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嫂在園子裡放了個躺椅，笙歌坐著曬太陽。
尹昕說過，孕婦多曬太陽好。
她今天早上又打電話來了，她的聲音裡夾雜著慍怒，隔著電話還是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她說「葉笙歌，你和宋華楠商量過了沒有？」
宋華楠正從樓梯上下來，他的腳步聲一點點的逼近，笙歌捂緊了聽筒。
「誰啊，這麼早。」宋華楠坐到她的身旁，圈住了笙歌的肩膀。
「尹昕，讓我有空去看她呢。」笙歌眨了眨眼，垂著頭媲。
宋華楠「嗯」了一聲，鬆開了手，笙歌聽到他站起來走開了，電話那頭的尹昕急的在大喊大叫，笙歌歎了一口氣，就聽見宋華楠又折了回來。
「讓司機今天留在這裡，想出去就出去吧。老是悶在家裡也不好。」
笙歌點點頭。
「我去公司了。」他俯下腰，在笙歌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他還不知道？他還不知道吧！」尹昕問。
「昕姐，我想要這個孩子。」笙歌輕輕的說。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尹昕氣急。「我說的不夠清楚嗎？」
笙歌不說話，空氣裡一下子靜靜的，她聽到園子裡宋華楠發動車子的聲音，馬達聲撞擊著她的耳膜，她的心一下子又變得空空的。
「唉，你怎麼這麼倔呢？」
「昕姐，你說，萬一我這輩子都看不見了，我難道這輩子都不為華楠生孩子了嗎？」笙歌的聲音在哽咽。
「你說的是什麼傻話！」尹昕心疼的在把頭歎氣。「你不會永遠都看不見的，華楠和尹修很積極的在給你找角膜，你要做的是好好吃藥，不能讓你現在的狀況更糟糕，你知不知道？」
笙歌捏緊了聽筒，像是要捏碎了它一般。
「你以為生孩子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嗎？你再好好想想。想通了立刻給我打電話，這事拖不得。」
尹昕說完，就撂下了電話。
她說讓她好好想想。
怎麼想，她連前方的路都看不到，又如何來做選擇。
笙歌往後一仰，靠在了躺椅的椅背上。
她的手摩挲著衣服上柔軟的毛線。
她想起宋華楠昨兒說，他的願望是和她生兒育女過簡單的生活。這是她聽過最美好的話啊。
她甚至可以想像到這園子裡鬧騰騰的畫面。
兩個小孩子和一個大孩子。
這畫面是她一想到就覺得滿足的，她的願望又何嘗不是這麼簡單呢？
她閉上了眼，昨晚一直都在想這件事，想的她根本睡不著。直到宋華楠沉穩的呼吸聲在自己的耳邊響起來，她才翻了個身坐起來。
黑暗的夜在她黑暗的眸子裡毫無意義。
笙歌抱著小腹，耳邊的呼吸聲忽然就好像變成了兩道，它們交匯在一起，譜出她生命最美的樂章。
這是小寶貝和他爸爸的呼吸聲啊……
她是真的聽見了，用心。
?
迷迷糊糊之間，笙歌落入甜蜜的夢境。
夢裡的宋華楠正走在她的身邊，他輕輕的哼著兒歌，笙歌一抬頭就看到了騎在他脖子上的孩子，正頑皮的用小手捏著宋華楠的耳朵。
他稚嫩的聲音喊著「駕，駕，駕……」
接著響起的，是宋華楠中氣十足的大笑聲。
笑聲大的笙歌的心尖都在發顫。
笙歌一直仰頭看著孩子，生怕他從上面掉下來。
她看的見了！她竟然又看的見了！
她多怕這只是錯覺而已，她伸手揉了揉眼，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卻看見那個孩子的背上長出了一對雪白的小翅膀，他扇動這羽翼，從宋華楠的肩膀上升騰而起，竟越飛越遠了……
「別走！別走！」笙歌張嘴大喊著。
她的眼前黑暗又在肆虐的蔓延過來。最後留在她眼裡的，是孩子身上的翅膀和宋華楠頹然的背影。
「別走……」
「笙歌。笙歌。」林言澈蹲在這躺椅邊上，一把握住了她還在胡亂揮舞的手臂。「醒醒……」
笙歌緩緩睜開了眼，眼幕裡果然還是一片黑暗而已。
「做噩夢了？」林言澈溫和的聲音在耳邊，笙歌的心莫名的安定一點。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想在記起剛才那個畫面。
「言澈，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扯開了話題。
「昨天。」
「不是說在美國還有事嗎？」
「我不放心你。」林言澈低低的說。
笙歌頓時喉嚨一緊，她清了清喉嚨，揚起嘴角「我這不是好好的，有什麼好擔心我的。」
