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她思前想後,覺得有蹊蹺。如果明鋒真的還活著,那自然很好,此生此世他們還能相見、相守;但是,如果是拓跋泓騙她的呢?如果是他以明鋒誘騙她到洛陽呢?
「你才到洛陽,先歇兩日,我會安排的,放心。」拓跋泓扔下這句話就走了,說有許多公務等著他處理丫。
她叫不住他,只能耐心地等。
在至清苑歇了兩日,他不見人影,葉嫵一心牽掛著明鋒,想著他流落洛陽的各種可能性,想著想著,心就痛了。
他不是楚國皇帝了,隻身流落異國他鄉,必定吃了不少苦。他還好嗎?是否安然無恙?是否吃得飽、穿得暖?是否記掛著自己?
思念如潮,淹沒了她。
兩個侍女守著她,寸步不離,一個叫做夏雨,一個叫做冬雪。
第三日,葉嫵吩咐她們找來慕容燁,否則就要王爺來。
不多時,慕容燁來了,她迎上去,「林大哥,這兩日你住哪裡?」
「我沒事,就住在不遠處的廂房。」他清雅地笑,一襲白衣潔白如雲,像極了沈昭那種謙謙君子溫潤的氣質媲。
「這裡的下人沒對你怎樣吧。」
「我是客,他們怎敢對我怎樣,你不要胡思亂想了。」
聽他這麼說,她才放心。
他們坐在石案邊,葉嫵吩咐夏雨去拿一些糕點,吩咐冬雪去沏茶,把她們支開。
慕容燁目露擔憂,「嫵兒,你還好吧,齊王有沒……對你怎樣?」
她意興闌珊道:「這兩三日不見他的人影,夏雨說他們王爺公務繁忙,從宮中回來已經很晚了。」
他壓低聲音道:「你覺得,先皇當真在洛陽?」
「我也懷疑過,不過他信誓旦旦,不像騙我。」她的美眸流露出一抹凶狠的光,「如果他真的騙我,我絕不會幫他,更不會讓他好過。」
「拓跋泓工於心計、城府極深,你千萬當心。」
「我會當心的。」
「嫵兒……」慕容燁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隱瞞我的真實身份,你是否怪我?」他的臉上憂色重重。
「你有你的苦衷,我怎會怪你?」葉嫵莞爾道,開心地笑起來,「你是我堂兄,在這世上,我有親人了,有哥哥了,何樂而不為?」
「嫵兒,在異國他鄉,我這個哥哥會竭盡全力保護你。」慕容燁拍拍她的手背,以兄長的憐愛目光凝視她。
「你們做什麼?」
一道森冷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二人不約而同地看過去,拓跋泓站在小苑圓洞門處,長身而立,目光森冷,面罩煞氣。
慕容燁站起身,禮貌道:「王爺。」
葉嫵嘀咕道:「幾日不見人影,一來就黑著臉,給誰看呢。」
拓跋泓走過來,逕直下逐客令:「本王與嫵兒有要事商談,勞煩五皇子。」
慕容燁不在意,對她一笑,離開了至清苑。
她氣呼呼道:「他是我哥哥,你再這麼對他……」
「你會怎樣?」拓跋泓好整以暇地問,坐在慕容燁坐的石凳,「有當哥哥的握著妹妹的手嗎?」
「怎麼沒有?哥哥妹妹也可以摟摟抱抱呢。」她鄙夷道,一副恥笑他沒見識的表情。
「這麼說,我和你也可以摟摟抱抱。」
「我和你是兄妹嗎?我們很熟嗎?」她冷哼,不屑地瞪他。
「看來你只在我面前這麼沒規沒矩,對別的男子,你倒是不這樣。」他湊近看她,深沉的眼神分外曖昧,「為何你總喜歡與我爭辯?」
葉嫵奇怪了,他怎麼知道的?
為什麼總是與他抬槓?
