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落地即化,又在地上重新凝結,最後成了一層薄薄的冰,花映月一手一張藥方癡癡的走,腳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舒歟珧留
有人笑,有人驚呼,可是她什麼都聽不見,她耳邊迴盪著汪夫人的聲音,你不能生,不能生……
有好心人來扶起她,把她帶到旁邊的小店坐下,她幾乎無知無覺,別人讓她坐,她就坐,別人遞給她紙巾擦手上的雪水,她攥住紙巾一動不動,店主和好心人圍著她心急:「這女人到底出什麼事了?看起來體體面面的,不像是瘋子啊……」
「是不是摔出毛病了?」
「我看著她摔跤的,就那樣摔一下,最多磕破皮或者青一塊,腦袋又沒著地,怎麼可能摔傻了。嬪」
「估計是受了刺激。噫,估計是哪個混小子傷人心了,這麼漂亮的女人,也忍心……」
「別說什麼了,要不送醫院去?」
「你付錢還是我付錢啊?我小本生意,才租下這鋪面,還沒回本,實在是沒能力做好人好事,我……盧」
「你看她這包多漂亮,應該是有錢人家的,不至於賴賬……」
正在商量,花映月的手機忽然響了,她終於有了反應,顫抖著從包裡摸出手機,可是手指僵硬痙`攣,根本握不住,手機從指縫滑落,掉在地上,她伸手,又半天撿不起來。
店主替她拾起,塞她手裡,她按下接聽,池銘輕快的聲音傳來:「映月,你這幾天請假了,怎麼不直接來北京找我?不是說要守在我身邊趕走狐狸精的嗎?結果你一個人跑出去玩了,今天我回來,你也不來接機,太不像話了。」
花映月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
「映月?怎麼不說話呢?」
「……」她眼前模糊了,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滾。店主和好心人都嚇了一跳,最後店主一咬牙,從她手裡奪過手機:「誒,內個……」
池銘語氣一變:「你是誰?手機怎麼在你這裡?」
「額,我不是偷手機的,這手機是一個漂亮小姐的,她剛才摔了,現在在我這裡,和她說話她不吭身,現在又在哭……」
「她怎麼哭了!」
「我……我不知道,摔疼了?」
「她受了重傷?」池銘呼吸急促起來。
「不,就是走路滑跤。誒,你是她男人吧?來接她一下?」
「好,多謝你,麻煩你再幫我看她一下,必有重謝,請問你在哪個地方?」
店主報了地址,過了約莫一個小時,一輛拉風的車駛了過來,店主睜大眼看著,那片區域居住的人都是最尋常的市民,收入不高,也沒有高檔消費場所,豪車難得一見。他正看得發呆,車停在店門口,一個高大的男人推開車門就奔出來,直直跑向坐在店門口附近的花映月。她呆呆的坐在狹小的五金店裡,和四周的環境極不協調。
他抱住她:「映月,你怎麼了,嗯?」
她看著他,一言不發,臉上淚痕已干,眼睛猶自紅腫著,蒼白的臉,渙散的目光,他看得心疼難忍,抱著她,扭頭問:「她怎麼會在這地方?她到底怎麼了?」
他的目光凌厲,嚇得老實巴交的店主抖了抖:「我,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在這裡,她,她真的只是摔了,我,我……」
池銘一咬牙,從衣袋裡拿出錢包,把裡面一沓錢全部拿出來,塞進目瞪口呆的店主手裡,他看著池銘手臂一彎打橫抱起花映月,直直的往車走去,車邊守著一個鐵塔一般的黑風衣壯漢,至少一米九的個子,表情嚴肅,威風凜凜,恭敬的拉開車門,讓池銘抱著花映月坐進去,自己進了副駕,車一溜煙開走了。
「這……這不是黑社會吧……」這人出手那麼闊綽,眼神那麼凶狠,女人那麼漂亮,黑風衣手下又那麼的雄壯,怎麼看怎麼像黑幫老大救走美麗的情人,威猛的馬仔隨行。
池銘緊緊抱著花映月,聲音發顫:「你別嚇我,你怎麼了,嗯?老馬,你開車快點,趕緊去醫院,趕緊……」
車剛開進醫院大門,花映月就醒了,看到池銘的臉,怔怔看了一會兒,猛地把頭埋進他頸窩,瑟瑟發抖。他連忙撫慰:「乖,不怕,不怕,我在呢,不舒服是不是?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她顫抖著開口。
「你剛才暈倒了……」她緊緊抱著他,拚命的搖頭。
「好好好,不看就不看。」他生怕她受什麼刺激,只能順著她。
車停在地下停車場專屬停車位,他抱著她上了專用電梯,直接通向頂樓他的辦公室。陳秘書迎上來:「池少你來公司了,怎麼……」他話沒說完,楊學連忙扯他袖子,他也注意到了池銘懷裡抱著的人,愣了。
