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槐嘴唇動了動，不由自主地瞥了簡吉祥一眼，模糊地道：「妹子，我知道你要跟我說啥，但你看我把你家今兒搞成這樣，現在說這些，也不大合適。反正過幾天我還來送果子，那時候，咱再慢慢合計也不遲。那個，我和你嫂子這就先……」
林初荷知道他這是有些要避諱簡吉祥的意思，同時，恐怕也的確心存內疚，便笑了一笑道：「哥，你不用往心裡去，我娘那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兒就啥事兒都沒有了，我指定不會再挨打挨罵。再說……」
話說到一半，她腦子裡忽然靈光一閃。
將釀好的第一批猴兒酒送去鎮上徐老爺家的那一天，徐老爺曾當著簡吉祥和簡興旺的面，說從今往後，啥事只和她林初荷商議，其他人說的話，一概做不得數。那時候，不管是她，還是簡吉祥、簡興旺，都認為徐老爺只不過是喜歡她的性子，故此對她青眼有加。但現在想來，那徐老爺儼然是給她留了一條後路。
憑著徐老爺這麼多年從商的經歷，譚氏是什麼樣的人，他看一眼，心中便有數。雖說這猴兒酒是林初荷一力張羅著釀成，但在譚氏看來，她未必有功，說不定還認為，一切都理所應當。
徐老爺說出了那番話，行動上也是那樣做的，便是在對譚氏施以警示，讓她對林初荷心存忌憚，不敢將事情做得太過分、太絕，以免直接導致與鎮上的生意再做不下去。自那之後，譚氏雖然仍是整天凶神惡煞，不給好臉兒。但仔細想想，她的態度已經有了微妙的轉變。
簡家酒坊現在離不得林初荷，因此，林家槐說的那番話，與其說惹怒了譚氏，倒不如說，會令她心中生出懼意來。也正是因為這樣，林初荷簡直可以肯定。待林家槐他們離開之後，譚氏便會立即鳴金收兵，不單不會找自己的晦氣，還會將此事當做從未發生過一般混過去。
想明白了這一點，她又還有什麼可害怕，顧忌？
她抿了抿嘴唇，笑著對林家槐道：「總之這事兒，哥你就不用再管了。我跟你保證，要是受了委屈，我肯定不會藏著掖著，一定立即就回家跟你告狀去，好不？咱們還是趕緊把正事兒說一說吧。」
簡吉祥見狀，覺得自己不方便在場。沖林家槐笑了笑，扭頭就要回屋。
林初荷連忙叫住他，道：「二哥你別走，這事兒我可沒打算瞞你，還想讓你給幫幫忙呢！」
「我？」簡吉祥瞅了瞅她的臉，見她並不像是在開玩笑，心中就是一喜，立即調轉回頭，道。「那你只管說。只要我能幫上忙的，我肯定不推辭。」
林初荷點點頭，側身對林家槐道：「哥，上次你和家柏去鎮上置辦新房裡的東西。我吩咐你多看看那些個有錢人對吃食的喜好，你瞧得咋樣？」
林家槐撓頭道：「呵，說起來，那天我和家柏倒真是開了眼了。因為對路不熟，我倆在鎮上轉了好一陣子，眼看著日頭都要下去了，東西還沒買齊全。這一路走，我就看見好些穿得光光鮮鮮的富貴人呼朋喚友地進酒樓飯館兒。我們山裡頭人，吃飯就講究個頂餓，管飽，人家可不一樣，坐下來點的菜，那麼小一碟碟，塞牙縫都不夠，就著酒，一邊說話一邊吃，我瞅著，一頓飯咋都得一個時辰才吃的完呢！」
「人家吃飯可不是跟咱似的，只管填飽肚子，人家那是享受。」林初荷睨他一眼，粲然笑道，「那你沒瞧瞧，他們下酒的菜，都是些啥？」
「毛豆啥的，那肯定有，另外，就是白切、醃製的肉之類的唄。」林家槐不假思索道。
「就沒有烤的東西？」
「那指定沒有，那玩意兒費工夫，要麼是在野外，沒辦法了，要麼就像你似的，嘴饞，逼著我非弄給你吃……妹子，之前你就跟我提過一句，說如果在鎮上賣烤的野味，肯定生意好，現在你還想著這茬呢？」
「是啊，我琢磨著，鎮上的人手裡有倆閒錢，願意買這些東西吃。你烤的野兔、野雞啥的，味道特別足，油爆爆的，別提多香了，用來下酒剛好合適。沒在山裡住過的人，就算廚藝再好，烤出來的東西，那肯定也跟你做的沒法比！」
「我反覆想過，這營生不能在小葉村做，要做，就得去鎮上。其實，你壓根兒連個鋪子都用不著租，就在那人多熱鬧的地方支個攤兒，再從山上弄點松枝下來就行。白天，在鎮外的林子裡把兔子烤好，晚上，就在攤子上用小火烘著，那香味一出來，保準有人就管不住自己的口水了！如今又是夏天，晚上在外頭納涼的人多，趁著現在，可正好是做生意的時候哇！」
林家槐被她一番話說得也是心思活動了起來，撓著後腦勺道：「細想想，這彷彿的確是一個生錢的法子，而且，我還可以賣酒，荷妹子你那猴兒酒……」
他本想跟林初荷說，要從簡家酒坊買猴兒酒，和自己烤出來的野兔一起賣，能多掙兩個錢，但再一思忖，又覺得囊中羞澀，因此剩下的話，就沒說出來。
