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華楠今天沒有按點回家。甚至連個電話都沒有。
笙歌聽到樓下有人回來的聲音，她摸索著下床，把自己冰冷的腳塞進軟軟的棉拖裡，才走兩步，就聽見房門「彭」的一聲被撞開了。
滿身酒氣的宋華楠闖了進來。
「有應酬嗎？怎麼又喝酒了？」笙歌扶住踉踉蹌蹌的宋華楠。
他明明自己都站不穩，卻伸手就把笙歌攬進了自己的懷裡媲。
清冽的酒香席捲著笙歌。
他的頭埋在笙歌的頸窩裡，他灼熱的氣息像是要將笙歌那一寸的皮膚灼燒起來丫。
「笙歌，我要拿你怎麼辦才好……」
他的聲音明明微不可聞，可是卻猶如千斤重般落進笙歌的耳朵裡。
「你怎麼了？」笙歌警覺起來。
宋華楠鬆開了她，扶著她走到床沿邊，讓她坐下。
宋華楠隨即跟著蹲下來，他的手臂一下子環住了笙歌的身子。笙歌感覺到宋華楠的腦袋輕輕的貼上了自己的小腹。
她愣住了。
「華楠……」她一聲輕呼。
良久，宋華楠都沒有說話，他只是抱著她，只是靠著他。他甚至是屏息的。
笙歌的心裡忽然一派清明。他知道了吧，什麼都知道了吧！
空氣裡一下子靜靜的，宋華楠一動不動的蹲著。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們有了孩子。」宋華楠的聲音低沉，像是在質問，又像是在低喃。
笙歌一眨眼，眼淚就落下來。
「華楠，我想要這個孩子。」
她沒有正面回答宋華楠的問題，她想，該知道的，他一定全都知道了。她能做的，只有一遍一遍的，將自己心裡的想法告訴他。
華楠，我想要這個孩子……
「笙歌，你是醫生，你比我清楚，這個孩子能不能要。「宋華楠蹭著笙歌柔軟的毛衣，一下一下，蹭的他臉頰上的皮膚癢癢的。
他想，小寶貝能不能感覺到呢？
「我只是想要我的孩子。」笙歌伸起手，摀住了自己的耳朵，就像是什麼都不願意聽進去一樣。
宋華楠仰起頭，將她驚恐的表情納入眼底。他鬆開了她，站起來將她的手輕輕的拿下來。
「笙歌，你聽話好不好？」宋華楠皺起了眉。
「宋華楠，我以為他們都不理解，但你會理解我！」笙歌一把甩開了宋華楠的手，她有些激動的站起來「這是我們的孩子啊！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宋華楠往後退了一步，笙歌臉上的表情冰冷的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聽他不說話，笙歌變得愈加的咄咄逼人。
「你口口聲聲說想要和我生兒育女，想要和我過平淡的日子，那麼現在，我們終於有了孩子，你為什麼又要放棄他？你分明就是撒謊，分明就是撒謊。」
笙歌已經由一開始的訴說演變為歇斯底里的低吼。
「笙歌！」宋華楠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企圖穩住她的情緒。
她胡亂的掙脫著他的桎梏。
「葉笙歌！」宋華楠一聲怒吼，制止了她近乎發狂的推搡。
笙歌從沒有聽過宋華楠這麼大聲的吼過她的名字，她像是一下子被嚇住了，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她的表情一下子從理直氣壯變得有些委屈。
「笙歌，你做這樣的決定的時候，你有沒有一秒，哪怕只有一秒是考慮一下我的感受的？」宋華楠壓低了聲調，這樣的柔聲的質問，讓笙歌更加的無所適從。
「你說的，你明明昨天還說過，你想要一個孩子……」笙歌低著頭低喃著。
「是，我是說過！」宋華楠點頭承認。「可是你不知道嗎？比起孩子，我更在乎的人是你啊！」
宋華楠的聲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他說「你不知道嗎，為了給你尋找角膜，我每天要和多少醫院去交涉，我一遍一遍的找到希望又失望，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而你呢，你怎麼可以那麼容易就放棄了！」話說到最後，宋華楠又不自覺的提高了聲調。
他將兜裡的藥瓶子掏出來，狠狠的砸在牆壁上。
「你竟然瞞著我，連藥都扔掉了？你究竟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好好遵循醫囑，就算我找到了角膜，你的手術也不可能成功，你就真的會永遠都看不到了！你不願意放棄孩子的心情我懂，我真的懂，可是你要我如何理解你這樣的選擇？」
宋華楠看著眼前這張錚錚的小臉，真的恨不能衝過去捏碎那倔強的下巴。
笙歌頹然的坐回到床沿上。兩眼空洞無神的像是連靈魂都不在身體裡面。
