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苑。舒璼殩璨
一室安靜。
我細細的縫製著某些人秋冬的衣物,秦媽媽則在一旁打著下手。如雲、如月坐在一旁看著我。
看著她們詭奇的笑,我不自在的清咳一聲,「你們老看著我做什麼?沒事的話,就幫我做些小孩子的鞋、襪、帽之類的玩意。」
「啊,姑娘,你懷上小王爺了嗎?」
如雲的大驚小怪令我脖子瞬時紅透,丟下手中的衣物,我隨手抓起一本書拍了拍她的腦袋,吒道:「胡說什麼呢?我是想著再過一段時日,師母和三嫂的孩子們都快出生了,而我實在分不開身,所以請你們幫忙一二。」
似是而非的『哦』了一聲,如雲摸著頭說道:「我們還以為是為了小王爺呢?不過,為了房夫人和三少奶奶她們的小孩子,我們也樂意。」
「兩個小鬼頭。還不幫忙?」
聽著秦媽媽的輕吒,如雲、如月嘻嘻一笑,急忙翻廂倒櫃的搜尋著材料。我則問秦媽媽,「那個老聶頭的事安排得如何了?」
「放心。按姑娘的吩咐。都辦妥了。」
老聶頭就是被『講武堂』辭退了的花草匠,我派秦媽媽去打聽了一二,那花草匠果然沒有騙人,他的兒子病得不輕,僅李世民許的那點工錢雖然能夠解決他兒子的病情,但根本解決不了以後的生活問題。想著他是沈府的人,和嫘霓等人應該很熟,是以我讓秦媽媽將他們父子安排到『瓔珞坊』去工作,負責打理我那百畝桑樹林。
「老聶頭直說感謝長孫參軍那日的救命之恩,還說更感謝長孫參軍能夠不記前嫌用他這樣齷齪之人,他沒有別的能夠報答,惟願打理好那桑樹林以報長孫參軍之恩。」
其實將老聶頭安排進『瓔珞坊』,我也另有目的,至少哪天劉弘基、段志玄等人要找老聶頭的茬,但看在我的面子上,他們應該放他一馬。
「在花草樹木這一塊,他經驗豐富,若真打理好我的桑樹林,到時候感激他的人應該是我。」
「你要感激誰?」問話間,李世民步進寢屋。
如雲、如月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計,接過李世民解下的披風,一人遞上毛巾給李世民擦汗,一人遞上冰梅湯給李世民消暑。
「去,將午膳布好。」
自從我和他言歸於好後,他三不五時的到我這裡蹭午餐,倒是冷落了他的那幫兄弟,還惹來劉弘基、段志玄等人的不滿。有時為了安撫他們的不滿,我也時常以『長孫參軍』的身份去講武堂那邊和他們奪食。
見他感興趣,我細細的將老聶頭的事說給他聽,聞言,李世民笑道:「你呀,總是當老好人。」
「當老好人有什麼不好,與人為善就是與已為善。」
「是是是,這個惡人我是做定了的。」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湊近我身邊,抓過我手中的衣物歎道:「還是穿你做的衣物最舒心,那段時日,那些衣物穿得我彆扭死了。」
我白了他一眼,嗔道:「聽你的意思,即便是官服,你也要我依葫蘆畫瓢的替你做出來不成?」
在我臉頰上親了一口,他大言不慚的說道:「你能夠想到,我真是歡心。」
真真是給點顏色就開染坊的角色,官服也是我能夠縫製的?我將他推開,「去去去,大熱天的,一身臭汗,離我遠點。」
他將衣袖舉到自己鼻端聞了聞,做出『噁心』的表情,笑道:「和侯爺他們幾個比武,出了幾身臭汗……要不,我洗洗?」
「你下午不去講武堂了嗎?」
「這天越來越熱了,我讓侯爺他們這段時日午時過後都不必操練了,免得中暑。」
「那行,你去洗洗,再來用餐。」
