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琛的酒,醒了大半。
去醫院的路上,吳哥開車,平緩地語氣跟左琛說,「左總,中風是老年人多發病。尤其董琴的性格,很容易生氣惱怒,又是高血壓,心臟也有問題,發病的責任並不全在您。」
吳哥接到婷婷的電話,孩子問,「吳叔叔,我小舅來了沒有?」
醫院妲。
婷婷一直等在醫院外,前方的車行駛過來,通亮的車大燈晃了婷婷的眼,婷婷認識小舅的車,還有車牌號,就跑了過去,左琛下車,婷婷說,「小舅,你快去跟小舅媽解釋解釋,她那個姐一直在說你壞話。」
吳哥跟著一起上了去。
董琴剛被送到醫院不久,還在救治,顧萊看到走廊另一側走來的人,鬆開抓著顧暖胳膊的手,手指指著左琛就朝左琛說,「我嬸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別說暖暖她不放過你!我們顧家人都不放過你!」
「關我小舅什麼事!」婷婷站在左琛旁邊,瞪了顧萊一眼。婷婷一直聽這女人在小舅媽身邊挑撥,如果裡面的人有個好歹,按照這個女人的意思,小舅就要償命。
「哪家的孩子這麼沒教養!大人說話你插什麼嘴!」顧萊罵著,就要伸手打婷婷。剛上前,吳哥伸手把顧萊用力推開,對顧萊說,「說話之前先斟酌,惹了禍上身就晚了。」
顧萊喜歡欺負軟的,年紀小時談戀愛,跟男朋友整天打的熱火朝天。最後找了一個可著她欺負的老實人,才算是結了婚,婚後欺負的更甚。這會兒被吳哥推了一把,沒了聲兒,臉上表情還是很不服氣。
顧暖靠牆邊站著,不倚著什麼作支撐,很怕站不住了。從今天白天跟左琛回家看母親開始,右眼皮就在有規律地跳,現在,一樣,有規律地,不停。
還是七八歲小孩子的時候,跟其他家庭的小丫頭一樣,希望爸爸媽媽能把自己寵上天,出去跟別的小朋友玩兒,能驕傲地努嘴炫耀自己有的。也不知是否這貪得無厭的心老天爺看不慣,就懲罰似的有了後面這亂七八糟的人生,可是,老天爺您跟一個愛吃糖的小孩子計較什麼呢?長大後,明白了知足常樂,不敢求大富大貴,只求一家溫飽,別人富足,與我無尤,不去嫉妒。
任何事但求無愧於心,心想,這樣的要求自己,定會有好報吧。好報,不是要低頭撿錢,不求買彩票中獎,只想著家人能平安健康,哪怕是住在租的房子裡圍在飯桌上吃一頓開心的飯,也是美滿的。弟弟,母親,哪一個出了意外,顧暖都受不了。還想著,轉運了,奢望了這麼多年的美滿生活,一定是要開始了。
望著醫院的地面,輕呼出了一口氣,如果母親今天有事,那麼,自己夢中無數次出現的一家人美好景象,都是奢侈的了,這輩子,來到世上一回,忍的這麼辛苦,努力了那麼多,家庭上,還是沒能有個完美的句號。顧萊說,是左琛的言辭,導致母親被氣的中風,顧暖不敢轉過身去看左琛,他卻是來了……
如果換成是顧萊氣的母親中風,現在,顧暖恨不得將那個把母親氣中風的顧萊痛打一頓,也未必可以解恨。可惜,不是顧萊。所以,這個人是左琛,那要怎麼辦?
