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喧賓奪主（下）
就導演這項具體的工作，王可凡誠然比伊萬差了很遠，但如果只比理論，像王可凡這種能將古今中外的文史哲體系爛熟於胸的變態，卻可以輕鬆將伊萬甩出好幾條
能把神都侃暈的理論功底，正是王可凡在錄完一星期的談話類節目後，所剛剛淬煉出的最犀利的武器！
「伊萬導演，正如你自己所知道的那樣，這部片子最脆弱的地方，就在於它要表達的東西，與其精良的製作不配套。所以我們要做的第一點，就是想辦法通過剪輯，來使它的內涵發生變化。」
「改變它的內涵？」伊萬搖了搖頭，一臉不信道，「不可能，這部片子的邏輯已經完全鎖死了，如果強行刪剪，不但無法做到你所說的改變，反而會讓影片變得支離破碎，甚至都無法形成一個完整的故事。」
王可凡也搖頭。
「伊萬導演，你先別急。我想我們現在首先需要討論的，不是如何剪輯，而是應該以怎樣的全新視角，來看待這個片子。導演先生，你拍這部片子的初衷，是想說明人性的可變性對吧？」
「沒錯。」伊萬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後反問，「難道你覺得人性是一塵不變的？」
「不，當然不是。」王可凡道，「我們中國古代有一本啟蒙讀物叫《三字經》，第一句話就是『人之初，性本善』，這句話和導演先生你的觀點，是剛好相符的。按照西方觀點的理解，這句話與其解釋為人生來就是善良的，倒不如解釋為人生來就是有理性的。」
「這句話我聽說過，在拍電影之前，我有研究過。」伊萬說道。
王可凡笑了笑，說：「但是伊萬導演，你是否覺得，這句話並不正確。」
「不，我覺得它正確。」
「好吧。」王可凡聳了聳肩，「這只是個人認識上的不同，咱們沒有必要爭論。但是我們能不能放棄『理性』和『獸性』這兩個概念，從另外的方向，去區別人和動物。」
「比方說呢？」
「智慧。」
伊萬饒頗為不解地笑了笑，說：「這個角度，不是比善惡更加簡單嗎？」
「越簡單，越有效。」王可凡道，「伊萬導演，好萊塢的評審標準，其實是商業標準。奧斯卡獎的藝術成分，遠遠不及三大歐洲電影節的大獎，所以跟美國人說話，直白是很重要的。再者說，其實這個話題展開來，事實上也並不膚淺，因為『智慧』也能從很多的角度來說。」
「嗯……說說看。」
王可凡道：「我們從影片本身出來，主人公之所以慢慢發生蛻變，是因為每一次環境的變化。影片的場景，大概可以分為四個地方，主人公的家裡，軍營，集中營，還有戰後的墓地。每到一個地方，主人公受周圍環境的影響，所以產生了不同的應對反應。造就他獸性的，並不是他的教官，而是周圍的環境。教官，不過是環境的一部分。」
伊萬點了點頭，雖然不明白這和「智慧」這個概念有什麼關係，但卻沒有打斷王可凡的話。
王可凡繼續道：「就生物而言，趨利避害是其本能。人類是群居的生物，但是同動物一樣，我們的本能就是追求利益，而在追求利益的過程中，一部分強大的個體，因為貪婪這個事實上只能算是生物本能的原因，便會有意地傷害其他個體，其結果，就是令整個族群的生存能力下降。
於是這個時候，智慧就有了作用。一部分智慧較高的個體在獲得了統治權後，出於對族群整體生存能力的考慮，制定下了所謂的規矩。到了文明社會，這種規矩就被細分作了法律、理和道德，基於法律、理和道德這些智慧的產物，人類社會得以在分工合作的賺取各自利益的同時，又不傷害到其他個體。
回到《馴獸師》這部電影，我們可以將電影本身所展現的四個場景，分別理解為擁有理性框架和不存在理性框架的不同環境背景，主人公之所以發生變化，不過是因為他所處的環境不同，事實上和洗腦並沒有關係，所謂被洗腦，不過是他用來自我安慰的借口。
最後主角自殺的原因，也並不是出於自責，而是因為他在長時間地經歷過軍營和集中營那種環境之後，再也無法融入擁有文明框架的環境。那麼這樣一來，整部電影的潛台詞就變成了，沒有法律、理和道德這些規矩，才是人類走向滅亡的原因，而智慧，正是產生這些規矩的根本的原因，也是我們和動物的最大區別。
至於『理性』和『獸性』，又或者說是東方所說的『善』與『惡』，不過是作為人類個體，對這些規矩的遵照程度罷了。說到底，獸性才是我們的本性，而智慧，才讓我們有了人性。主角的獸性，不是被強加的，而是失去束縛之後，被釋放的。」
王可凡說完後，伊萬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這些全都是非常簡單的道理，但是毫無疑問，卻和他的電影契合得非常好。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以這樣的導演語彙來解構的他的電影，那麼剪輯上，勢必就有許多活可以做了。
但是如果真的按照王可凡的這個思路來剪，這部電影，還能算作是自己的作品嗎？
伊萬非常猶豫，他皺著眉頭，半天不說話。
王可凡等待了許久，多少猜出了伊萬的心思。
他微微一笑，又勸說道：「伊萬導演，這僅僅是我的一個想法罷了，你是否最終採用我的思路，完全可以先看一看我能剪出什麼樣的成品來。」
伊萬聽王可凡這麼說，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答應道：「好吧，今晚我把影片的電子版發給你。你大概多久能做出來？」
王可凡心裡微微鬆了口氣，回答道：「最慢兩天內吧？」
伊萬再度面露驚訝：「只用兩天？」
「是的，為了為你節省預算，我一定會盡快把成品做好的。」
伊萬站起來，握住王可凡的手說：「王可凡先生，你真是一個中國紳士！」
王可凡淡淡一笑，心說：趕時間罷了，再晚點，不知道會被國內那群混蛋黑成什麼樣子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