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在外面遊歷的時候,是遇見過很多人,可是能說得上話的,能說貼心話的一個都沒有。」
「寶兒呢?」
「可以跟寶兒說實話,可說不了貼心的話。那時候,他太小了,最初跟著我的時候,每天就擔心一件事,能不能吃得飽,能不能吃上肉。後來漸漸大些了,通人事了,也能跟我說上幾句了,可兩個男人鑽一堆,咋可能天天說貼己話呢?所以我很少把心裡的事告訴旁人,大概也因為這樣,我心裡藏得住事,有啥事都一個人在心裡搗鼓搗鼓就完了,不會輕易跟人說,或者跟人商量。我這樣說,你應該明白了吧?」
「嗯,算是明白了吧。我昨晚也想了想,可能你從前在外面會遇見過很多不同的人,套話或許是你自己保護的自己的法子,不用說真話,也能把人家的話給套出來。」
「可我沒說過假話來套你的話……」
「是不是還想說不打算把我還給唐廉?」蒙時笑了笑說道:「我跟他說了,來搶都不還!套用你的話,我的媳婦,拆了骨頭吞下去,也不還給他!」香草翻了個身,捏著蒙時的鼻子笑道:「你拆呀你拆呀,你拆一回來給我瞧瞧?小心我把你另外一隻胳膊卸下來,信不信?」
「要是那樣,我真的可以一輩子賴著你了!」
「真是個壞樣兒!」香草咯咯地笑著,鑽進了蒙時的懷裡,感覺無比地舒服,且踏實。今天對唐廉訓話時,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何必在意這柔體這外貌呢?愛著這個男人的是自己的靈魂罷了!只要這是真實的,那就足夠了!
第二天早上,香草剛剛起床,尋梅就一臉興奮地跑來了。香草忙止住她的聲音道:「你家少爺還在睡呢!小聲點,有啥事嗎?」
「少奶奶,您下去瞧一眼吧!昨天搬回來的那一匣子東西全都叫我和寶兒亭荷擦得乾乾淨淨,錚亮錚亮,全是銀的呢!」「是嗎?」
香草笑嘻嘻地下了樓,來到了偏廳裡。只見偏廳的桌上放著一堆亮閃閃的銀片,陽光從窗戶那兒照射了進來,讓銀片折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芒。她驚訝地問道:「這就是昨天那堆黑乎乎的東西?」寶兒笑著點點頭道:「正是呢!您可不曉得,我們一起床就開工了,擦到這會兒子才算擦完了呢!少奶奶,您瞧瞧,夠不夠多?指不定那屋子其他三個床腳下還藏著呢!」
「是呀!」香草擊掌笑道,「這就說明那屋子原先的主人真是有錢呢!這銀片上都刻著啥字兒呀?」她說著隨手拿起了其中一片,一邊看一邊念道:「斜雨紛亂繞愁轉,涼秋堪比入冬寒……喲,是詩呢!可真有意思呀!一首詩拿個湖州狼毫往花簽紙上一寫也就完了吧,還非得鏨刻在銀片上?果真是有錢人閒著沒事才能幹出來的玩意兒!」
尋梅也拿了一片在旁邊念了起來:「春閒時光散,素手挽紗緞,輕蹬屈身晃,悠悠望南山。哎喲,真全是詩呢!啥意思呀?又蹬又挽的?」
寶兒在旁說道:「這就是寫打鞦韆詩罷了,聽著像是位小姐寫的。城裡大戶都有個習慣,每到春日暖陽,就邀約了幾家小姐斗詩文打鞦韆。」
「寶兒可真有些學問呢!」香草一邊翻看著銀片一邊笑道,「待在你家少爺身邊倒把你耽誤了,回頭讓他許了你去進學,叫我們聽雨也當回舉人夫人!」
「去進啥學呀?想進都沒得進呢!」寶兒搖頭說道,「一早燕沖少爺就來了,跟四少爺說,衙門外面的告示欄那兒都貼了,下個月的秋闈擱置了,另再通告。」