池銘徑直走進附設的休息室,關上了門,陳秘書低聲問:「這又是怎麼了?」
「池少下飛機,給太太打電話,卻是一陌生人接的,說太太傻乎乎的在他那兒哭。那地方是老居民區,也不知道太太怎麼混那兒的,反正她一看到池少就暈了,然後就來了醫院,她醒了又打死不肯看醫生,後來就是你看到的……」
「太太的臉色不大對,我還是讓王醫生準備一下吧。」
池銘把花映月放在沙發上,見她眼神有了焦距,可還是怔怔的,紅腫著眼睛,卻不流淚。房間裡有暖氣,他伸手給她脫了大衣,幫她整理頭髮的時候手拂過她脖子,指尖沾上一片粘濕的冷汗。他愣了下,手伸進她毛衣裡,也是一片濡濕。他咬牙給她繼續脫衣服,道:「映月,你好歹吭個聲,行不?你這樣到底是怎麼了?又鬧著不肯看醫生,你是存心折騰我?」
她抱住他的腰。
「好好好,我不逼你,給你洗個澡好不好?全身都汗濕了,大冬天的,到底是……」他三下五除二把她脫光,抱著進了浴室,拿花灑給她洗去粘膩冷汗,拿浴巾一裹,抱到床上,仔細的給她吹頭髮。或許是熱水熱風刺激了她,她不再木木呆呆,抱著他的腰,把頭貼在他小腹。
池銘放下吹風機,抱著她躺上床,被子一蓋,一邊親她,一邊耐著性子問:「寶貝是不是誰欺負你了?」
她抬頭看著他,目光閃動著,彷彿有無數哀痛即將從那對漆黑瞳仁裡湧出來。他心一慌:「你說呀,你不說,我怎麼為你做主呢?」
「池銘,你說實話,我要聽實話。」
「什麼?」
「我……我到底能不能生?」
池銘的心就像被綁上了大石頭扔進水裡,不停的沉,墜得他難受,他深深呼吸,道:「怎麼這樣問呢?不是在吃藥嗎?會好的,別瞎想了。」
她抓住他的手:「我求你……」
「映月,你又聽誰說了什麼?我不是告訴過你,有人想佔我們便宜,想把我公司家庭都搞亂,好藉機生事嗎?外人說的那些你為什麼要信呢?乖,別胡思亂想。」
「你表情很慌張,你心虛,是不是?如果真的只是謠言,你肯定會不耐煩,或者笑我,你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你太敏感了。」
「我剛才拿藥去找人鑒定了。」
池銘眼皮子一跳,竭力擠出笑:「傻瓜,這也有懷疑的?鑒定什麼?那些小店子裡坐診的中醫,有真本事的沒多少個,大部分都是庸才,你找他們看什麼看?」
「我特意選的醫術過關的人。」
池銘笑容猶在,卻更僵硬了:「你怎麼知道醫術過關?聽誰介紹的?現在托兒那麼多,你別輕信。」
「不是托,我仔細查過。」
「你為什麼想起查這個,告訴我。」
「我吃的藥的藥方流傳到了汪家,汪夫人給了我一張,我讓那個中醫還原了藥方,一比對……吻合。」
「汪家……」池銘握緊了拳,「他們欺負你了?」
「汪夫人找上門,要和我離婚。我不能生,沒權沒勢,不配當池太太。」
池銘大怒,咬牙切齒:「你別搭理,我絕對不會放過姓汪的。老賤人,竟敢,竟敢……」
「先不說這個,池銘,算我求你,告訴我,我是不是真不能生了?」她眼中含著期冀,可是眸光如此微弱,彷彿燃到盡頭,隨時可能熄滅的蠟燭。
池銘抱住她:「乖,你別懷疑了,我會用最好的藥,請最好的醫生。可以治的,一定能治好的,今年不行還有明年,明年不行還有後年……」他有些語無倫次,越急說得越亂。
花映月眼中的光徹底熄滅,聲音彷彿夢囈,聽起來十分不真實:「我知道了,看來我的確是不能生了……」
他覺得懷中柔軟的身體彷彿要化了一樣,更加用力的抱緊,顫聲道:「映月,只是暫時,你相信我,真的只是暫時……」
她隔了許久才低低道:「一成不到的痊癒概率呢……這可指望不上了……」
「誰說一成的?哪個庸醫?」他咬得牙齒咯咯響,「我要宰了他,我要……」
她捧起他的臉,一下一下輕輕的吻著他的臉頰,他的唇,他的眉峰,他的鼻樑。她的嘴唇軟軟的,卻很涼,涼意刺激得他有些恐慌,總覺得她生命的熱度正在消失。他拿自己身體捂熱著她,語無倫次的安慰,賭咒,發誓,她默默聽著,良久,她說:「池銘,如果你要離婚,我不會自私的纏著你的。」
池銘全身就像被澆了冰水,她的身體也彷彿變成了冰坨子,他止不住的抖了起來,嗓子充血,又疼又干,除了嘶嘶的風聲,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他不停的呼吸,可是氧氣總是不夠一樣,他呼吸不過來,腦子一陣陣眩暈,他覺得自己體內奔湧著沸騰的血,隨時可能衝破血管,一種莫名的衝動,讓他想嘶吼,想捶打,想撕扯……
他這是要發病了嗎?
