
言畢他與他錯身而過,肩膀擦著白東風的肩膀,揚長而去。
白東風推開門走進去,挪步到床頭將被子往下拉,直到易小樓那張仍舊蒼白的臉毫無遮擋的呈現在他面前,他才鬆了口氣。
「奕西還小,你別跟他一般見識。有沒有好些了?肚子還疼嗎?今天外面太陽很好,我推你出去走走吧。」他一直強壓住內心湧動的各種情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裡裝滿溫柔。
易小樓睜開眼睛對他笑了,笑容裡卻滿是涼薄、嘲諷、痛心和失望,「白東風你這是來做什麼?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嗎?你當我是什麼了?」
他伸出手準備扶她起來,但那雙大手卻在聽到她這句話時僵在空氣裡。
眉頭皺著,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這個問題,萬千思緒紛絞著他的內心,痛不堪言。
「就這麼……就這麼恨我嗎?」他喉頭堵的難受,問話時嗓子沙啞,壓抑著無盡的苦楚。
易小樓盯著自己越發消瘦的指尖,想起就是昨天的這個時辰她絕望的吃下那兩粒藥丸,眼睜睜看著孩子從她身體裡化成一灘血水將身下的雪地染紅。
她怎能不狠,怎能不怨,怎能不心痛!
拳頭握的很緊,眼淚砸在自己手背上,鹹澀的淚水浸透肌膚,灼的她幾乎灰飛煙滅。
她啞著嗓子,淚水漣漣的雙眸漸漸泛起憤恨的紅色,對他說出的話像刀刃一樣鋒利,「白東風,是你給了我做母親的機會,也是你讓我變成了一個殺人兇手。」
她抬眸隔著淚水與他的目光交匯在一處,漸漸的看不清他到底是什麼表情,「我親手殺掉的是我的孩子你知道嗎!你怎麼可以這樣逼我怎麼可以對我這麼殘忍!你知道親手把孩子送走時那種萬箭穿心的感覺嗎?你想知道嗎?」
說著說著她就對他笑了,笑的像個瘋子。
白東風本就擰著的眉頭皺的愈發的緊,上前去大手一攬將她抱在懷裡,她卻拼了命掙扎,使勁捶打他的胸膛,許是用力過猛了,白東風胸口一疼。
他一言不發的冷冷將她推開,大踏步從病房裡走了出去,房門被砰地一聲關上,易小樓的世界重新恢復到一片死亡一樣的寂靜。
白東風快速下樓到花池旁俯下身,一張口有血從口中溢了出來,明哲見了忙上前來又遞給他兩片藥,「我到處找你,你再不及時吃藥早晚吐血吐死你。」
他接過藥十分無所謂的吞了下去,還笑著跟他貧,「誰叫你給我下這麼重的藥量,我看你就是想弄死我!」
明哲本想反駁他一句呢,可是抬眸時卻分明看到他眼中濃濃的落寞。
他這才想起他是從北邊走過來的,而北邊的樓梯是通往二樓的。
原來他是去看易小樓了,原來他匆匆跑出來只是不想讓她看到他如此狼狽。
他正想著,一回頭見白敬先從醫務部大門口走來,於是抬手拍拍白東風的肩,「你爸來了,你小心應對。我看他那個樣子八成是知道了小樓在這兒,他的手段你是清楚的。」提醒過白東風之後明哲轉身從花池旁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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