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鬚老者先瞄了一眼地上的幾個破瓦罐,其中就有鐵恆的那個。裡面的米粥和麵餅早就灑落了一地,還有許多泥水灌進了瓦罐裡,哪裡還能食用。他馬鞭一指鐵恆他們,朝著旁邊的幾名差役吩咐,口氣不容置疑。「去,給這幾個娃娃多弄點吃食來。」
「是,小的們這就去。」一個差役班頭忙不迭的答應,帶著兩個屬下朝著營地中央跑去。
「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老者轉回頭問道。那矍鑠有神的目光在鐵恆身上上下巡逡,似乎對他充滿了濃厚的興趣,也很友善。
「鐵恆,十四歲。」鐵恆裝著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回答,微微低下視線,不願與老者對視。此刻他不再擔心自己會被看穿,從老者臉上的神情判斷,對他應該沒有惡意。儘管他表現出來的身體素質和實力遠超一般同齡人,看起來似乎有些扎眼,可這只會引人驚歎,卻不會惹來懷疑。因為這個世界的人類時刻受到妖魔的威脅,所以民間極其尚武,奇人異士更是層出不窮,許多人類甚至繼承了上古時期某些異族的血脈,具有千奇百怪的特殊天賦。
「十四歲!?唔,好資質,不錯,你很不錯。」短鬚老者朝他點點頭,竟然莫名其妙的開口誇讚,而後他就頭也不回的拍馬走了。
小豆子幾個面面相覷。剛才在老者面前,他們幾個縮頭縮腦,膽怯的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現在看人家走了,才放鬆下來。
「剛才我看清了他腰牌上的文字,他竟然就是刺史府的外務總管,『赤練刀』胡剴!」陳水發湊到鐵恆耳邊小聲的說,但聽得出來,他十分的激動,還帶著點嫉妒。「他一定是看上你了,聽說他最喜歡收有資質的弟子,到時候你就有福啦,恆哥兒,你就要發達咯。」
陳水發在身邊聒噪,鐵恆則在腦海中搜索了片刻,雷默師徒大部分的記憶都與他融合,但多少還有些生澀,不像他自己的那樣靈便。不過「赤練刀」胡剴這個人名,在雷默的記憶中有些印象,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刀客,至少在「拳王」雷默看來是這樣,甚至除了名字和外號,就沒有其他的資訊了。也因為這個,鐵恆對陳水發瞻妄的揣測沒有太放在心上,也不太瞧得上去當胡剴徒弟,畢竟有了上古絕學之一的龍虎拳經,再讓他去給別人奉茶磕頭,除非萬不得已,他可沒那個興趣。
他淡淡地表情落在陳水發眼底可就是另一種心思了,使的這個機靈的小子以為鐵恆受過高人的教導,本事一定比展露出來的更大,是有信心去做胡剴的徒弟,所以這才從容不迫。
不管這兩人心裡轉動著完全不同的想法,對面馬背上的幾個顯貴子弟則是饒有興致的打量他們。
「難怪要叫這些人泥腿子,你瞧,這幾個小子連鞋子都不穿,踩在這爛泥地裡,可真夠噁心的。」一個穿著錦袍的胖男孩滿臉嫌惡。
「這裡還很臭,哪裡是人待的地方,我看豬圈都比這強,父親還要我們來這裡跟著陸主簿他們多學多看,難道就是看這些泥腿子不成。」另一個男孩鄙夷的掃了兩眼小豆子他們,捂著鼻子悶聲悶氣的抱怨。
「哈哈,我看還不錯,你瞧他們,髒不拉嘰的全身都是爛泥,不就和豬差不多麼。」錦袍小胖子越說越過分。
陳水發和小豆子他們因為憤怒和自卑脹地滿臉通紅,但因為彼此間無法逾越的身份,他們只能低著頭,攥緊了拳頭,在羞辱中微微顫抖。而護在這幫顯貴子弟馬旁的健僕,也令他們不敢有絲毫的異動。
「夠了!」一聲清脆的低叱,一個容顏極其漂亮的,甚至可以說是精緻的白衣女孩驅馬上前,她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看起來既聰明又驕傲。「羅耀、羅明,注意你們的言詞,不要胡言亂語,辱沒了你們的身份!」
「珊兒妹子,我們可是實話實說,怎麼就胡言亂語了?」那個叫羅耀的小胖子不服氣的反駁。
「閉嘴。」白衣女孩教訓道:「這次幾位長輩安排我們隨著堂哥他們來視察災民,就是要我們多看多聽,瞭解民間的疾苦,並從堂哥他們的安排章程中學習怎樣處理這樣的突發災情。你們倒好,胡說八道,要是傳了出去,引起災民的憤懣和騷亂,你們能負這個責任嗎?你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再過兩個月就要入府學,難道這些都不懂嗎?」
「哪有你說的這麼嚴重,再說這些泥腿子還敢造反不成?」羅耀還在倔強的嘀咕。「我說的對吧?堂弟?」
