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出城,在跑出兩條街後又折返回頭,一路狂奔回了大災難前的小區。在離開前,他必須回去確認一件事。不是一時衝動,不是炫耀武力,而是困擾了幾個月的執念。如果不能回去看一眼,只怕他的心靈一生也不會得到安寧。
急救車依然停在小區的門口,空蕩蕩的小區裡寂靜無聲。草叢裡倒著幾具已經腐爛白骨森森屍體,一隻黑毛老鼠從腐爛的軀殼裡鑽了出來,幽紅的小眼睛警惕的盯著他。
走過幾年來熟悉的便道,心情說不出的複雜。這個破舊的老式小區裡,寄托了太多的回憶,已經成了他人生的一部分。如果沒有這場災難,現在自己已經走出了小區,坐上開往公司的公交車……
他終於走到了那棟熟悉的樓門,雙手握住鐵欄杆,猛地用力推開了大門。腥臭的氣息迎面撲來,一樓的樓梯上留著大灘的血跡,卻沒有屍體。
心底忽然生出了某種近乎荒謬的希冀,沿著樓梯走上了二樓。小慧家的房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了門,邁步走了進去。
客廳裡落滿了細微的灰塵,屋裡散發著一股**霉爛的氣息。走進了小慧的房間,粉色的小屋裡凌亂不堪,地上散落著碎裂的鏡框和翻到的方桌,通往陽台的門後上似乎有人影閃動。
一步步走了過去,推開了門。那是一個女人的背影,破爛的衣服裡露出了腐爛的肌肉,微胖的身軀卻不是小慧。
女人轉過了身。他的心也沉到了谷底。那是一張死人的臉,破爛的下頜淌著粘稠的黑血,黑色的眼珠裡泛著一層白蒙。
即使如此他還是認了出來,它就是小慧的媽媽,一個曾經安靜與溫和的中年女人。而現在的它卻只是一具醜陋的行屍,會行走的屍體。
行屍的喉嚨裡發出「咕嚕」的怪叫,伸著灰暗腐爛的手臂向他走來。
他輕易的閃到了一邊。它的動作實在太慢了,對一個普通的人類也不會有威脅。可是同樣身為舊人類,為什麼自己能夠抵抗病毒入侵,不斷進化,而小慧的母親卻變成毫無思想的殭屍?
他走出了客廳,殭屍又從身後撲過來,再一次閃身避開。廚房裡放著一把菜刀。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拿了出來,一刀砍下了行屍的頭顱。
失去腦袋的屍體終於安靜躺在地上,不再動彈。
「安息吧,阿姨!」他急匆匆關上房門,快步下樓,一刻也不想在這裡停留。他實在害怕,害怕看到一個沒有思想、渾身腐爛的小慧出現在面前。他要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跑到樓門口,握著樓門欄杆,他卻站住了。猶豫了好久,還是轉回身,沿著樓梯一階階走了下去。
他在漆黑的過道一直往前,停在了租住的地下室門前。恍惚中,彷彿走回一個長久不散的噩夢,來到了最初發夢的那間小屋門前。
門半掩著,裡面堆積著破爛的傢俱,地上食人魔的屍體卻不見了。
一個嬌小的身影穿著寬大的藍色花蕊圖案的外套,站在狹小的窗前,凝視著外面的世界。在那烏黑的頭髮上沾滿了血漬,**的小腿和胳膊上留下被啃噬血槽,血肉早已乾枯,卻仍讓人觸目驚心。
是小慧!他的手用力的摳著牆壁,身體卻在發抖。
他看到了地上爬行的血跡,看到了牆壁和門上的血跡,但是還是無法明白,小慧為什麼要在垂死的最後一刻,忍著巨大的痛楚和絕望,爬進這間小屋?為什麼即使在死後,變成了一具殭屍,還依然徘徊在破爛的窗口邊?在她最後的意識裡,到底在期待著什麼……
他傷心的注視著那僵直的背影,在那灰色的手心握著一根細細的紅繩,紅繩下吊著一塊渾圓的白玉平安符,在僵硬的手中輕輕的晃動著……
把抓著自己空蕩蕩的衣領,彷彿一道閃電劃破混沌的夜空。那個吊墜是去年過生日時小慧送他的生日禮物,還讓他一直掛在脖子上,永遠不要取下來。一直以為那只是一件普通的禮物,一直以為她是一個乖巧的小丫頭,一個恬靜美麗的小妹妹。為什麼,直到剛剛才恍然驚醒,明白了她的心意?
