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軍算是王可凡這一大家子裡最有出息的。早年考上了一本大學，畢業當年就順利通過國考，進了縣規劃局上班。只比王可凡大兩歲，現在卻已經是局裡一個科室的副科長，算起來，是個副股級的幹部。放眼玉州自然連蝦米都算不上，但要安在王家村這個只有三百多戶人的地方，卻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四個人圍著客廳的茶几坐好，張寶軍捧著茶，笑嘻嘻地以一種前輩和高人的姿態對王可凡道：「可凡啊，你這個想法，太浮躁啊。出名要是有這麼容易，那全天下的人還不都跑去唱歌了？你要說明星，哥也是見過幾個人，我們局裡搞年終晚會，也會請幾個小明星來，就說咱們玉州出名的那個東亮，人家混了多少年才出頭啊？」
王富貴附和道：「聽聽你寶軍哥說的，就是嘛，出名哪有那麼容易。再說你是什麼貨色我還不知道，從小到大別說唱歌，連哼幾句小調都能唱跑偏了，你說說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等會兒吃過晚飯，馬上給你們公司領導送禮賠罪去，這年頭，在城裡找份活幹容易嗎？」
王可凡一聲不吭，反正辯解也沒用，至於說要站起來唱一首以證清白，他又怕把老爸嚇到。
王富貴說得沒錯，在沒許願之前，他確實唱得慘絕人寰，這也是為什麼王可凡那晚在金秋ktv裡寧可喝下小喬的「要你命三千」，也不願意唱歌的原因。
張寶軍見王可凡不說話，心裡很是高興，這不正說明他的話很有份量嗎？
張寶軍繼續道：「可凡啊，我們年輕人，最重要的就是該腳踏實。唱歌，只不過是一種興趣愛好，平時唱的時候，你或許覺得不錯，不過站在舞台上那可就不一樣了。人家職業的歌手，可都是好多年才打磨出來的。他們敢這麼做，是因為有天賦，你呢，姨夫都說，你從小唱歌就跑調。執著是好的，不過也得看情況啊！」
他喝了口茶，潤潤喉，繼續叨叨，不過這次的內容，轉向了他自己。
「你看我，大學畢業，就安下心好好做了幾個月題目，考上了規劃局，現在也是個小副科長了，雖說不大……」
「哪裡不大？大得很！我家可凡要是有你一半好，我死了也含笑九泉！」王富貴打斷道。
田二妞瞪王富貴一眼，張寶軍微微一笑，接著道：「要說在中國，想過得好，還是得進體制。可凡啊，像你這種想法，最危險了。說好聽的，你是搞文藝的，說不好聽的，要是紅不了，跟路邊要飯的也沒什麼區別。這年頭，那些要飯的討錢，不也得會點小才藝麼，唱唱歌之類的……」
田二妞這下有些聽不下去了，「寶軍，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唱歌就唱歌，怎麼說到討飯去了？我家阿凡好歹也是大學畢業，再慘也不至於討飯吧？」
「小姨，你別生氣啊。」張寶軍也覺得說得有點過，撓撓頭道，「我的意思就是，可凡要是再這麼執迷不悟，那以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田二妞聽張寶軍這麼編排自己兒子，也沒興趣再搭理他了。她氣呼呼地打開電視，懶得再多說話。
張寶軍也不生氣，仗著這幾年養出來的脾氣，繼續給王可凡說教。
從娛樂圈的黑幕，說到小明星的悲慘，從藝術修養的高深，講到成名幾率的渺茫，茶水添了一次又一次，廁所去了一趟又一趟，實打實地過足了嘴癮。
王可凡一概左耳進、右耳出，好不容易等吃過晚飯，張寶軍正打算離開，家裡卻又來了一大群人。
這下子，老媽那邊的親戚算是基本上來齊了。
眾人一進門，就七嘴八舌地你一言我一語數落起王可凡來，王可凡的兩個大姨和二姨表現得尤為誇張。明顯是好不容易逮著機會，頗有準備而來。誰讓她們倆的孩子都沒考上大學，而王可凡考上了呢。