他想獲得羅明的支持,卻沒看到那小子在偷偷的朝他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了。
果然,白衣女孩柳眉一豎,厲喝著警告:「你還說!」嚇的羅耀一縮脖子,再也不敢吭聲了。
這時候一個紅衣服的女孩騎著馬貼過來,她的年齡比白衣少女看上去略小一些,似乎還不滿十四歲的模樣,但她明眸皓齒,容顏之美不下於前者。只是白衣少女生就一張精緻的瓜子臉,下巴尖尖的,加之上挑的眼角和眉梢,看上去英氣十足。而她則是一張柔和的鵝蛋臉,還帶著一些嬰兒肥,配上一雙大眼睛和長長翹翹的睫毛,可愛之極。
「陸姐姐,不要罵他們了啦?你看他們,已經知道錯了。」小姑娘悄悄扯了扯白衣女孩的衣袖,小聲的勸解道。她的聲音糯糯的,就像是一道清泉,聽了讓人從心底裡感到發甜。
「哼!」陸珊瞪著羅耀、羅明兩個冷哼了一聲,唬地兩人趕緊拍馬逃開。
「你們還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回去。記住,你們什麼也沒聽到,明白了嗎?」白衣女孩轉向鐵恆他們,看到陳水發等人忙不迭的點頭,她才放緩語氣,不過聽上去仍像是大人在教訓小孩,她似乎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和對面的這群男孩年紀差不多。「快走吧!你們不用擔心,我會吩咐差役把食物送去你們住所,保準你們能吃飽。」
其他人聽了她這麼說,就去撿起地上的破瓦罐,然後紛紛扭頭往回走。只有鐵恆還站在原地,用欣賞的目光瞧著陸珊好一會兒。他激賞的並不是少女的美麗,而是陸珊對於長輩們安排他們來到這個骯髒難民營的做法似乎有很深的認知。
「祖輩們榮耀的傳承嗎?呵呵,在這個時代還能這樣想,可不容易啊!看來這個陸氏家族的家教很不錯吶……」鐵恆在心中自語。
在這個世界,從上古百族爭霸到後來妖魔橫行的時代,人類的生存環境始終非常的惡劣。就拿每百年一次的大破碎來說,每一次妖魔破開虛空大舉入侵,都是一場滔天的浩劫,千里赤地,人口凋零,無論是皇室、貴族世家,還是地方上的豪強士紳,都難免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大換血,也將那些不合格者淘汰掉,成為昨日黃花。
有這樣的外部壓力,以及生存這個大前提在,社會矛盾的積累大大的減緩,各階層也懂得團結的重要性。為了贏得民心,穩固政權,朝廷會給底層庶民更多提高社會地位的途徑和機會。貴族世家或是官員士紳則注重各自的名望、家族的延續,自然也更重視對後代的培養和教育,一個優秀的繼承人往往要經歷各種磨礪和考驗,因為他們要決定許多人的命運,興衰存亡皆在此中。
當然,承平了幾十年,太平安樂的日子過地久了,危機意識淡薄,對待傳統也就不是那麼嚴格了。比如這一次,這些貴族和官員子弟就是來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體驗、實踐百姓們的疾苦,可大多數孩子,估計只是把它當作一次比較特別的初夏郊遊。難得這個叫陸珊的漂亮妹子如此與眾不同……
鐵恆腦袋裡轉著這些念頭,對面馬上的陸珊自然不知道。她被鐵恆明亮有神的眼睛直視著,一股莫名的嬌羞從心底升起,粉嫩的臉蛋上一陣酡紅,當真是嬌艷欲滴。這一美景自然落入了鐵恆的眼中,不由得暗呼一聲:「乖乖!才十三四歲的小丫頭就有如此迷人的風情,長大了那還得了!?豈不是要傾城傾國!」
陸珊想要側開臉龐,躲開對面男孩惱人的目光,可一股子傲氣和從小養成的貴族矜持令她咬牙堅持了下來。反過來,她狠狠地瞪了一眼這個大膽的男孩。
「好大的膽子,難怪年紀小小就敢一個人對抗四個惡徒。」她發現鐵恆打量自己的目光似乎是在看一件極為有趣和欣賞的東西,與以往見到的那些男人望著自己形形色色的眼神完全不同。他嘴角還帶著淡淡的微笑,有種說不出的平和與從容。陸珊又想起剛才這個少年是唯一一個對著羅耀羅明惡言嘲弄表現地泰然處之的人,忍不住對這個同齡人也升起了幾分好奇。
「鐵恆大哥!」那邊小豆子發現鐵恆沒跟來,回頭招呼了一聲。
「來了。」鐵恆衝著陸珊淺笑著微微點頭,然後轉身而去。
「哼!」也不知為什麼,陸珊瞧見這個微笑,沒來由的發出一聲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鼻音。
「陸姐姐,陸大哥他們要去下一個營地了,我們快跟上去吧。」紅衣少女在旁邊提醒道,目光卻偷偷的瞥了一下鐵恆遠去的背影,竟是有些專注!
「嗯!」陸珊撥轉馬頭,帶著好友和幾名健僕朝營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