這年頭忽的竄進腦海,瞬間讓他的躁動平復了一些,他用力的咬著自己的手臂,讓自己冷靜,再冷靜,他不能再發病了,絕對不能……
可是心中淤積的痛苦彷彿凝成塊的淤血,堵在胸口,一陣一陣疼得發悶,他用力的按了按,嗓子啞得不像他自己的:「映月,你怎麼可以說這樣的話?我們說好了一輩子,除非死了才分開,不,死了也不行,我們會葬在一起,誰先走一步,都要在奈何橋上等著,等著一起上路。你怎麼可以背信棄義說要走?你怎麼可以!你也忍心!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在一起的!」
她被他吼懵了,怔怔看著他。
「你為什麼不纏著我?我就喜歡你纏著我!你說過為我做任何事都肯,為什麼陪陪我都不肯了呢?」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嗓子一片腥甜味兒,「姓汪的讓你走你就走?你聽他們的?我才是你老公,我讓你留下,你為什麼不聽?他們有什麼資格說誰配當池太太?我自己老婆都不能選?」
她哽咽道:「可是,孩子……」
他抓著她肩膀,手勁極大,幾乎不曾捏碎她,雪白肌膚立刻留下印子,可他已經無暇察覺,直直看著她的雙眼:「才治了多久?幾個月?你數過沒有?你就放棄了?一成不到的概率又怎樣?我讓你懷上樂樂的時候,那可是中彩票一樣的幾率!可是你懷了是不是?為什麼這次治病你不試試了?」
她太疼了,說不出話,連嘴唇都發白,他終於冷靜了一點,鬆開手,心疼,後悔,又害怕,又生氣,顫抖著摟起她,吻著她肩上的指痕,聲音微微的哽咽起來:「我……我不是故意想發脾氣的,映月你別生氣好不好?」
眼淚不停的從眼角溢出,零落如珠,砸到枕頭上的時候發出噠噠的輕響。她伸手抱住他肩膀,輕輕道:「我不生氣的,池銘,你不要難受了,是我不好,你讓我怎樣,我就怎樣,我……」
他吻住她的唇,含住她的舌頭,不閃不躲,這讓他更加難過,以前她的舌頭會調皮的和他追逐,纏繞,還會咬他,可她現在動都不動。他愛憐的吻了她許久,說道:「你不走就好,你相信我,繼續治病,說不定明年科技就有突破……說不定……」他吸了口氣,捧著她的臉道,「就算沒有又怎麼樣呢?就我們兩個一起多好,帶孩子多麻煩,那麼操心,我們出去玩也不能盡興……如果你怕寂寞,養狗,養貓,什麼都可以……」
她溫順的抱著他,他說什麼她都點頭,唇角甚至微微上揚,可是她眼睛沉沉的,找不到曾經神采飛揚的光芒。
他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她真的失去笑容了。
楊學和陳秘書在辦公室裡坐著,一邊辦公,一邊注意著休息室那邊的情況,時不時交換一個憂慮的眼神。
門開了,他們齊齊站起:「池少……」
池銘沉默的走出來,到辦公桌前坐下。
陳秘書立刻泡了茶,道:「太太好點沒有?王醫生隨時準備著的。」
池銘怔怔擺手:「不用,她睡著了。王醫生治不了。」
楊學大著膽子問:「治不了?太太她到底出了什麼事?」
池銘沉默許久,道:「她什麼都知道了。」
陳秘書愕然:「怎麼可能,不是已經做好預防措施了嗎?就說一切都是流言,是有人搗鬼,讓她別相信……」
「汪家搗了鬼,讓她起了疑心,她……她居然趁人不注意,拿了一包藥找人還原藥方,進行鑒定……瞞不住了,實在是沒法子了。」
陳秘書默了默,道:「池少,太太現在難受是自然的,什麼都需要個過程,等她好一點了,再勸勸她,現在沒治好,可不能代表將來不能治好,她還年輕,機會多著呢。」
「最能安慰人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現在,不是什麼未來。一成不到的幾率,換成你,你能樂觀起來嗎?」
楊學道:「只能盡量。池少,你也……」
池銘搖搖頭:「我必須撐住,我能撐住。」
辦公室電話響了起來,陳秘書接起,聽完之後,說道:「週五是前省委書記的七十大壽,a市所有名流都會去。」
池銘眼中漸漸聚起刀鋒般凜冽的寒氣:「汪家也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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