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漸漸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楚若的聽覺和嗅覺十分敏感,她隱隱感覺到應該是一個女人!
她倏然轉過頭去,剛想先發制人,沒想到卻迎面看見一個中年美婦正淚眼汪汪的盯著自己。
楚若蹙眉看向她,不解地問道:「你是……」
「純兒……」
純兒?楚若眉頭皺得更加緊了桊。
她狐疑地向她打量了一遍,一看便是那種富貴家的女子,身上的衣衫雖然淡雅,但絕對不是便宜貨。
楚若對這些古代的布料還是很有研究的,那婦人身上穿的白色衣衫乃是雲錦絲綢,織造那邊就是紡織上一年也很難織成這麼一匹,十分難得。
那中年美婦看上去大概有三十歲左右的年紀,她淚眼婆娑地靠近楚若並抓住她的袖子,緊緊地盯著她胸前的吊墜嬡。
隨即,她看向楚若滿是狐疑的雙眸,痛心疾首地哽咽道:「純兒,是娘不好。娘把你給弄丟了,真的很該死。我總是說你還沒有死,可是老爺他不信。我可算是找到你了,走,跟娘回家……」
說著,便要拉拽著楚若走。楚若有些不耐煩地推開那婦人的手,她不習慣被人拉拉扯扯的,這樣會覺得很彆扭。
「對不起,這位大嬸,您認錯人了。」楚若疏離地說道。
她不覺得這女人精神正常,那一雙眼睛裡空洞沒有焦距,渾身都給人一種很神經的氣息。
楚若煩躁地轉身就要走,卻猛地被那中年婦人抱了個滿懷。
「不!不!你就是我的純兒啊,你不認識為娘了嗎?」
那婦人無法抑制地痛哭著,嗚咽不已,語無倫次地說道,「你父親總說我有病,讓我吃藥還不讓我出來。若是我真的不出來,怎麼就能找到你呢?」
「純兒,你是為娘的好純兒啊……求求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聞言,楚若心中一酸,這樣的母親真的令人無法拒絕,如果她是一個壞人的話,楚若肯定早就中招了。
然而,她卻感受不到這女人身上有任何危險的氣息,單單是她那傷心欲絕的哭泣模樣,楚若也忍不住心軟了下來。
她緩緩轉過身去,一字一句地對那美婦說道:「這位大嬸,您真的是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說的什麼『純兒』……」
「你是,你是!你絕對是我的純兒!」中年美婦不相信,揚起頭來淚眼婆娑的看著楚若。
她指著她胸前掛著的吊墜,哭著說道,「這是你出生後沒多久,你父親和為娘親自餵你掛上去的,天地為證,日月可鑒。」
「喏,上面的日期是你的出生年月。你今年十五歲了,是正月初一的生日,對不對?對不對?」
楚若心中一驚,這麼快就找到小茹的父母了?
她心中有些牴觸,因為小茹被拋棄了十幾年,自己卻在短時間內便碰到了。
可是楚若也無法全部相信,她理智的對那人說道:「大嬸,這是我一直佩戴在身上的,上面的日期一定很好看出來。您還是回家去吧,這樣在外面遊蕩很不好的。」
「連你也嫌棄為娘是不是?為娘不是正室,無法給你嫡出小姐的身份,但是你父親心裡真心有我,他也很心疼你的!」那中年美婦有些自卑的看了看自己。
隨即,她又把充滿希冀的目光移向楚若的臉龐,按著左胸口欣慰地說道,「瞧,你跟老爺長得多麼像,眉眼裡跟他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就在楚若左右為難時,忽然從樓梯那邊走過來一個焦急地老嫗。
她急切地向這邊看了看,叫了一聲「哎呀」,便快步小跑過來。
她走上前對那中年美婦無奈地歎道:「四姨娘,您怎麼能隨意離開呢,老爺都要擔心死你了!」
「啊——你不要過來,邱媽媽,不要攔著我找純兒!我找到純兒了,她現在就在我的面前,你們誰也攔不住的!」
那中年美婦瑟縮地顫抖了一下,向楚若這邊湊了湊,還驚慌地看了楚若一眼,哽咽地說道,「純兒,你不會拋棄為娘的,對不對?」
這時的楚若已經看出來了,這位美婦是有些心理疾病的。
如果她說的尋找女兒屬實的話,多半是因為憂思女兒而落下的病根。
楚若忽然生了許多惻隱之心,張了張口想要勸慰什麼,最終還是溫聲安慰道:「大嬸,我還是那句話,您可能是認錯人了。」
「我沒有!誰說我認錯了?我自己生下來的女兒,難道還不認識嗎?」美婦不樂意地嗔道。