她也不知道。
拓跋泓笑道:「我皇妹崇寧公主說,如若一個女子喜歡一個男子,就總會與那男子爭辯。」
她不以為然,「你皇妹胡說八道。」她想起正事,堅決道,「我要見明鋒!」
「可以,不過你必須先為我做一件事,還要聽我的話。」
「我要先見他!」她強調。
「不行!」他一口回絕。
「你不讓我見他,我怎麼知道他真的在洛陽?」她據理力爭。
他從懷中取出幾張折好的白紙,遞給她。她狐疑地展開,有的寫著大字,有的寫滿了「嫵兒」……頃刻間,她欣喜若狂,心卻隱隱作痛,這分明是明鋒的字跡,沒錯,是他的字,一模一樣。
拓跋泓見她的神色便知她信了,「這下不懷疑了吧。」
葉嫵謹慎道:「憑這幾張紙就想讓我相信?他的筆墨並不難得到,他的字跡更不難模仿,你可以找人模仿,騙我他在洛陽。」
他氣得不輕,「如何你才會信?」
「除非我親眼看見他。」
「這輩子,你妄想見到他!」他重聲道。
「為什麼?」她大驚。
「因為,他落在太子手裡,太子豈會輕易讓你見他?」拓跋泓面無表情地說道,「我設法讓你見他,已是冒險。倘若你不聽我的話,恕我無能為力。」
葉嫵氣瘋了,他竟然威脅自己!
猶豫再三,她迫不得已妥協,問:「你要我做什麼?」
————
過了一日,拓跋泓帶葉嫵進宮。
魏皇龍體抱恙,臥榻三日,總算好一些了。這日天氣晴朗,日光明媚,麗貴妃和宮人扶他到御花園走走,欣賞今歲最後的紅楓。
拓跋泓上前請安,「父皇龍體痊癒,兒臣終於心安。」他指向身側下人手中的錦盒,「這是兒臣從東北尋來的人參王,醫治百病,延年益壽,可讓太醫適當加入父皇所服的湯藥。」
「泓兒有心了。」魏皇笑瞇瞇道,滿意他的孝心。
「雖然齊王新封不久,對陛下的孝心卻無人可及。前些兒為陛下尋訪會說一口流利宮中話的鸚鵡為陛下解悶,如今又從東北尋來滋補聖品人參王為陛下補身,這份孝心,就連生養了三個兒女的臣妾,也覺得難能可貴。」麗貴妃含笑讚譽。
「此乃兒臣的本分,貴妃過譽了。」拓跋泓謙遜道。
魏皇不語,笑呵呵的,目光已望向遠處的紅楓。
麗貴妃與拓跋泓對視一眼,僅僅是須臾,其中意味令人無從捉摸。
她年約三十,濃妝艷抹使得她原本的美艷變得俗氣,卻也雍容華貴,身著一襲華美的緋色宮裝,襯托出幾分寵妃的氣勢。而魏皇已過知天命之年,由於龍體微恙,氣色不佳,臉膛已失去了年輕時的彈性、光潤;他的身形自然比不上兒子的孔武強悍,不過從現今的挺拔中還能看出他年輕時候的魁梧、壯碩。
那一片火紅的紅楓猶如火燒雲,燒得如火如荼。這片小楓林是御花園的奇景,一到秋時便紅如火燒,蔚為壯觀。
是西天絢爛的晚霞,是繡娘織就的紅錦,是如仙似幻的海市蜃樓,令人沉醉。
從楓葉開始變紅,到楓葉凋零成泥,魏皇每日都來御花園賞楓,風雨無阻,除了臥病在榻。
很少有人知道他對紅楓如此癡迷的緣由,拓跋泓輾轉得知。
魏皇望著那片絢爛、綺麗、刺目的紅楓,目光癡迷,神色寧靜,好像墮入了往年的回憶中……忽然,他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眸睜大,死死地盯著那裡,面上交織著震驚、著急……
麗貴妃大驚,「陛下,怎麼了?」
他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她立即跟過去,看見鮮紅欲滴的紅楓裡出現了一個白衣女子。那白衣女子緩緩地走,衣袂飄飛,青絲飛揚,像一個幽魂飄蕩在楓樹之間,更像一個不染塵埃的九天玄女飄落塵世間,不食人間煙火,美得空靈澄澈,似真似幻。
那白衣女子是什麼人?怎麼會出現在紅楓林?