她說「宋華楠，你終於說出來了。你終於說出來了！你也在害怕，害怕我這輩子都看不到了！」
宋華楠冷哼一聲。
「不，葉笙歌，是你終於說出來了！」宋華楠看著她絕望的表情，依舊沒有讓步的打算。他心疼她，心疼的快要窒息了。可是他不能再縱容她心裡那些操控左右著她的雜念了。
今天，就讓他把話一次性給說清楚。
「作為一個母親，誰會明知道自己孩子不一定會健康的情況下，還執意要呢？」
笙歌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笙歌，這件事擱在哪兒都是說不通的」宋華楠頓了頓，咬了咬牙接著說「你現在所堅持的一切，都不過是在給缺乏安全感的自己找借口。你不相信我會永遠陪在看不見的你的身邊。你覺得，我們之間有了孩子，有了牽絆，我才真的不會離開你，是不是？」
笙歌緊緊的咬著唇，眼淚洶湧。
宋華楠扶了扶額頭，眼眶也是熱的。他的聲音由低慢慢提高，變成最後聲嘶力竭的喊聲。
他說「我tm究竟要怎麼說怎麼做才好，你說，我究竟要怎麼樣你才願意全心全意的相信我？」
笙歌一言不發，只是拚命的搖頭，拚命的搖頭。
兩個人沉默著，誰都沒有再說話。生怕自己口中尖銳的言語，會徹底劃破錦繡山莊這一片來之不易的寧靜。
她終於抬手指了指門口，她說「宋華楠，你出去，你出去！我要靜一靜，靜一靜！」
宋華楠一刻都沒有多做停留，他轉身就奪門而出。
他真怕自己再多待一刻，他就又會心軟，又會忍不住走過去摟住她。
而他知道，自己這一次必須比她堅定，比她狠心。
?
笙歌一頭紮在軟軟的枕頭上。她將自己的臉頰深埋下去，彷彿這柔軟的織物可以塞住淚腺。
她聽到他急亂的腳步聲一下一下的撞擊著樓板，撞擊著台階。
緊接著，就是大門被合上和引擎沉悶的聲音。
他走了。
這一次是去哪兒呢？還會回來嗎？
笙歌想著，手中的被角被她捏成了一團。
是的，是的。宋華楠說的都對。
她是在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自從跟他回到了a市，他開始有了正常的工作作息，她的心就開始慌亂了。
這樣什麼都看不見，寸步難行的自己。怎麼跟上他的節奏？
他是個男人，而且是個那麼成功的男人。
她憑什麼讓他永遠守在這樣一個殘缺的自己身邊。
前天她坐在沙發裡，王嫂替她打開電視機，說是今天有關於宋先生的新聞。王嫂說這話的時候有些興奮。
這興奮的心情像是感染到了笙歌。笙歌坐在那裡翹首以盼。
原來是宋華楠做慈善的新聞。
笙歌什麼都看不到，她只能憑著自己聽到的聲音和王嫂的解說去想像這個畫面。
耳邊時不時有孩子銀鈴般的笑聲，笙歌想，宋華楠向來是孩子王，這一次一定也是如魚得水的。
王嫂在一旁感慨著「宋先生可是真上相啊，站在鏡頭前，就跟大明星似的。」
笙歌點頭，宋華楠可不就是上相，也上照。拍攝的雜誌封面絕對不遜色那些專業的模特兒。為這事兒，宋華楠就沖笙歌洋洋得意過好幾回。
緊接著有女記者走過去採訪宋華楠。
她甜膩膩的嗓音落入笙歌耳裡的時候著實讓她不舒服了一陣。
她問「宋少今天參加活動，怎麼沒有攜女伴？」
宋華楠毫不避諱的說「我未婚妻不方便陪我出席。」
「前段時間有傳聞報道說您和您未婚妻的感情不和，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記者順水推舟。
「純粹子虛烏有。」宋華楠答的乾脆。
記者還想揪著宋華楠的私生活刨根究底，宋華楠出聲制止了她「請問與今天主題相關的問題，否則我一概不再回答。」
記者乖乖的轉換了話題。
王嫂忍不住在一旁咕噥一句「這丫頭片子，變著法的再給宋先生放電呢！沒聽宋先生剛剛說起自己有未婚妻啦，現在的女孩子也不知道怎麼了，就知道勾搭有婦之夫。」
笙歌揚了揚嘴角。
女記者和宋華楠一問一答的聲音還在耳邊，笙歌卻已經靜不下心去聽他們在講些什麼內容了。
是的。
站在人群裡會閃閃發亮的宋華楠，給不了她滿滿的安全感。
尤其是自己看不見之後。
他會永遠陪在自己的身邊嗎？笙歌一遍又一遍的問著自己，卻一次都不敢給自己篤定的答覆。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她變得這樣的自卑，這樣的想太多，這樣的疑神疑鬼。
宋華楠的話給她保留了餘地，可是她自己知道，自己變得自私了。
宋華楠說她不相信他。
可是他不知道，她不是不相信他，她是不相信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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