知道這段時日我和李世民膩得緊,秦媽媽、如雲、如月三人布好飯菜後,悄悄的告退。
看著僅著一身寬鬆雪衣的人披著滿頭的烏髮繞過屏風,我急忙拿著一方大毛巾替他攢著頭上的水。
雙手環著我的腰,將頭埋在我胸前,任我替他擦著頭髮,他似夢囈般的說道:「你胸口的傷好些了沒?」一邊問著話,他一邊拉扯著我的衣物要察看。
臉一紅,我『啐』了他一口,「都多長時間了,再不好,秦媽媽她們的牙齒都要笑掉了。」
「笑?她們可不是笑話你,她們是替我能夠寵你感到開心。」
「是啊,你比我都瞭解她們。」
「要討好你,自然得先討好她們。」
這傢伙,居然知道各個擊破的道理。也難怪秦媽媽等人都會為著他說話,我哧道:「不知什麼時候,我的人都變成你的人了。」
他拉下我的頭,用勁的親了我一口,「你都是我的,她們當然是我的。」
眼見著他的頭髮攢得半濕半干,我賭氣似的哼了一聲,丟開毛巾,來到飯桌前坐下,「你不也是我的?但你的人馬沒有一個聽我的話。」
「誰?他們敢不聽?」
看著他故做嚴肅要探個究竟的神情,說道:「侯爺、劉校尉、段校尉他們哪個肯聽我的話了?一旦去了講武堂,給我難堪的就是他們。」
聞言,李世民『哈哈』大笑起來,上前摟過我來到桌邊坐下,「那是因為他們與你不生分,所以才會不顧及你的身份。但你要相信他們,哪天你若有事,就是甘腦塗地,他們都會為你將事辦成。」
我嘟嘴說道:「那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好了,好了,我的不也是你的麼?那麼我的面子不也是你的面子?來,這個你最喜歡吃,多吃些。」
不再糾結於侯君集、劉弘基他們為他太過於死心踏地的事,我問道:「我寫的奏表可奏效?」
輕輕的刮了刮我的鼻子,李世民臉上漫盡寵溺之笑,「我的王妃堪稱女中諸葛,能不奏效?」
「真的?成功了?走了多少人?」
「三個。」
如何辨別傭僕中的人哪個能用、哪個不能用,我的方法很簡單。讓李世民在一高坡處堆集了許多的『廢棄』之物,這些『廢物』大到值錢的玩意、桌椅,小到不值錢的衣物、盆景可謂琳琅滿目。然後故意集結『講武堂』中的一應傭僕,故意對他們說這些『廢棄物』無用,留在王府太過佔位置,誰拿得多就歸誰。
當然,廢物其實不『廢』,是用來衡量人心是否知足的一桿標尺。
高高的陡坡之上,人們上上下下搬運很是吃力。如果看到其他人搬運的東西比自己多、比自己的值錢,性格惡劣的很有可能會大打出手。
「一如你奏表中所言,我親眼目睹一些人在搬運那些物品的時候因走得急、拿得多而摔傷的一幕幕……更可惡的是,那三個被我趕走的僕眾居然見不得旁人比他們拿的東西值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公然開搶並打傷其他的人。嘖嘖嘖……人的本性展露無餘。」
「所以你直接就趕走了他們三個?」見李世民點頭,我又問,「還有沒有要趕走的?」
「再有就是那些骨折的、閃了腰、岔了氣的人,我治好他們的傷後,也會將他們趕出王府。哼,為了一些財物傷得那般不堪,簡直是貪婪得沒有節制,它日為了錢財自然而然會出賣我,非我『講武堂』可用之人……」
21世紀,商業間諜戰中,往往會暴出許多的冷門,出賣消息的往往不是骨幹精英,而是在大樓中打掃衛生的清潔人員。
如今的李世民要的是一股屬於他的堅實力量,無論是他的800勇士,還是為800勇士服務的人員,都必須上下一心、同心同德、誓死效忠,這是成功的關鍵。擁有著太多人馬的他很是明月其中的道理。這一次的重拳出擊,沒有任何可以轉圜的餘地,被趕的將再也回不來。