她一進宮,就有掌事姑姑提點她:宮中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去,御花園任何一角也都可以去,唯一一處千萬不能踏足,那便是紅楓林。她問為什麼,掌事姑姑說,這是宮規,若你是有心人,日後自然能知個中緣由。
後來,她多方打聽、細心觀察,終於得知內情。
陛下與早逝的王皇后情深甚篤,然而,紅顏薄命,王皇后位尊中宮不到五年便因病去世。為此,陛下綴朝半月,終日在承歡殿追憶賢妻。而王皇后生前最喜歡的便是紅楓林,陛下為了保留紅楓林原有的模樣,下令禁止任何人進去,只有打理花木的宮人才能進去。
麗貴妃不由得感歎,陛下對王皇后如此深情,二十餘年如一日,令人唏噓,也令人羨慕。
雖然陛下寵愛過不少妃嬪,但這些年不曾冊立皇后。據說,陛下答應過王皇后,此生不再立後。果真,他沒有再冊立皇后,以此表明他對亡妻的癡情。
自然,這些隱秘的宮闈舊事只是道聽途說,她不敢當面問陛下,因為,這是陛下永遠的痛。
曾有口無遮攔的妃嬪就這些往事問陛下,當夜便被賜廷杖之刑,當場斃命。
後宮可以沒有皇后,卻不能沒有掌理後宮的人。以往曾有五個寵妃掌理後宮,不過都死於非命,因為,後宮向來是不見刀光劍影的戰場,卻有冷酷的殺戮、殘忍的陰謀與見不得光的鮮血。
魏皇追過去,疾步走入紅楓林,麗貴妃不敢進去,在外頭等候。
拓跋泓也在紅楓林外止步,「父皇,您找什麼?」
魏皇站在林中,展目四望,窮盡眼力,卻只有火焰般的楓葉,再也看不見那個白衣女子。
縱然是驚鴻一瞥,他也認得,那白衣女子是這二十餘年魂牽夢縈、朝思暮想的人。
朕一直在等你,為什麼你不入朕的夢?為什麼你在紅楓林曇花一現、卻又不見了?
「父皇,風大了,回來吧。」拓跋泓揚聲道。
「方纔你看見林中有一個白衣女子嗎?」麗貴妃蹙眉問。
「白衣女子?」他搖搖頭,溫然一笑,「父皇抱恙,眼力不佳,莫非貴妃也眼花了?」
「許是本宮眼花。」她心念一轉,無論那女子是什麼人,就是不能讓陛下起了興頭。
魏皇意興闌珊地走回來,問他們:「方纔你們看見林子裡走過一個白衣女子嗎?」
他們不約而同地搖頭,拓跋泓驚異道:「父皇看見林中有人?」
魏皇沒說什麼,若有所思地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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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泓剛從天子寢殿承思殿出來,便有宮人來報,陛下讓他回去。
再回到父皇的寢殿,他恭謹道:「父皇召兒臣回來,有要事吩咐?」
魏皇坐在榻上,目光沉實而堅決,「朕的確看見紅楓林中有一個白衣女子走過,你去查查,是什麼人竟敢擅入紅楓林。」
「是,兒臣立即去查。」拓跋泓爽快地承應。
「暗中查訪,莫驚擾宮人。」魏皇囑咐道。
「兒臣知道怎麼做。父皇若無其他吩咐,兒臣告退。」
「去吧。」
從寢殿出來,拓跋泓的唇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轉了無數彎,繞過無數殿宇,來到一間偏僻的宮室,他推門進去,但見室中人正在更衣。
她驚駭地瞪著來人,僵住了,只來得及用男子外袍擋住胸前的風光,身上只穿著碧色絲衣。這碧色絲衣繡著白蓮,襯得她膚光勝雪、冰肌玉骨,撩人心懷。如瀑如墨的青絲散落下來,些許垂在胸前,些許攏住光裸的雪白臂膀,勾人的心魂。那張薄施粉黛的玉臉清媚瀲灩,五官精緻,眉目如畫,宛如月下聚雪,讓人心潮湧動。
**哎喲,這麼衣衫不整的勾魂樣兒,拓跋泓忍受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