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打了個哈欠,靠在蒙時懷裡,摟著他的腰說道:「你呢?明明已經睡下了,咋又起床來倒騰你的書了呢?」「剛才忽然醒過來見你沒在房間裡,睡不著,想等著你回來,順手拿起你們剛才抄謄的詩文又看了看,忽然想起我娘了。」
「為啥?」「大概是覺著那些詩文的遣詞造句跟我娘有些相識吧,都帶著那麼一股清幽的氣息。所以就到書房來,把我娘從前的詩集翻出來瞧了瞧。」香草的眉頭微微皺起,輕聲問道:「你真覺著那些詩文像是你娘寫的?」蒙時摟著她笑了笑說道:「要是哄著我說是我娘寫的,我也會信呢!」
忽然,香草心裡湧起了一絲絲不安的感覺,可她沒有立刻把話說出來,而是用力地攬了攬蒙時的腰,把臉緊緊地貼在了蒙時的胸膛上,說道:「要看明天再看吧,夜都深了,我困了。」這晚,香草躺在床上居然失眠了。轉過頭來看了看身邊睡得正香的蒙時,她心裡忽然泛起了一絲絲酸楚。這個男人的家世真是無可挑剔的,可身世卻摻著那麼一點點酸,一點點苦。
十三歲就沒了母親,選擇外出遊歷來緩解自己心裡的難過和傷心,這當中,他是否曾一個人站在秋天雨後的一片清冷中滿目茫然;是否也曾一個人身處在巍峨群山的懷抱裡細訴哀傷,又或者曾一個人在萬家燈火的節日熱鬧裡獨感陌寂;那時,他一定很孤單,很傷感,很思念他的母親。
可當所有一切都熬過來時,那宅子裡的發現讓香草有了新的懷疑。從看到那兩塊銀片上的冬寧兩個字時,香草心裡已經隱隱地感覺到了什麼,那宅子原先的主人或許真是就是蒙時的母親韓冬寧!
想到這兒,香草翻了個身,把頭靠在了蒙時肩頭,心想若真是韓冬寧在那兒住過,那就意味著,蒙時可能還有一個哥哥。當初不知為何,這個哥哥從來沒在蒙時的視線裡出現過。
她輕歎了一聲,用手指輕輕地在蒙時的鎖骨上敲了兩下,自言自語道:「我到底該不該跟你說呢?」蒙時輕輕地動了一下,條件反射地拿手握住了香草的手,又沉沉地睡了過去。香草微微一笑,緊緊地貼著蒙時說道:「罷了,暫時不去想這事了,以後再說吧!」
靠在蒙時身邊,香草漸漸也沉睡了過去。等她醒來時,蒙時已經起了床,正在外間吩咐寶兒:「去回一聲,待會兒就過去。」
寶兒道:「您胳膊的傷還沒好呢,要不要跟來人說一聲,等您傷好了再去?」「不必了,這點傷也礙不了啥事,去備了轎子!」
草靠等沒草。「是,少爺!」等寶兒出去了之後,香草拖著慵懶的身子,打著哈欠走到蒙時身邊,往他懷裡一坐,拿手勾了他脖子,問道:「咋了?還想不經過我允許偷跑出去嗎?要上哪兒去呀?找你的容馨兒嗎?」蒙時笑道:「還拽著容馨兒的事不放嗎?你倒不那樣小器的。」
「我小器著呢!」香草衝他扮了個鬼臉說道,「你一直沒瞧出來嗎?現下後悔還來得及喲!」「又扯遠了,我是去一趟韓府,稍後就回來。」
「誰叫你去的?你外公嗎?」
「嗯。」
「又叫你去幹啥呀?還想遊說你留下來嗎?你外公倒是個難纏的。」
「不管他說啥,我的主意已定,不會因為他三言兩語而改變的。」
蒙時用過早飯後便叫上寶兒出門去了。尋梅捧著熱水上樓伺候香草梳洗,香草問她:「亭荷呢?好些沒有?昨晚一準沒睡好吧?」尋梅點點頭道:「翻來覆去地,一晚上也沒咋睡,害得我也跟著失眠了。」
「去叫了她來吧,我有話跟她說。」
尋梅伺候了香草梳洗後,去把亭荷叫來了。亭荷額頭上還纏著棉布,嘴角也微微有些發腫。見到香草時,她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還沒說話就先掉下了兩顆眼淚。
「起來說吧,」香草低頭看了她那憔悴的模樣一眼說道。
亭荷沒動,依舊跪著,含淚說道:「少奶奶,我真是對不住您……」話剛說到這兒,她已經滾出一串淚珠子了。