林言澈不說話，只是一瞬不瞬盯著這張笑臉，他真想伸手扯去這張假面。他真想看看，葉笙歌的掩藏最深處的，究竟是怎樣一顆千瘡百孔的心。
而這個傻瓜，竟以為自己只要笑出來，別人就看不出來了嗎？
「你怎麼不說話？」笙歌的手伸出來握了握林言澈的手臂。
「我在等著看，你能笑到什麼時候！」林言澈的聲音有些清冷。
笙歌的手頹然的落下去，她斂起了笑意。
林言澈忽然犀利的她有些陌生。
「你懷孕了！」
葉笙歌倏地抬起頭，她多希望自己這一刻是可以看見的，她想看看，林言澈究竟是在以怎麼樣的表情說這話的。
她聽到不是問句，分明，就是篤定的語氣。
笙歌想了想，大意猜到了他特地從美國趕回來的來龍去脈。
她只是眨了眨眼，眼淚就撲通撲通的掉下來。
「言澈，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笙歌搖晃著他的手臂，她的指甲就像是要扣進言澈的肉裡。
林言澈一聲不吭，任她握著。
他知道她難受。
這短短的幾日，每一天對於笙歌來說，都像是凌遲。
她明明那麼需要一個宣洩的窗口，可是她只能壓抑著自己心中的所有情緒，她什麼都不能說，她誰都不能說。
笙歌哭的大聲，這幾日的壓抑這會兒全化作了淚水流下來。
林言澈將她的腦袋按進了自己的胸膛裡。她的身子一抖一抖的。
「別這樣，孕婦不能激動。」林言澈輕輕拍了拍笙歌的背。
這句話竟像是靈丹妙藥一樣，她立馬就安靜下來。
可是看她這樣的表現，林言澈的心頓時就無法平靜下來。
她的所有舉止都在告訴他，她不願失去這個孩子。
?
宋華楠先把車子停在了皇家醫院。
早上洗漱的時候，看到葉笙歌的藥瓶扔在垃圾桶裡，他想著大概這藥吃完了。
他默默記下了藥名，這會兒正好經過這裡，他就進來了。
他記得沈天志跟他說過，尋找角膜是個路漫漫的過程，在這個過程裡，藥不能停。
尹修已經發動a市所有醫院幫他留意有沒有合適的角膜。可是這年頭，自願捐獻的人太少太少，這與大海撈針無異。
宋華楠才走進醫院大廳，就看到尹昕從走廊那頭走來。
她好像也看到他了，朝著宋華楠的方向揮了揮手，示意他停下來。
宋華楠頓住了腳步，看著尹昕一點一點的跑進，她的白大褂，像是振翅欲飛的白蝴蝶，宋華楠忽然就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葉笙歌穿著白大褂的樣子。
那會兒才訂婚不久，他和她根本就沒有好好坐下來聊過一次天，兩個人的程度與陌生人無異。
那天他從宋天啟的口中得知，訂婚的事情其實是楊秋琴和葉笙歌的母親一意孤行的結果。葉笙歌自己都是怕是也不情願。
他不知道哪裡上來一股子的脾氣，就想著回家和媽媽取證。他想著，如果葉笙歌真的不是自願的，那就快散了吧。
回宋園，家裡就奶奶一個人在。
老人家一個人正悶得一肚子氣，見他進來就沒好氣的數落他「還回來幹什麼？」
宋華楠好聲好氣的回答她「我有事情問媽媽。」
「哼，你們母子一個德行，就不把這裡當家，不用找了，誰知道這又是上哪兒去玩兒了。」
奶奶冷哼著。
宋華楠本就是個燥脾氣，兩語不和，就又發了火。
老人家那天也是格外的不順心，聽孫子一吼，氣得哮喘直接就上來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這可把宋華楠嚇得夠嗆，他抱起奶奶，直奔醫院。
也是在這走廊上，他竟然見到了葉笙歌。
她身上披著白大褂，秀挺的鼻樑上還架著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知性又優雅。
兩個也來不及寒暄。
「別著急，我這就去找醫生。」她說著下意識的拍了拍宋華楠的胳膊，轉身就往走廊的盡處跑。
紛飛的衣角就像是蝴蝶，悄悄落在宋華楠的心上。
奶奶的病情很快就被止住，她一直在旁邊幫著張羅，那時候，不願參加訂婚儀式的奶奶，甚至都不知道，這是她新添的孫媳婦。
她也不說，只是安靜的站著。等到一切手續都辦齊了，才退出房門外。
「喂。」宋華楠追出來喊了她一聲。
她轉過頭來，清澈的目光落在宋華楠的身上，沒做聲。
「謝謝你。」宋華楠說。
她忽然揚了揚嘴角，這弧度就像是蝴蝶扇動了一下翅膀。
她說「以後別惹奶奶生氣了。」
宋華楠一直站在門口，看著她纖細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母親他們匆匆的趕到醫院，宋華楠到底沒有再和她提起關於為什麼訂婚的事情。
不管他和葉笙歌為什麼會訂婚。
他忽然，就不想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