左琛來到顧暖身邊,她倚著牆壁闔上雙眼,睫毛在不住地顫抖,知道他就站在她身邊,卻不想睜開眼睛看他問他,怕問了之後的確是他跟母親起了爭執。她咬著嘴唇忍著忍著,也是未能忍得住,眼睛雖未睜開哭,淚水卻從緊闔的眼睛裡流了出來,顫抖地睫毛上,有了濕濕的淚珠。
「……」左琛先前本就醉了酒,此刻眼睛裡血絲漸重,拇指撫上她的眼睛,抹掉了一層眼淚,挺拔地身軀這麼站著,靠近,卻不敢抱一抱她。一字未說,卻無法再無憂,再無慮。
顧萊看著,冷笑,說,「見了我嬸兒,幾句話沒說完就激烈的吵了起來。你剛一轉身,我嬸兒就倒在地上了。暖暖一直不回家,我嬸兒都沒這樣,我嬸兒傷心的是你這女婿做的不夠格!」
吳哥不善地看了眼顧萊,顧萊再次閉嘴。
左茵剛在樓上給病人進行了一個手術,精神還在緊張中,走了過來。聽見顧萊的話,理都沒理,就像顧萊這個人不存在,走到顧暖面前,掏出紙巾苦澀地彎著嘴角,給顧暖擦了擦眼淚,左茵紅了眼圈兒,看自己弟弟,「阿琛,帶暖暖到消防通道待一會兒。放心,人肯定是沒事,不然不能這麼長時間沒出來。」如果死亡,該有結果了。
顧暖聽了左茵的話,抱著一線希望,跟左琛走向了消防通道,有些話要說。單獨對著左琛,呼吸著他身上的酒氣,顧暖平視著他的西裝,說話帶著悶聲,一字一句都顯得困難,「你怎麼單獨去見了我媽,說了什麼會吵了起來?左琛……以後,我們,要怎麼辦。」
想想都會心慌,母親跟左琛有隔閡,如果母親今天有了不測,顧萊,顧家人,會罵她跟一個氣死自己親媽的人生活著。早已不在意顧家人的聲音,但是,也害怕日後總會記著,母親的死因跟左琛有關。有時候生活那麼痛苦無奈……明明知道左琛大概並非故意,卻過不去心裡這一關。
母親如果有幸挺過來,會對左琛怎麼恨?母親對左琛的恨,唯一的途徑,便是自己,這一點顧暖深知著,所以無奈,所以痛苦。如果可以做一個為了愛人回頭去氣死親媽的女兒,倒也就不必擔心這些個了。
只是,她不是。
她擔心母親有事,父親病逝時,她哭的要聲嘶力竭,現在,心一樣悲傷,只是腹中的孩子,讓她咬著牙就算吐血了也要往肚子裡咽,顧及老的生命,也要顧及小的生命。
左琛的眼眶很紅,加上眼眸裡的血絲,讓他整個五官顯得白如冰雪,不是對人的冷意,是失了溫度。他也是害怕的吧,無心釀成此種局面,中風不是他能左右。
社會上,大多事情他可以擺在檯面上講求原則,講求邏輯,唯有親情,愛情,誰對誰的愛,誰對誰的恨,講不得原則,講不得邏輯,也講不通。
「我沒想到會這樣。」千言萬語,大概只可挑這一句。無需多說,她懂,他也懂。世事,如這天氣一般變幻無常。彼此摸樣,道盡的,亦是彼此心中的悲涼。
四目相對,左琛希望永遠不要給他機會,讓他對她說出,『這不公平』,四個字。
他的恐懼她看得見,惶惶不安的心終於是泛起了酸意,變作了更多淚,顧暖抓著他的手臂,輕輕搖頭,「左琛……你有沒有一瞬間的想過,我的情況給你帶來很多麻煩,很糟糕。」
不會埋怨有這樣一個母親,只得,往自己身上怨。
「怎麼會這麼想,從頭至尾,是我處理的問題。如果我可以忍一忍……」忍什麼呢,忍下董琴那話,同意離婚嗎?心中淌著血,冷笑。左琛不喜歡聽她消極的以為是她很糟,生來屬於那個家庭,這無可更改,就像他走過了荊棘,也踏過許多無可奈何。
心疼地將她攬在懷裡,拇指擦著她眼睛裡洶湧而出的淚水。顧暖的右邊耳朵裡開始嗡嗡作響,有些聽不清左琛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什麼。左琛不知如何安慰好她,垂首,手捧著她的臉,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蹭著她的臉,閉著眼睛找到她的嘴唇,吻了下去,麻痺她的意識。別哭了……別再哭了!心,真的,就要裂開了。
董琴撿回了一條命,每個此類患者中風的程度不一,分很多種。董琴的下半身,從腰部開始,不好使了,沒有了知覺。醫生說,病人不可能再站得起來。
若是中風直接死亡了,事情便複雜了。好在保住了命,只是,保住了命之後,病床上那個自私的母親,會加倍的自私,誰有膽子,敢惹她生氣?