「真的?」
「可不是真的嗎?燕沖少爺一聽說這事,就往衙門口瞧了一眼,喜顛顛地跑來跟四少爺說呢!兩人像鬆了綁似的,一陣高興,鑽一塊兒嘀咕上哪兒去玩兒呢!」「連秋闈都停了?」尋梅一臉不解地說道,「只怕真是要出大事了!」
「先莫管那大事不大事的,橫豎也不用你我上陣殺敵去!」寶兒輕鬆笑道,「先得把那屋子裡的金銀財寶都挖出來再說!那宅子都是少奶奶的了,那自然是挖到當撿到,撿到當買到,少奶奶,您說呢?」
「你小子是想存媳婦本兒了吧?」香草坐下來理著那些銀片說道,「行,去吧,再挖挖其他三個角,可莫把那架床弄壞了,挺漂亮的一架拔步床呢!」
「少奶奶喜歡,我叫人給您抬回來?」
「罷了,不喜歡那種帶了框子的拔步床,像裝在棺材裡似的,還沒榻上睡著舒服透氣兒呢!」剛說完這話,季三娘走進廳裡說道:「少奶奶,外面來個軍爺,說是守城門兒的。」
「守城門兒的?做啥呢?」
「他說城外有老家蒙府來的馬車,正候著呢!這幾天城裡不是查得緊嗎?給擋在外面了,等著去接呢!」香草忙放下手裡的銀片子,招呼尋梅收起來,又問道:「老家是誰來的?」季三娘道:「聽那位軍爺說,該是二少爺跟前的阿四和東邊院子的蒙沂少爺。」
「是嗎?」香草和寶兒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收拾銀片的尋梅。尋梅眨巴眨巴眼睛,顯得格外無辜,問道:「少奶奶,你們盯我做啥呢?這跟我有啥干係嗎?那蒙沂少爺來就來唄!」寶兒嘿嘿一笑道:「尋梅姐,我和少奶奶可沒說蒙沂少爺來跟您有啥干係呢!那不還有阿四嗎?你急啥呀?」
尋梅氣得跺腳,順手撿起一塊兒銀片砸在寶兒身上。寶兒跳了幾下,揉著胳膊嚷道:「打死人咯!這麼凶悍,誰敢要呀?蒙沂少爺來得真是時候呢!」
「死寶兒!」
「少奶奶,救命!」寶兒笑嘻嘻地躲到了香草身後。香草忙抬手道:「先莫鬧了,人還在城外等著呢!寶兒,你趕緊跟那位軍爺去把人接回來,打賞他五兩銀子!」
「是,立馬就去!」寶兒走到廳門口又回頭朝尋梅扮了個鬼臉笑道,「尋梅姐,你放心吧,一准給你把蒙沂少爺接回來呢!」
「死寶兒你有本事莫回來了!」
寶兒吐了吐舌頭,轉身就跑了。尋梅一邊往匣子裡放銀片一邊氣鼓鼓地說道:「等那死寶兒回來了,我一准拆了他的骨頭,抽了他的筋兒,再把他家聽雨賣了!」香草笑道:「先莫罵了,等他回來你好好收拾一頓就行了,這會兒子罵了他也聽不見。裝好了銀片送上樓,再去同亭荷把客房收拾兩間出來。」
「少奶奶,您說阿四來也就罷了,那蒙沂來做啥呢?」「誰曉得呢?準是老家有啥事吧?我心裡也正奇怪著呢,那阿四咋會跟他一塊兒來呢。」
香草說完就上樓去了,把睡夢中的蒙時叫醒了。聽說老家來人了,蒙時也沒了睡意。沒過多久,院子裡就響起了蒙沂那熟悉的聲音。他一邊往裡走一邊左顧右盼地說道:「這院子是比蒙府小多了,可瞧著夠緊湊夠小巧,又夠僻靜,真是個好地方!」
香草和蒙時迎了出來,將他和阿四迎到了偏廳裡。阿四正要下跪行禮,蒙時忙叫住他說道:「不必矯情這個,起來吧!家裡一切安好?先坐下再說。」阿四在旁邊繡墩上坐下後,說道:「家裡好著呢!前幾天還出了件喜事,所以二少爺趕緊派小的來跟您稟報一聲呢!」
「是嗎?啥事?」
「老爺醒了!您說這算不算喜事?」