聽著李世民的娓娓而談,我心內長歎。主意雖是我出的,但無形中就讓許多人下了崗,我心中還是有些難受。
「怎麼了?不舒服?」
我搖了搖頭,笑道:「估計是天太熱的原因,味口不是很好。」
「這個冰梅湯味道不錯,我讓如雲再端一碗來。」
「算了。我的身子受不得這些冰涼之物。」
輕輕的呷了一口入口中,他一把拉我到他懷中,逼得我微啟紅唇,將冰梅湯灌入我口中,「如何?還冰不冰?」
瞪了他一眼,我推開他,「又胡鬧了?」
「我喜歡的就想與你分享,怎能算胡鬧?」說話間,他又呷了一口入口中,作勢要再灌。
我只好投降,「太酸,不喜歡。」
「好吧,下次要如雲她們多加些糖。」
見他的口味難得這麼好,我一邊替他將碗中挾滿了菜,一邊找著話說道:「三哥和元霸這段時日可有信來?」
「你把這些都吃了,我就告訴你。」
知道他這番所為也是為我好,我一一吃下他布在我碗中的菜,看著他。
「一切都好。他們二人一文一武可謂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宇文父子根本近不了陛下的身。如今他們可是恨上無忌和元霸了,奈何奈何啊……」
樹敵太多終是不好。我擔心說道:「你回信的時候告訴三哥和元霸,能夠不張揚就盡量的不要張揚,免得樹大招風。」
「婦人之仁。」非常鄙視的瞧了我一眼,他話鋒一轉,「還記不記得那個王世充?」
如果不記得他就算白活二世了,我故意問道:「洛陽那個專找我們麻煩的人?」
「不錯,正是他。」
「他怎麼了?」
「他也曾到雁門關救駕。」
我『咦』了一聲,驚道:「洛陽郊外相遇之時,他明明有反心啊。」
「或許是被我的一番說詞打動罷。反正在雁門之圍時,我遇上了他。但他一如其他那些勤王之師並未出兵,只是圍觀。最後大亂之時他才出兵做了做樣子,想來並非誠心救駕,只是想撈些好處而已。最可惡的是,雁門解圍之後,他在陛下面前蓬頭垢面、哭得肝腸寸斷,直說『陛下在雁門受苦,我等救駕來遲』的話,惹得陛下將他當大大的忠臣,認為他是因了衝鋒陷陣才會導致那般狼狽,所以這次江都之行都帶上了他。」
我蹩眉看著他,「你不會跟我說,他專門找三哥和元霸的麻煩吧?」
「他哪敢?」李世民不屑的白了我一眼,味口大開的吃著飯菜的同時,又道:「你還記不記得王世充所說的天樹。」
「他還說那天樹花冠之上站的人有你的樣子呢。」
『哧』了一聲,李世民道:「他將我當無知小兒、愣頭青麼?他說是我……我就會扯著膀子上前和他一起反陛下麼?哼,也忒小看我李世民了。」
「那天樹怎麼了?我記得他說那天樹長在『羊離觀』中。」
「無忌說,王世充將夢中夢見天樹一事告訴了陛下,惹得陛下好奇之極並且去羊離觀小住了兩天,也見識了那棵天樹。萬不想在那兩天,天樹一如王世充夢中所見,開出了世上未見之花。陛下喜愛之極,只當這是吉兆,替那從天而降的離奇之樹取名『瓊花樹』,並將羊離觀賜名『瓊花觀』。」
「果然開花了?」見李世民點頭,我好奇問道:「那花果然是上有18片花瓣均著七彩,下有64片花瓣著著五色,光環四溢、色彩動人?」
「無忌來信說他數了的,一點不差。」
我震驚得有些發愣了,喃喃說道:「居然真有此事?那……那花冠之上的人呢?」
「哪真站著人?」李世民拍了拍我的腦袋,又道:「不過不可小看這個王世充,他說了些『陛下親臨導致瓊花盛開,那花冠上看得模糊不清的人定是陛下無疑,陛下再次統領天下指日可待』的話。」