說完,她揚起頭細細地打量著楚若,滿是讚賞地點了點頭,含笑說道:「不錯,為娘的純兒長大後定是個美人胚子,老爺打你小時候就這樣說過。」
楚若無奈地看向找過來的那個老嫗,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個美婦八成是賴著不肯走了。
「請問你們口中的那個老爺是誰?方便讓她帶走這位大嬸嗎?她的精神好像有些問題,我覺得不大對勁。」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四姨娘是個好人,她只是思女心切,所以總是把別人給誤認為是我們的七小姐。」老嫗點頭哈腰地向楚若歉意地說道。
她轉過頭去望了望,拍了拍大腿,焦灼地說道,「老爺剛才就跟奴婢在一塊了,可不知道他現在去哪裡了。」
可巧,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身形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從樓梯那裡出現了。
他身穿一襲淺藍色的衣袍,焦急地向四下看了看,終於在看到美婦和老嫗後,長舒了一口氣,快步走了過來。
楚若瞇起眼睛打量起這個四十歲左右的男子,一看便是那種久經沙場的將士,身上有一種渾然天成的軍人氣息。
他的樣貌到還是俊逸,只是顯得有些粗狂,膚色稍嫌黑。
「阿然,你又鬧成這樣,到底要讓我拿你怎麼辦?」男子蹙眉看向她,沉聲說道。
被稱為「阿然」的中年美婦聞言,滿眼委屈地看向男子,指著楚若對他說道:「老爺,我找到咱們的純兒了,真的找到了!」
「夫人她們說孩子多半已經沒了性命,可我總是不肯相信的!您看,您看,這是我們的純兒啊!」那中年男子聞言,身形微微一頓,向楚若望過來時,一眼便看到她身上帶著的那個吊墜了。他不禁大驚失色,看向楚若狐疑地問道:「這吊墜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楚若一聽,頓時心生不悅。
她還沒想攀親戚呢,怎麼這男人出口就這樣不客氣了?
她不禁淡淡地垂下眼簾,不帶任何表情地說道:「抱歉,請恕我無可奉告。」
說完,趁美婦不願注意,楚若快速抽離身子,轉身走進了房間內,並且及時插好了門。
她現在需要時間冷靜一下,好好地思索一下現在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況。
那美婦忽然被楚若撇開,心中疼痛不已。連忙撲上前輕輕拍著門,聲淚俱下地說道:「純兒,為娘的好純兒,你不要這樣拒娘於千里之外行不行?」
「娘心裡難受啊,找了你這麼多年,總算是把你給找著了。你心裡在怪為娘嗎?為娘真的不是故意弄丟你的……」
楚若緊皺著眉頭閉上眼睛。
她能夠理解這位中年美婦的心理感受,但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就梳理清楚這一層關係。
如果站在外面的人真的是小茹的父母,她得想清楚要怎麼告訴他們實情。
眼下這個中年美婦肯定是神經有問題的,楚若要是實話實說的話,估計美婦的心裡肯定要受到極大的傷痛,是否能夠承受得住也是個未知數。
那中年男子見狀,走上前語重心長地說道:「阿然,你每次都是這樣,把別人亂認一通過後,還要死賴著不走。這位姑娘也需要休息,而且年紀應該比咱們的純兒至少要大個一二歲,或許是你認錯了……」
「老爺!」中年美婦雙眸冷冷地掃過面前的男人,眼裡帶著埋怨。
她哽咽地說道,「我沒有毛病,我也沒有看錯!她身上戴著的吊墜你也看到了,怎麼可能會有錯呢?」
「我們先回家去……」
「不,我不要……啊……」中年美婦還欲再說些什麼,頸項處忽然一酸,直接歪向中年男子的懷中。
他蹙眉將婦人打橫抱起,走到門口前對楚若淡淡地說道,「姑娘,剛才打擾了,實在是對不住。我的馬車就在樓下,待我送她下去後,再上來與姑娘細說。」
楚若沒有回答,但心裡還是應承了那個男子說的話。
她搓著手坐在圓凳上,雙手擱在桌子上,百思不得其解。
看那男子的談吐和氣質,一定是大戶人家,怎麼好端端地會把女兒給弄丟了呢?