「你這個蠢豬啊!」無邊悲傷淹沒了他。他揪著頭髮,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任憑淚水默默流淌……
心彷彿被挖空了。他忘記了是怎麼走出了樓門,在小區的廣場邊漫無目的遊蕩;走過綠化帶的樹叢,有兩個食人魔正在趴在草堆上,像惡狗一樣啃食著屍體。
他著魔般衝了過去,不由分說的揮刀亂砍,瘋狂的大吼,直到氣喘吁吁的清醒了過來。
眼前的草地裡倒著兩個血肉模糊不斷抽搐的食人魔,草坪的周圍聚攏了十幾隻食人魔,把他包圍在當中。怪物都盯著他,嘴角流出涎水,眼裡卻閃爍著驚恐不安的光。
怒意在胸中燃燒,他揮舞著帶血的菜刀,吶喊著衝向對面的食人魔。迎面的怪物膽怯的後退。他彷彿一股疾風,衝出了包圍圈,奔跑出了小區。
十幾個食人魔發出憤怒的咆哮,緊跟著追了下去。
他跑過了街區,衝進了小巷,在狹窄的巷子裡鑽來鑽去,終於擺脫了獵食者的追捕。慢慢停下腳步,忽然發現身處的巷子有些眼熟。
循著曾經的記憶走下去,又繞過幾條曲折的巷道,眼前出現了一個大院,院子的兩旁立著兩根太陽能的燈柱。院門前的牌子已經倒在了地上,依稀能從沾滿污泥的牌匾上看到「物資局倉庫」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怎麼到這裡了?」他站在院門口,望著院裡瘋長的荒草,感慨萬千。
就在幾個月前,倉庫裡還躲藏著一群活力充沛的年輕人。雖然並不是一段愉快的回憶,心中卻絲毫沒有憎恨,甚至能夠理解他們當時的做法。畢竟當初的自己只是一個新加入者,畢竟他們要維護的是整個團體的利益。
落日西斜,淡淡的餘暉灑落在小院中。一切恍如離開時的安靜,遠處倉庫的電子大門緊閉,不知道裡面的人是否還活著?
轉身向外走了幾步,又站在了門口。他想起了那個絮絮叨叨的少年,還有愛笑的金髮女孩,他們還活著嗎?
他重新走進了院子,來到倉庫門前,按動了記憶中的密碼。
密碼沒有變,大門緩緩升起。他走進了倉庫,環顧偌大的空間,一個人也沒有。
木質的地板上胡亂丟棄著生活用品,沾著早已凝固發黑的血跡。在倉庫角落的那間小屋裡,屋門已經破爛,像是被人強行撞開的;地上留著一灘血跡,黑色的血。
歎了口氣,默默的走向門口。
一道人影從門外閃了出來,攔在了眼前。一縷斜陽映在那人微傾的後背和凌亂的發間,一雙暗紅的眼直盯著他,毫無血色的嘴角掛著一滴鮮紅的血。
「嘿嘿,你是……**?你居然沒有死?」沙啞的聲音響起,食人魔的記憶居然沒有喪失,一步步的朝他逼近。
「你是宏宇?是啊,我沒有死,你卻成了怪物。」他冷笑著抽出了菜刀。看得出對方才被感染不久,也剛剛喝過活人的血,人類的神智尚存。
宏宇一步步向他走近,就在還有兩三步遠時,身體忽然向下一矮,雙腳在地上用力一蹬,高大的身體彷彿一道黑色的閃電向他撲來。
血腥的風迎面刮來。他的身體化作一道虛影,側身躲開抓向喉嚨的尖爪,手裡的菜刀精準的劈進了對方的太陽穴。
宏宇撲倒在地上,劈開了半個腦袋彷彿熟透的西瓜崩開了口,腦漿流淌了一地。翻起的眼珠來回轉動了幾下,雙腿一蹬就沒了氣息。
「讓所有的夢想都隨你而去吧……」他踏在那只曾經充滿幻想和熱血的腦袋上,拔出了帶血的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