他的心思，林初荷哪能不明白？笑了一笑道：「猴兒酒的事，哥你不用擔心，這個月我家多釀了些，只要不賣給大酒樓，讓你一個小攤子賣一點，應當是無所謂，也對人家石記酒家構不成威脅。至於那買酒的錢，我可以先幫你墊著，不過說好了，你可得還給我。」
她手裡還有一千多文錢，買個幾罈酒，恐怕林家槐那兒就能用上好幾天了，花費並不大。之所以說「借」，一來，這是林家槐的生意，還是分清楚一點的好；二來，有債在身，林家槐做起事來，才會更加努力。
趙釧兒在旁聽得一陣激動，直想蹦起來，上趕著推林家槐道：「妹子都幫你打算好了，你還考慮啥呀？咱家裡現在日子過得不大好，咋都得試試，要是不行，咱不做不就得了？反正又不用租鋪子！」
「對，嫂子說的沒錯，就是試試。」林初荷點點頭，笑呵呵地道，「生意好，皆大歡喜，生意不好，還能隨時抽身而退。到時候你那兒如果有剩下沒賣掉的野物，我給包圓兒了還不行嗎？反正我愛吃。」
「那……那咱就試試？」林家槐思前想後，終於鬆了口，應承下來。
簡吉祥在旁聽了許久，見林初荷始終沒提到自己，便有些納悶地道：「妹子，方纔你說要讓我幫忙來著，我能幫點啥？」
「嘻嘻，哥，這事兒缺了你還真不成。」林初荷扭頭一笑，「我打算著，這個月底，趁著你去鎮上瞧病的功夫，就讓我哥烤幾隻野物帶下山來，先去那街市裡試試水，我也好從旁觀察一下情況。他這是晚上的生意，所以，咱就得在鎮上住一宿。到時候，我打算拿你當幌子，現在預先跟你通個氣兒。」
「你是說……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八成是想撒謊，告訴爹娘朱大夫出診了，所以咱只能等到第二天是吧？」簡吉祥很快就明白了過來，痛快地道，「其實這生意，給咱家的猴兒酒，也算添了個銷路，娘應該也不會反對，不過，為了省點事，還是先瞞著他們周全些。行，沒問題，我肯定幫著你。」
「那我先謝謝你啦二哥？」林初荷背著手，一臉俏皮地跟他道了謝，又對林家槐道，「我們五月二十九去鎮上，哥你頭晚上把野物烤好，用好葉子包了，第二天一早就得下山，在村口等著我們啊！」
「我也去！」趙釧兒搶著道，「我能給打打下手的！」
「行！」林初荷笑瞇了眼，使勁點了點頭。
商議已定，林家槐和趙釧兒便與兩人告了別，出村往寒鳴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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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待林家槐和趙釧兒離開之後，譚氏果然沒有再刁難林初荷。不僅如此，她甚至還把桌上的菜那進廚房熱了熱，用一隻大碗裝了，招呼林初荷趕緊吃。
她是這樣說的：「吃著飯也能吵吵一頓，這個家啊，是別想有一天消停日子了。荷丫頭剛才沒咋動筷子，趕緊把飯吃了去酒坊幹活兒去，別一回頭就說我剋扣你，連頓飽飯都不給你吃！」
這譚氏，彷彿全然忘記了這一場戰火，到底是誰挑起來的，滿嘴裡只會數落別人的不是。不過，林初荷知道，她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反應，只有一個原因——她心裡怯了。
泥鰍苗放進水田之後，每隔幾天，譚氏就會去那搾油的鋪子買些豆餅豆渣回來撒進田里，這個不算乾淨的活兒，一般由簡如意來做。
林初荷照樣在酒坊裡忙碌著釀酒的事。下個月初，第二批猴兒酒就要出窖，這一回應當能有個二百五六十壇，除了送到鎮上石記酒家的兩百壇，餘下的那些，就在自家酒坊裡出售。她暗自琢磨著得尋個機會讓譚氏給自己漲工錢，雖說不著急，卻也得事先慢慢籌謀好了，省得到時候，又挨譚氏的一頓訓斥。
這天傍晚，做完了地裡和酒坊的活計，一家人紛紛回了簡家小院。吃過飯之後，簡老爺子披著外衣坐在院子裡，低著腦袋，也不知在尋思什麼。簡阿貴從堂屋出來，見他一個人發呆，便湊上去問道：「爹，這都啥時候了，你咋還不回屋睡覺去？」
簡老爺子回頭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緩緩地道：「阿貴啊，再過三天，就是你娘的生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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