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父親的書房,靳宜安神色平淡的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般。
這就是她的父親,她被欺負的時候不曾看到過他,她被責罵的時候不曾看到過他,她難過的時候,生病的時候,受傷的時候更不曾看到過他。算來這麼多年,她和父親之間一直就是這樣,她規規矩矩的晨昏定省,從來不曾有過任何意料之外的舉動,父親也一直平淡的看她,不曾寵溺過她,也不曾苛責過她。
父親今天和她說的話比過去一年還要多,甚至還褒獎了她,目的卻是要她出嫁以後時時刻刻不要忘記了養育之恩,要她一心在夫家給娘家謀好處,甚至為了更高的地位去害人。
而且,竟然還用她的生身之母為要挾。
「草兒,聽說你很小就和木兒在一起了,你還記得你父親麼?」默默的走了半晌,靳宜安忽然問道。
父親?草兒一愣,皺眉想了一陣子,搖頭道:「奴婢三兩歲的時候被父親丟在外邊了,依稀只記得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兩個姐姐,娘親又剛生了一個弟弟,現在想想,人都還記得,只是不記得臉是什麼樣子了。」
「這麼多年來,你就沒想過去找你父親?」
「找?」草兒忍不住笑了,「奴婢連家是哪兒都不記得了,更何況,找到又能如何?還不知父親現在記不記得奴婢呢,記得能怎樣,後悔能怎樣?說到底,他還是把奴婢丟掉了。奴婢現在也看得很明白但凡父親有多為奴婢著想一點,也不會將奴婢丟到空無一人的荒郊了,怕是只想著如何避開奴婢,免得被奴婢找回去吧。」
沒想到草兒的父親竟然會這麼狠心,若是將草兒放在鬧市中,或者有人煙的地方,至少草兒不會有太大危險,也不至餓死,然而他竟然將才三兩歲大的草兒放在荒郊野外難道他就不怕草兒出什麼意外?還是說,根本不在意草兒會不會出意外?
靳宜安輕輕一歎,比起草兒來,她又有何資格自憐自艾?
「都是過去的事情,奴婢都不放在心上,姑娘您又歎哪門子氣?」草兒拉著靳宜安的衣袖輕輕搖了搖,「奴婢只知道過好自己的日子比什麼都強,為不相干的事情長吁短歎豈不累人?」她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可若真是那樣,怎麼可能在外漂泊那麼多年也不可能被袁二公子看重,姑娘打從書房出來就心神不寧,定然是老爺說了什麼傷人的話
靳宜安微微搖了下頭:「你這丫頭倒是看得開。」
「不是奴婢看得開,是奴婢知道怎麼能讓自己活得開。」草兒嘻嘻一笑,「您看,奴婢是這樣笑著好看,還是一天到晚愁眉苦臉好?」
「你什麼時候愁眉苦臉過?倒是給我愁一次看看。」看著草兒的笑臉,靳宜安不知為何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也慢慢輕鬆起來。
父親連那麼受寵的宜寶都厭棄了,又怎麼會將她這個從來就不曾親近過的女兒放在心上,這段時間看重她的緣故也不過是為著要她出嫁以後為他謀更多好處罷了。這本是早就應該明白的事情她又何必為此傷神?
放空心思數日子,轉眼間已經到了九月二十八日。
「姑娘,瞧您的手藝再沒哪家姑娘能比得上您了!」草兒一邊為靳宜安撫平衣角,一邊滿口讚歎道,「瞧這針線,這顏色,這···…」
「好了好了,你快住口吧,倘若傳出去還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話呢。」靳宜安笑著瞪了草兒一眼,「還不快去幫木兒就知道滿嘴胡說。」
正在為靳宜安梳頭的喜娘聞言忍不住說道:「靳大姑娘不是小婦人多嘴,您這女紅實在是好小婦人這些年見識了多少新娘子,不論是自個兒繡的還是請人繡的能繡得像您身上這套這麼鮮艷精緻的可不多見。
兩個婆子也在旁不住誇讚,不是她們有意要討好靳大姑娘,實在是這嫁衣實在做得太漂亮了,但凡是女子,哪個不喜歡穿上這樣的嫁衣出嫁?
「您實在是過獎了,也不過是勉強不會丟人罷了。」靳宜安笑笑,對面鏡子裡那個唇紅齒白的女子也笑了。
直到梳好頭,戴好珠冠,楊氏依然沒有出現,而靳宜安半點不安也沒有,就連草兒她們幾個都沒有半點停頓,全都在有條不紊的做自己手上的事情。
這不禁讓喜娘心生疑惑,不過,大戶人家的事情哪輪得到她管呢,橫豎靳大姑娘已是給了打賞的。想到這個,她不禁想到先前的傳聞,據說這個靳府嫡出的二姑娘不久前出嫁,來伺候的人可是半點兒鏜都沒撈著。難不成靳府的主母很不通情理?不該啊,怎麼1也是官宦人家,當家主母不會這般無知吧?