就連那個神經有問題的中年美婦,拋卻她有些癲狂的行為不看,似乎也是很有教養和氣質的……
須臾,那中年男子果然又回來了。
他敲了敲楚若的門,客氣地說道:「姑娘,請問在下方便進去嗎?」
楚若聞言,連忙站起身來去開門。
「吱嘎」一聲,門口開啟後,楚若抬眸看向他,客氣地說道:「伯父請進。」
男子輕輕頷首,隨著楚若走了進來。
「請坐吧,我給您倒茶。」楚若淡淡地說道。
她拎起茶壺,換上新茶,沏上熱水便坐了下來。
男子一直在打量著楚若,待她坐下以後,直截了當地問道:「姑娘,你知道純兒的下落,是不是?」
「哦?何以見得?」楚若訝異地挑眉,這個男人說話還真的是爽快,乾脆,不拘泥也不拐彎抹角。
不錯,楚若不由地在心裡給他打了一個高分,有涵養又有氣質的男人。
「在下一直都不喜歡拐彎抹角,若是唐突了姑娘,還請見諒。」
男人歉意地頷首,先跟楚若表示歉意,隨後溫聲說道,「純兒從過滿月時就失蹤了,我四處派人去找都沒有找到,以為早就已經沒了性命。現在忽然看到你身上帶著她的吊墜,足以想見,她絕對是活著的,對不對?」
楚若晦澀的垂下眼簾,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說道:「在她遇到我之前,還是好好地活著的。」
「你說什麼?!」中年男子滿臉驚愕地看向楚若,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是說,純兒她……現在已經香消玉殞了嗎……」
「嗯。」楚若抬起頭看了中年男子一眼,細細地打兩下。
小茹的樣貌確實是承襲父親要多一些,而自己這副容貌也跟面前的男子有些沾邊,卻也不是太像。
她幾乎戳定小茹便是面前這個男子的親生女兒,只是不確定他再次來到這裡究竟意欲何為。
如果是單純的想要找回女兒,她是不可能幫他實現的。因為……小茹已經不復存在了……
「因為什麼?」中年男子雙手緊緊攥拳,眼中堆積著無限的痛苦。
楚若能夠看得出來,他對女兒的死亡是很悲痛的,但並沒有悲痛到萬念俱灰的模樣。
畢竟以前就覺得女兒已經死了,現在只是無緣再見到女兒而已。
不過,楚若細心地發現中年男子眼眶裡隱忍著的淚水,降落未落,連她都被震撼住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流血流汗不流淚。
那男子閉上眼睛,雙手無力地支撐著眼部,楚若知道,他是在悄悄拭淚,不願意讓人看到他的傷悲。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父親楚名揚,當初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可每次她回去,他總是高興得毫不掩飾,滿眼裡都是欣喜,歡迎女兒的歸來……
「她是自殺的,因為被蠻夷部落的首領玷污。」楚若實話實說,並不打算隱瞞。「但是她後來把那個首領給殺死了,直接報了仇。」
「她是為了救我,才把唯一藏著的位置讓給了我。如果不是因為這樣,或許那個被玷污後含冤而死的人便是我了。」
跟聰明人說話,不必藏頭露尾的。這不是楚若的性格,也不符合他們說話的場合。
中年男子默默地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情緒,方才抬眸看向她,鄭重地說道:「蠻夷部落,我記住了。首領死亡,那些餘孽還在。」
「那是明昭國一直都想要剷除的部落,他們一直以來便喜歡做燒殺搶掠的事情,朝廷上不會姑息太久的。」「朝廷?難道伯父是朝廷中人嗎?殊不知,有時候連皇帝老子說話都只是誇誇海口,過後便忘得一乾二淨了!」楚若揶揄地說道,還鄙夷地望了他一眼。
中年男子好奇地看向楚若,不禁問道:「姑娘不喜歡朝廷中人?陛下的事情不能妄議,否則是要攤上大麻煩的!」
「我不怕那些。」楚若冷冷地說道。
她把包裹從身上解了下來,取出那個手機和一個小的骨灰罈,遞了過去。
「這是她的骨灰,她做夢都希望能夠跟父母相處在一起,但是直到臨死前都沒看到父母一眼。我沒有把她所有的骨灰都帶來,因為有些不方便,也覺得沒有那個必要。」楚若一字一句地說道。
她看到男子拚命隱忍的淚水始終是沒能克制住,「唰」地流了下來。
楚若輕歎一聲,打開手機的屏保密碼,調整到相片那裡,遞給他溫聲說道:「伯父請不要問我這東西是哪裡來的,總之它不是什麼妖物。」
「這是小茹的模樣,你看一下吧。」
「伯父是聰明人,我也不希望跟您說謊話。所以,您看過之後一定不會聲張,更不會把我當妖精抓起來。」
男子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失笑一聲,淡淡地說道:「且不說姑娘並非那種人,在下也不是糊塗的人,放心吧。」
他狐疑地看了看對於自己來說很奇形怪狀的東西,但是看到那照片以後,他便驚呆了。
這……這真的就是她的女兒嗎?
好像跟他年輕的時候模樣很像,只是她還是更多地承襲了母親的女性特徵與氣質,長相並沒有自己這般稜角分明。
看了照片之後,男子眼中又積聚了許多淚花,喉頭一陣陣疼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