「尋梅,扶了她起來,不必跪著了,身子還有傷呢!」
尋梅扶了亭荷起身,在香草對面坐下了。香草問她:「昨晚想了一夜,想出啥結果沒?」亭荷低頭說道:「昨晚是我一時衝動,所以才沒跟任何人說一聲就跑了出去。我本打算去去就回,沒想到半路上會著那個喜兒,還給她騙到了桐子花街的宅子裡……要不是少奶奶,只怕我已經沒命了!真是對不住您,害您為我忙了一晚。」
「我就猜到了,你一准就是為了那個羅杉。你向來做事都很穩妥,忽然間一聲不吭地人間蒸發了,我還能上哪兒去找呢?往海春堂去,也只是我碰碰運氣的做法罷了。幸虧是找著你了,要不然我咋跟你爹娘交代?」
「是,我下回再也不敢擅自出門了。」「你聽著,往後我不許你再去海春堂,也不許你再見羅杉了。」
「少奶奶……」
「我還得告訴你一件事情,羅杉就是你從前認識的那個陳巖!」
「真的?」亭荷驚訝地抬起頭,眼眶裡溢滿了激動的淚水。她迫不及待地問道:「他真是陳巖嗎?我一開始就沒有認錯人?」香草點頭道:「那位聶大夫已經跟我承認,羅杉就是陳巖,只不過後來換了個名兒而已。」
「是真的,他真是陳巖,真是!」亭荷垂下頭嘴裡連連念道著這幾句話。
旁邊尋梅忍不住開口道:「我的姐姐,他是陳巖又咋樣啊?他現下是個殺手,又被滿城通緝著,你還打算不顧性命地去尋他嗎?昨晚你還沒遭夠罪?你瞧瞧他身邊都是些啥人呀!動不動就要打要殺的,你能受得了?」
聽了這話,亭荷臉上那一絲驚喜漸漸隱去了。香草接過話說道:「尋梅這話說得不錯,我問你,你認識的陳巖從前是個殺手嗎?不過是個小木匠罷了。你能接受一個殺手做你的丈夫嗎?」亭荷愣愣地看著地上,睜大了眼睛,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你腦海裡記著的還是當初那個小木匠,可現下他已經變了,你還喜歡他嗎?這事你自己得想清楚,省得誤了你一輩子。等你想明白之後,你再告訴我你的去留。若你還想跟著他,我便發還了你的賣身契,讓你去;若你想留下繼續伺候我和你家少爺,那我再替你尋門中意的親事,把那啥陳巖羅杉全都忘了,你覺著呢?」
亭荷此刻也拿不定主意,心裡又慌又亂,聽了香草這話,忍不住抬頭問道:「少奶奶,您若是我,會怎樣決定呢?」
香草輕輕搖頭道:「這事我說不好,還是你自己想個明白吧。我沒有經歷過你與他的那些日子,也不曉得你對他,他對你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不過,在我看來,但凡兩個人相處,有一點是很緊要的。」
「哪一點?」
「那就是坦誠相待。你得弄明白一件事,你心裡喜歡的是從前那個小木匠,還是現下的他。」亭荷立刻陷入了沉思當中,香草和尋梅隨後說的話她似乎都已經沒有聽進去了。
這時,裘氏抱著小布谷笑米米地走了上來。香草接過小布谷問道:「跟那邊已經說好了?啥時候過定?媒婆也得找個像樣兒的。雖說城裡這幾天有些不安靜,可水蘭的婚事也不能馬虎了。」
裘氏笑道:「跟那邊已經說好了,請城裡一位老媒婆,也是經驗老道的,馬虎不了。日子定好了,就後天來過定,我特意來跟您說一聲。」
香草點點頭問道:「水蘭的嫁妝備得咋樣了?過完定後就該論成親的日子了,她那嫁衣頭面啥的,得提前備好了,省得到時候抓忙。」16627905
裘氏笑道:「這您就不必再替她操心了,嫁衣前些日子她已經自己再縫製了,找了亭荷和尋梅幫幫忙,總歸是趕得及的。至於那頭面,我自家出了些私房錢,又把您給的添了十兩在裡頭,上城裡的寶翠樓打了一件。雖說不是那麼珠翠滿頭的,可也算是像模像樣了。對了,還有個事正好跟您說一聲呢,水蘭要過定出嫁了,照規矩這事得上她爹娘墳前說一聲。可眼下城門還封著呢,聽說出去一趟可麻煩了,也回不去了,就想在院子裡燒個紙錢說一說,您覺著呢?」