「真的呀?」香草和蒙時都驚喜地笑了起來。蒙沂接過話說道:「就七八天前的事,我當時聽說了都給嚇了一跳。不是我說喪氣話,大伯那身子中風兩次,都癱床上了,還能醒過來,真是不容易呢!我們出發前,我還去瞧過他,跟他說一准把信兒送到你這兒,叫你回去瞧他呢!」
蒙時止不住心裡的高興,都笑出了聲兒來。香草問阿四:「現下老太爺跟前誰伺候著?」阿四說道:「都是老夫人伺候著,清姨娘也時常去,兩人倒能坐在一堆子說會兒話了。二少奶奶說,興許是瞧著這一家子最不和睦的都和氣了,老天憐憫呢,這才叫老爺還了魂兒來。老爺雖說還不能說出一句利索的話來,可人是清醒的,勉強能吐三四個字出來。」
香草點頭笑道:「那可真是萬幸呢!等這城裡一解禁,我們立馬收拾東西回老家去!」蒙沂問道:「對了,這城裡到底出了啥事了?城門口擋了那麼多人,官兵挨個挨個地盤查。城裡要沒個親戚啥的,還不許進呢!是不是出啥大事了?」
「是出了點事,回頭再跟你細說吧!你們剛剛來,先喝口茶,歇歇神兒,跟我們說說老家的事。二哥二嫂都還好?你咋跟阿四一道來?」
蒙沂輕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你們不在蒙府裡這些日子,西邊院子倒是平平靜靜的沒事,我們東邊可是鬧騰著呢!我那娘——罷了,現下也不叫她娘了,還是管叫大娘吧。她鬧著要搬回蘇州去,非逼著爹把一家子又挪回去。爹原先回來的時候就沒打算再回去的,所以不答應。我是站在我爹這邊的,回了蘇州,可不又得瞧著她們寧家人的臉色過日子嗎?叫我動不動就往寧府去討好這個討好那個,我真是厭煩了,所以抵死不肯回去!」香草笑道:「以三伯娘那脾氣,還依得了你和你爹?」
「可不是嗎?為這事鬧了整整一個月!她向來是以自己為先,說要做甚就要做,吩咐打點了一家子行裝回蘇州去。我是不想再回去了,跟她鬧翻了,被她一腳踹出了家,還不分半點東西給我。好在我爹臨走前塞了些私房錢,我現下跟蒙定在城裡開了間木材鋪子,倒做得有模有樣兒了。這回來原本是想打聽打聽州府的行情,誰知道一來就給堵門口了。」
「那你爹回去了?」
「回去了,他原本也不想回去的。可他不回去,大娘一准把家業都塞蒙鍾懷裡,再過幾年也得敗光了!所以我爹得回去看著,找機會再回來。」
「這倒夠折騰的!三伯娘咋又鬧著要回去了呢?當初她不遠千里地搬來,不費勁兒嗎?」蒙沂一臉不屑地笑了笑,搖搖頭道:「還能為啥呀?奔她那娘家人去了唄!一個月前,她收到寧家那邊的信兒,說她哥哥遷升了,現下官至尚書令了。她還不領著兒子去投奔嗎?好給她那寶貝兒子掙個大好前程唄!我倒是瞧不上的,就算跟著去了,她能提攜著我嗎?到頭來,我還是得跟狗腿子似的在寧家人後面打打雜罷了。」
蒙時點頭笑道:「現下你是看得通透了,這也好。縣城到底是你老家,留下來自己單干,也比捧著碗求人家給口飯吃強。」1sk。
「正是這話呢,弟弟!」蒙沂滿面笑容地說道,「老家那木材鋪子我也經營得上了道兒,打算再往州府裡開個鋪子。」
「不急,橫豎你是進了城,要想再出城也難了,得等解了禁再說。歇上一日,明天我領你到城裡各處轉轉。」
「那可好!」蒙沂說完後咳嗽了兩聲。香草忙問道:「是半路受了風寒嗎?我瞧著你眼睛有些紅呢,想必一路上沒歇好吧?也莫顧著說話了,趕緊歇著去,我派人請個大夫來給你瞧瞧。」