至少,顧暖從不敢,左琛,再也不能靠近。
31日早上,顧暖跟顧萊說,「馬上就要過年了,醫院這邊我自己就行。」不愛看見顧萊。
顧萊臨走時說,「暖暖,你不待見我這沒關係!你別把你媽活活被氣死!」
31日早上是喬東城出國過年的日子,去機場之前,喬東城來醫院看了董琴,大概是覺得顧暖真可憐,喬東城擁抱了一下顧暖,哽咽著在她耳邊說,「新年一定要記得快樂。」
美嗇在樂樂家那邊玩兒,還有張棟健,是打算要陽曆2月3日回來海城陪董琴過年,聽說董琴在30日那天晚上中風住院,就要立刻趕回來。顧暖跟美嗇說,在那邊玩兒吧,過完年,再回來。
董琴雖是保住了性命,可還是很危險,需要人時刻照顧著,顧暖,更是離不開。左父知道後,要來醫院,顧暖要說攔著的話不大好,可母親這時候見不了不願意見的人,左琛便在家攔住了父親去醫院探望,等到董琴康復的差不多再說。就連左琛,也是經過病房外跟顧暖說兩句話,也不敢進去讓董琴瞧見。
董偉川是準備留在海城過年,在2月1號早上來了醫院,和顧暖認識一場,朋友的份上,也該探望一下董琴。董琴醒著,整個人還是昏沉沉,顧暖客氣地招呼董偉川,董偉川知道她懷孕了,忙讓她別這樣客氣,坐下休息一會兒。董偉川跟董琴說了半天的話,董琴對董偉川待見的很,同姓,親切……
董偉川沒提起左琛,離開醫院時,顧暖出去送,到了外面,董偉川回頭,說,「有事打給我,我在海城沒事忙,很閒,你可以隨時找我。」
「謝謝,有事我不會客氣的。」顧暖只是客套了一句。
回到病房,董琴臉色再度冷了,和顧暖在病房中,也是一句話不說,顧暖也不敢提誰,每日在母親的眼皮底下,哪兒也不敢去。左琛叫人安排董琴住的單間病房,這樣顧暖留下來照顧,可以不用那麼累,條件好一點兒。董琴病房裡外不離護士,這護士護著顧暖比護著病人多。
護士羨慕顧暖,看著挺普通的一個人,沒想到,會是海城赫赫有名的企業家,左琛的妻子。雖然沒對外公開,沒有聽說舉行過婚禮,不過卻是聽說,兩人已經登記註冊了。這家的事情,在醫院這樓層也倒是因為左琛的名字而傳開了,平日裡,興許是顧暖的人緣真好,幫忙的挺多。
1號晚上。
左琛來了醫院。
「媽,我去醫院外面的超市買點東西,很快就回來。」她跟母親說完,轉身走出了病房。
白天下了一天的大雪,鵝毛一樣的搖搖墜落。黑夜裡,這路燈的光顯得昏暗,倒是不比這白雪和天顯的亮堂了,到處都是白色,左琛黑色的路虎,黑色的大衣,站在車外,那麼引人注目。
明天就是2號,在沒出了這事之前,計劃著是要去法國過年的,始料不及的就這麼不能去了,顧暖跟左琛說,「春天有時間再去吧,現在我身體也不好。我媽這邊不是小病,隨時都有危險,馬上過年了,撂不下的事兒還真多。」顧暖知道,這會兒要是執意跟左琛出國過年,非得把自己親媽給氣死不可。
左琛,又能說什麼。
她身體是真不好,這兩天精神和身體都受著折磨,她被這樣的母親逼得進退無路,她無法放開呼吸。無從尋找辦法讓母親接受左琛,然後,身體上某個地方急的好像在疼,只得在此時,見了左琛,相互舔著傷口。
他白日見不得她的面。他安排照顧她的護士,總是代表不了他本人的,這顆心,提成了什麼樣子,誰又知。
林路在2月2的早上給顧暖打了電話,安慰的話這丫頭不大會說,心情也是差著呢,老媽還沒出院,林路跟顧暖說,「姐,顧博我剛給你送回去,這就又給我送回來了,我會照顧好他的。我媽住院了,你媽也住院了,我們是一對難姐難妹啊,不如……等些日子,親上加親如何。」
如何,如何,誰知道以後會如何。
「你倒不怕我們家的衰運連累你。」
「比衰運,未必誰比得過誰,姐,以毒攻毒指不定很奏效哦。」
「……」
左左跟爺爺去法國了,小孩子第一次出國,很興奮,童真的小臉上洋溢著要過新年的歡喜,不知大人的愁苦。顧暖滿足的是,自己的孩子,擁有一個還不賴的童年。只是,看著她移了寸步就發火的母親,不准她離開病房,離開就拔針。
沒能,去機場送左左……
2昊晚上的飛機,左琛在醫院外,車上,等了她那麼久,然後,下車,穿的單薄,站在醫院樓下,望著樓上卻不知上面的人因何下不來。
護士拿了顧暖的手機出去,左琛的電話打了進來,護士對左琛說了病房裡的情況。董琴發覺顧暖每天會出去一兩次,怕是去見左琛,便更激烈的方式反對,只要顧暖出去病房,她就拔針,醫生說,情緒這樣激動,容易致使死亡……
平息下來後,董琴拔針的手腫了,顧暖站在病房門口,出病房都出不得,跟護士說了聲,『謝謝』吐字費力。
左琛到樓上,站在病房外,看到了病床上的人,看到了他的妻子顧暖,左琛嗓子哽咽,張了張口,喉結動了動,皺起眉頭伸出手,摸了摸病房的門,那個低著頭,沒有抬起頭來的人,對著病床的人,淚在不停地往下滴……
手機在手中震動,左琛那雙疲憊地眼睛,閉上,離開了病房外,走向了走廊盡頭。
他接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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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篇(2)【5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