「吉時將至,忠信伯府的人就快到了,大姑娘這邊好了沒?」
喜娘正暗自想著,忽聽外邊傳來問話,連忙笑著喊道:「好好好,一切都好了,諸事順遂,萬事大吉!」她是做了多年喜娘的人,自是知道大喜的日子最忌諱什麼,那些完了,沒了的話是斷斷不能說出口
直到被扶到錦華院正廳上拜別父母,靳宜安今天才是第一次見了楊氏。
這幾日,她一直不曾斷了給楊氏請安,可今日一見,楊氏卻和昨天有些不同。只是,究竟是哪裡不同呢?靳宜安忍不住再細看了楊氏一眼。她終於發現,楊氏今日雖然穿了一身鮮亮的吉服,可一雙眼睛卻更亮,和先前的冷淡或者焦躁完全不同。
「宜安,你這一去,定要好好侍奉公婆,友愛妯娌······」
按照慣例,父母自是要告誡一番的,只是這話從靳濟則口中說出來,卻讓靳宜安心中有幾分哂然,那個特地叮囑她要為娘家謀算的父親呢?那個教她如何與大嫂爭權奪利的父親呢?那個要她凡事不要太過婦人之仁的父親呢?
終於,一切都結束後,楊氏笑著牽住了靳宜安的手,溫和的說道:「你在我跟前長了這麼大,如今你二妹妹剛嫁出去,你也嫁了,母親實在是捨不得啊。」
那只保養得宜的手緊緊攥住靳宜安的手,令她忍不住咬了咬牙,然而臉上卻始終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母親放心,女兒們即使嫁出去了,那也是母親的女兒,更何況二妹妹和我就在京裡,相見的日子有著呢。」就怕母親不敢,不願見她,她的生身之母,原本應是父親正妻的鄭羽華,她昨晚已經拜別過了,與昨晚相比,今日這拜別簡直令她覺得好笑。
「這話說得是,將來相見的日子有著呢。」楊氏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我等著呢。」
靳濟則皺了皺眉,不想讓外人看到他的正妻與長女不合,淡淡的開口道:「好了,別耽擱了吉時。」
楊氏接過大紅的蓋頭,柔軟光滑的紅綢上繡著精緻的吉祥花紋,一看就是出自靳宜安之手。她輕輕的為靳宜安蓋上,看著那張打扮得比平日更加鮮艷嫵媚的臉一點點隱藏在紅蓋頭下,她眼神轉為陰冷。
相見的日子有著呢,她等著!
上了轎子,待靳宜安坐定,轎身輕輕一晃,她就知道自己已經開始向將來的那個家行去了。
伴著花轎的搖擺,她的心思也慢慢飄遠了。想起第一次見袁,靳宜安不禁笑了笑,那時她還以為那是齊小公子,初時只驚異於齊小公子竟然如此風華絕代,全然不似下人口中所描述的那般。
再後來,龍舟會上遠遠的看到了袁和齊小公子,那時她只納悶似乎那位齊小公子比袁更當得起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稱。
卻原來,齊小公子才是袁。
於是她刻意裝作不知逗他氣他,且動了退親的心思,而且,她終究也知道了袁最初也是打算退親的,只是後來慢慢改了主意。
然而,他們兜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最終還是走成了一個完整的圓。
不同於普通人,她和他之間發生過那麼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才走到一起,或許他們的將來是值得期待的?她不知道是不是可以這麼想,但她想要相信。
隔著轎子,她聽不清外面在傳說些什麼,隱約有讚歎聲傳入耳中,似是在議論她的嫁妝。嫁妝?在她臨出嫁前三天,父親解除了楊氏的禁足,因為父親實在放不下靳府,若是再由著二房當家,怕是整個靳府都要被二房給挪去大半了。為著這個,楊氏終於「病癒」了,並且立刻就從二房那裡接過了管家之權。
楊氏當家做主,縱然有父親在不能太過丟了臉面,可也不會準備太上乘的嫁妝吧?況且她的嫁妝不是早就備好了麼?靳宜安不是不知道,實在是勉強過得去而已。怎麼會有人讚歎她的嫁妝?
轎子搖搖擺擺了許久,久到靳宜安已經不知道該想些什麼,甚至真的想要按照草兒教的方法準備數草兒幾人的好處的時候,轎身一震,終於停了下來。
外面鞭炮聲大作,賀喜聲連連,忠信伯府,到了。
抱歉,家裡有些事情,遲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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