「不必那麼麻煩了,弟妹!」
「不麻煩呢,」香草回頭喊了尋梅一聲道,「領著蒙沂少爺去客房歇下,叫雨竹熬些紅糖薑湯來給他暖暖身子。」
旁邊寶兒朝尋梅扮了個鬼臉,尋梅握緊了拳頭,回瞪了兩眼,然後才領著蒙沂去了客房裡。香草回頭對寶兒笑道:「你們倆又幹啥呢?去跟季三叔說一聲,派個腿腳快的去請個夫來給蒙沂少爺看診。」寶兒道:「照舊請那位聶大夫嗎?我剛剛出門去接阿四和蒙沂少爺時,看見官兵還在各處查呢!想來那刺客還沒找著!」
身後忽然傳來了一聲哎喲,大家回頭一看,原來是亭荷在門檻上絆了一跤,好不尷尬。香草忙朝寶兒搖了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了,然後道:「也不必緊著聶大夫請了,城裡不是還有別的大夫嗎?找個最近的請來就是了。」實的後呢天。
寶兒出了廳後,阿四想起了什麼事,從懷裡掏出了一包銀子遞給香草說道:「這是臨走之前老夫人交託的事。她說收到娘家人的信兒,州府裡鄭家有一位老姨娘過世了,論起來還是她表姨娘,照規矩得送份帛金去。她放心不下老爺,不能來,托了少奶奶您替她送去,表表心意。這兒有五十兩銀子,您收好了。」
「現下送去只怕是晚了些,這個時節發喪是等不得的。不過橫豎是個心意,你把地址告訴少奶奶,回頭讓她送過去。」蒙時說道。
「二娘跟鄭家還有親戚干係?」香草好奇地問道。
「是同宗的本家,論起來還是悅媛的長輩兒呢!你得空了,替她送去就完事了。」
「好!」
蒙時和阿四繼續聊著家裡的事,香草上樓放了銀子,然後去了後院,把阿四從老家帶回來的東西清點了一遍。雨竹她們正往灶屋旁邊的地窖搬東西,尋梅忽然跑來了,問香草道:「少奶奶,請的大夫到這會兒子還沒個影兒呢!」
香草抬起頭,有些奇怪地問道:「大夫還沒來嗎?剛剛便吩咐了去請一位的,咋會還沒來呢?你去季三叔那兒問一聲,派個人出門去瞧一眼,是不是遇著啥事了。」
尋梅應了一聲,飛快地跑去找季三叔了。她剛找著季三叔問了兩句,剛才派去的下人就引著一位大夫進來了。她抬頭一看,沒想到是聶大夫。她有點奇怪,剛剛少奶奶不是明明吩咐過不請聶大夫的嗎?
可人已經到跟前,她不好趕了出去,忙引著聶大夫去了蒙沂那兒。等他們走後,季三叔問那下人:「不是跟你說了,不一定非請聶大夫,尋個近點的請來就是了,你咋這會兒才回來呢?」
這下人抱怨道:「管家大人呢,您可不曉得,現下請個大夫還真不好請。我跑了兩三家醫館,都說大夫去衙門裡報道了。原來這幾天城裡的大夫每天到剛才那個時辰都要去衙門裡一趟,我去的時候他們正好都往衙門去了,所以這才撲了空。」
「那咋遇著聶大夫了?」
「在路上遇著的,他也剛剛從衙門裡出來呢,他認得我是這府上的,便說起上次亭荷姑娘沒買著眼藥的事,問亭荷姑娘眼睛好些沒。我順帶就把他給請回來了。要不,現下還不曉得請著大夫沒有呢。」
季三叔輕輕搖頭道:「看來衙門裡抓得緊,那刺客遲早是要露面的。受了傷沒藥沒大夫,那不是現成的等死嗎?瞧著吧,要不了幾天,那刺客一准給逮了出來。州府也就這麼大,他還能飛了不成?」
「大管家,我瞧著最近城裡多了好些軍爺,是不是要出啥事了?您從少爺那兒沒聽著啥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