大姨一臉苦口婆心：「可凡啊，你可長點兒心吧，你爸媽把你養大容易嗎？你就去幹那種活？」
「就是。」二姨道，「可凡，你就一點都不覺得對不起你爸媽，他們這輩子的希望可全寄托在你身上啊！」
田二妞一直就和兩個姐姐不對眼，聽她們這話，當場就不樂意了。
「我覺得阿凡去唱歌就不錯！」
大姨馬上道：「二妞，可凡不懂事也就算了，你這個當媽的，怎麼也不懂事呢！你以為當明星那麼容易啊，女孩子還好說，陪導演睡睡覺就行了，但可凡是男孩子啊！你看看電視上那麼點明星，哪個不是英俊瀟灑，這年頭，男孩子要出名，第一就是要長得好看！」
二姨接腔道：「就是，就可凡這樣的，扔到人堆裡就認不出來了。別管他到底唱得怎麼樣，反正出名肯定是別想了！」
王可凡忍了一下午，這會兒就算涵養再好，也覺得這些親戚們有些過分了。
自己不過就是換一種生活方式，他們就來指指點點的。王可凡皺了皺眉頭，剛要開口透露一點口風，早就跑到電視機跟前的小表姐卻突然跳著大叫起來。
「大家快來看哪！可凡！可凡上電視了！」
眾人聞言一愣，連忙齊刷刷跑到電視機跟前。
電視上，剛巧播著玉州晚間新聞。歡哥正樂呵著將證書遞給王可凡，「金秋歌神，加油吧！祝你早日成為玉州歌神！」
電視機前，一大群親戚面面相覷。
張寶軍顯得一臉尷尬，問王可凡道：「可凡，這怎麼回事？」他又抬頭看了眼新聞標題，「玉州市歌手大賽？你今天去參加了？」
王可凡點點頭，簡略道：「剛剛進了十強。」
對於這個比賽，張寶軍身為體制內的人，當然也是有所耳聞的。
比賽非常正規，請的評委也都是專業人士，甚至還有一個副縣級的幹部。
張寶軍轉念間想起自己下午對王可凡說的那些話，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
「可凡，你怎麼不早說，你說去參加這個比賽了啊。搞得我還當你是要學那些什麼《陽光男聲》……」
正說著，電視裡又畫面一轉，播了一段記者隨機在現場拍的畫面。現場聲音很嘈雜，但仔細聽，還是能聽出「王可凡」三個字。
大姨和二姨這時候都沉默了，張寶軍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可凡，看不出，你還有兩下子嘛！」
王可凡微笑不語，這時候客廳裡電話響起，王富貴忙跑去接。
拿起來，那頭傳來一個輕柔的女性聲音。
「你好，請問是王可凡家嗎？」
王富貴愣了愣，田二妞一把搶過話筒，道：「我是王可凡的媽，你找他什麼事啊？」
那頭道：「你好，我是玉州大學音樂學院的教授沈冰，今天王可凡參加的比賽，我是評委之一。是這樣的，我想請你轉告王可凡一下……」
「等等！」田二妞打開了免提，故意道，「不好意思，電話有點毛病，剛剛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能再說一次嗎？」
「好，喂喂，現在能聽清楚了嗎？」
「能了，能了。」田二妞忙不迭地點頭。
所有親戚都豎起耳朵，便聽電話裡說道：「我是玉州大學音樂學院的教授沈冰，是今天王可凡參加的那個比賽的評委之一，我想讓您轉告他一下，請他在6月16號那天到我們學校來一趟。決賽之前，我們要給他做臨時培訓，因為決賽是要在電視上現場直播的。」
「你是說……我們家阿凡要上電視了？」
「對，沒錯。」沈冰笑道，「大姐，你有個好兒子啊，就他這嗓子，要是不出岔子，今年的冠軍應該就是他了。」
田二妞連電話都懶得掛，直接朝滿屋子人大聲嚷嚷起來：「聽到沒，沒到沒？阿凡要上電視啦！阿凡要成明星啦！」
王可凡的大姨和二姨相互看了一眼，又抬頭去看張寶軍，大姨皺著眉頭，小聲抱怨著道：「這個寶軍，幹嘛把我們叫來，沒事找事的把臉送過來讓人打，真是丟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