「這本就是應該的。回不了老家,在廚房後院那兒尋塊兒乾淨的地兒,燒幾合紙錢,點些香蠟跟她爹娘說一聲,也是常理兒。你不必忌諱啥,只管去做就是了。我這人向來是百無禁忌的。」裘氏忙笑道:「那真多些少奶奶恩德了。」
「哎喲!」香草輕輕地拍了拍桌子說道,「你說起燒紙錢的事,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兒!還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呢!二娘托我去給人送份帛金,這事可不好耽誤了。尋梅,吩咐下去備著轎子,一會兒我還得出門呢!」
裘氏見香草有事,便抱著小布谷下樓去了。她們說話時,亭荷一直站在旁邊低頭不語,彷彿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香草看了她一眼道:「你就在家歇著吧,不必跟著我出去了,記住我的話,好好想想。」
亭荷勉強露出一絲笑容,隨後下樓去了。尋梅等她走遠了,才問香草:「少奶奶,要是亭荷真打算跟那羅杉去,您還當真放人不成?那人可是個殺手吶!亭荷跟著他,往後日子咋過呢?」
香草道:「我向來不會對別人的感情指手畫腳,一切都由亭荷自己決定吧。無論往後日子好壞,那總該是她自己決定的,埋怨不得任何人。你也莫緊著勸了,叫她安心想想。對了,蒙沂少爺身子好些了嗎?」
「早上我送藥湯去的時候,他說不必送了,身子已經大好,就想出去逛逛。」香草想了想說道:「他要想去逛,讓蒙易陪著他去吧!橫豎蒙易窩在家裡也沒事幹,給他當個導遊也行。」17lg1。
說到蒙易,尋梅忍不住笑了起來。香草好奇地問道:「你笑啥呢?」尋梅道:「少奶奶,您可不曉得,這兩天四少爺正煩著呢!」香草問道:「莫非是為了水蘭的事?」
「可不是嗎?我聽穆兒說,四少爺還問他,有啥法子能叫水蘭不嫁給那小學徒。您瞧瞧,四少爺沒準真喜歡上了水蘭呢!要不,您跟水蘭說說?」
香草笑了笑,輕輕搖頭道:「也不必說了,水蘭心思那麼細膩,她能瞧不出來嗎?大概她心裡對蒙易也沒那想法吧!這種事不好強求的。快去吩咐人備轎子,我趕著去把那份帛金送了呢!」
臨出門前,香草叫來了蒙易叮囑他好好陪著蒙沂在城裡逛逛。蒙易果真顯得無精打采,很不願意去的樣子。正好燕衝上門來了,這才拉了他一塊兒,陪著蒙沂出門了。
半柱香後,香草的小轎落到了城西邊一處幽靜的小院前。轎夫壓了轎,讓香草走了出來。香草打量了一眼門匾,上面書著兩個字:華堂。她回頭問尋梅:「瞧瞧那紙上寫著的地址,是不是這兒?」
尋梅點頭道:「阿四是說叫華堂呢!您說奇怪不奇怪,明明是鄭家的老姨娘,咋不住在鄭家,偏住在這小院子裡呢?」
「莫亂說了,自然有人家的道理。趕緊去敲門吧!」尋梅上前扣了扣門環,不多時,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身著素青衣衫打開了門,走出來問道:「請問找誰呢?」香草上前說明了來意,這婦人忙迎了她進去,一邊往裡走一邊微笑道:「沒想到她還記得我娘,真是叫她費心了。想來,我與她也有十來年沒見過了,她現下日子可好?」
香草笑道:「我二娘身子好著呢,現下除了照顧我爹外,還顧著唸唸佛經,日子倒很好打發。」這婦人點頭道:「唸唸佛經也好,我娘在世時,就喜歡待在這華堂裡禮佛,不願意回鄭府去住。」
「哦,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