這個王世充果然狡猾之極,事不說全,處處留著餘地。無論是楊廣處還是李世民處,他都給自己留了退路。
「但不管怎麼說,陛下親臨後那瓊花果然開了,更不想那花開得世無僅有且和王世充夢中情形一般無二,陛下只當這是大吉之兆,御封王世充為驃騎大將軍助越王楊侗駐守洛陽。」
「洛陽?洛陽不是告急?不是被楊玄感的舊部人馬包圍了麼?如何相助?」
「陛下分拔了五萬人馬給他,命他殺出一條血路也要殺進洛陽以護楊侗的安全。」
我大吃一驚,震愕的看著李世民,喃喃問道:「五萬?是陛下帶往江都兵力的一半?」
「不錯。」
頓感頹廢,我軟軟的坐在椅子上出神。這是不是就是楊廣丟了隋朝江山的真正原因?兵力分出一半,剩下的如何東山再起?
見我呆呆出神,李世民摸了摸我的臉頰,「你是不是覺得陛下此舉太過?」
我默默點頭,瞅著他。只聽他又道:「不要擔心,有無忌和元霸在陛下身邊,陛下不會有事的。」
楊廣,一方面總有置我予死地的念想,一方面他又如疼女兒般的疼著我。我想,他之於我的感情一如我之於他的感情:矛盾。
而我身邊的人,一方面要護我萬全,另外一方面他也有忠君的思想……能夠左右逢源已實屬不易。
突地,我的心似被什麼抓了一下,揚州、吳公台幾個景觀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我雖然不知道歷史在何年發生了何事,但對於楊廣被禁衛軍吊死後葬在吳公台還是知道一二的。也是在那一年,元霸,元霸……
「二郎,我們去一趟江都好不好?」
「江都?你去那裡做什麼?」
「我……我想三哥,也想元霸了。」
放下手中的筷子,李世民輕擁著我入懷,「你和無忌兄妹情深,分別數年也真是難為你們兄妹了。可……如果你真去了江都,陛下難免不會想到你的『貴格』之命,你不要忘了,還有霹靂堂的事,無忌雖然斷定陛下和霹靂堂無關,但陛下時有置你予死地的想法令人總是防不勝防。觀音婢,聽我的話,不要去江都。」
『惹不起躲得起』這道理我懂。我要的就是被楊廣遺忘,怎麼還能夠堂而皇之的出現在他面前呢?
看著李世民期盼的眼神,我答道:「我只是說說而已。再說三嫂和師母她們生產的日子眼看著就這兩、三個月的事,我留在三嫂的身邊也好讓三哥放心。」
「你能這樣想最好。我還真擔心你趁著我不注意就溜到江都去了呢。」
我怒瞪著他,「你怎麼這樣想我?我什麼時候不和你打招呼就開溜了的?」
「突厥。」
簡單的兩個字令我心窒了窒,確實,突厥之行我沒有和他打招呼,「那是事出緊急,再說你不在我身邊,我當然無法和你商量。如今你在我身邊,不管我做什麼自是要和你商量的,不許你再冤枉我。」
抿了抿嘴,他欲言又止,我推了推他,「怎麼了?」
長歎一聲,他從懷中掏出一份奏表似的文書在我眼前一晃,聲音略帶著懊惱,「我真不想冤枉你,也捨不得冤枉你,但……看看,我的心也堵得狠啦。」
抓過他手中的文書細看,我驚呼道:「戰書!」
「是啊,戰書。」
「誰下的?」
「你看啊。」
展開戰書,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月圓之夜,晉陽之巔。單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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