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20
下了一整夜的雨,天亮時仍然沒有停歇的痕跡。太學門口,一頂明黃色的傘和一頂灰黑色的傘相遇。傘下,是四皇子華德琛和負責照料他的內務領事;傘下,是執白和紅葉。
葉流塵學著段弈的樣子,屈身拱手行禮。葉流塵有些惶恐,他見過帝都的達官貴人,見識過他們的下人對待他們是如何的謙卑,所以他有些擔心自己和執白師兄是不是有些禮數不周的嫌疑,據他所知,這項罪名在皇家眼中是很嚴重的大罪。
內務領事是為年歲頗大的公公,這也就意味著他在宮中很德高望重,同時意味著的就是他知道很多規矩並且很守規矩,於是葉流塵的擔心有可能要成為現實。
「大膽!見了四殿下,竟然還不跪下?」他的聲音很尖刻,在清晨的雨中顯得如同鬼魅。
兩頂傘之間的雨好像突然密集了起來,雖然兩頂傘都很大,但是為了照顧傘下的殿下和師兄,打著傘的老太監和葉流塵的肩頭很快就濕透了。
老太監感受到肩頭的濕意,有些惱怒的望著對面臉色肅然的青年,正要揮手示意綴在身後的羽林衛給他一點兒顏色的時候,望著青年手中紫色的腰牌,頓時充滿了惶恐。
「大人,老奴…」
「你叫什麼名字?」段弈有些蠻橫的打斷老太監的話,也有些粗暴的打斷他匍匐下跪的動作。
「奴婢元節,」元節誠惶誠恐的說。他侍奉皇家多年,即便是知道是暗衛,恐怕也不會有多大的忌憚,只是正因為他知道的夠多,才能明白青年的厲害,連帶著覺得打著傘的少年也有點兒陰翳。
「元公公,這是陛下吩咐為殿下找的伴讀,屬下還有要事,就告辭了!」段弈沒有理會他驚恐的神情,拱了拱手,就轉身離去了。
傘蓋下的華德琛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解離去的段弈有什麼樣的恐怖,竟然嚇得身後的老奴如此惶急。華德琛剛剛七歲,長得很是乖巧可愛,只是他稚嫩的面龐下隱藏著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氣度。
「你多大了?」華德琛忽然指著傘下的葉流塵問道。
「十二歲。」
「呵呵,怎麼看都不像的樣子。你有什麼本事啊?」
「回殿下,只是識得幾個字,讀過一些書,實在沒有什麼本事。」
「嗯,要是做個伴讀而已,也不需要旁的本事了。那好,咱們走吧,雨裡站的久了,生病了就不好了。」說著,背負著雙手,逕自走在前面。
葉流塵望著前面小小的身影,暗自警惕:如此年幼,就有如此氣度,這位四殿下實在不可小看。急急跟上,三人消失在了雨幕中。
老師還沒來,於是葉流塵終於可以與這位高貴的四皇子一起坐下來,元節卻是沒有資格進入這裡的,因為這間屋子除了四皇子與他的伴讀,能進來的就只剩下即將要進來的授課老師。葉流塵坐下的時候,感覺很荒謬很熟悉,荒謬是因為自己的父親曾不止一次帶自己進入過這樣的課堂,只不過這裡富麗堂皇了許多,熟悉是因為禁軍內院和啟蒙學堂的幾年生活,只不過這裡寂寞冷清了許多。
「你知道東華太學的來歷和地位嗎?」華德琛然有興趣的看著這個比自己大卻彷彿和自己一樣歲數的少年,語氣裡有些得意。
「屬下不知…」葉流塵微微頷首,恭敬的說。
「誒,別那麼多的禮數,這裡又沒有旁人,不必那麼拘謹,」雖然這麼說,華德琛的目光中仍然流露出一股滿意的神色,然後才正聲說道:「我們東華有三所聞名星華大陸的書院,一是兼容並包,說是星華第一也不為過的天華學院;一是我東華官辦的義學,這些義學之中,以太學為貴;另外一個便是儒宗的聖地——蓬萊學舍。」
「所以殿下能進入太學,還是趁此機會多多學習才是。」葉流塵流露出一絲羨慕,然後誠懇的說。
「呵呵,你這伴讀倒是盡職的很,還沒有正式開課,就開始勸誡我好好學習了。」華德琛的臉色很愉悅,只是語氣中透露著稍稍的不快。
房門的吱呀聲打斷了葉流塵的欲言又止,轉頭看去,進來一位中年官員,仔細看他身上的官服,才發現這位竟然是個二品的大學士。官員叫方君正,剛剛三十五歲,滄桑的臉卻讓人覺得他好像已經五十歲了。方君正曾是御史台的言官,為人剛正不阿,木訥少言,終於被無情地官場排擠,黯然的進入了同文館。自古文人相輕,於是潦倒的方君正只能和一群老弱腐朽們擔起了太學裡教導皇家子弟的教導工作。外人看起來光鮮體面的官職,其實並不是那樣的順意的,高官貴族的子弟們已經是極難對付的了,更何況是皇室貴胄。
方君正入得門來,急忙跪下,「下官同文館二品學士方君正,見過殿下!」
華德琛受了禮,淡淡的抬了抬手,他甚至連書案都沒有離身。
方君正站在講台上時,葉流塵趕忙站起躬身行禮,「學生見過方先生。」葉流塵瞄了瞄依舊坐著的華德琛,才發現他只是拱了拱手算是行禮,不由得有些訝異。東華的禮數是極講究的,按照規矩,方君正行了臣子禮,華德琛受禮是應該的,但是當方君正走上講台做授課老師時,華德琛和葉流塵是要還以弟子禮的。因為無論方君正的學時如何,官階幾品,站在那方寸之間時,他就是這間屋子的至尊。然而葉流塵不瞭解方君正的過往,華德琛卻是非常清楚這位先生雖然學識淵博,但深究起來其實對他是絲毫沒有幫助的,所以在他看來,拱拱手行禮已經是做足了禮數了。
迎著葉流塵疑惑的目光,方君正有些尷尬的笑笑,「坐坐,不必那麼拘謹,要恁多的禮數作甚,重要的是你能學到東西,呵呵,呵呵…」方君正想的是化解尷尬,同時也是對葉流塵示好,只因為他是四皇子的伴讀,卻沒想到話語中無意間觸怒到了華德琛,因為他只提了葉流塵學到什麼,卻沒期許華德琛學到什麼。華德琛冷冷的哼了一聲,臉色有些難看起來,只是拿起書案上的書開始自己看了起來。
葉流塵終於坐下,只是在方君正略帶顫音的講授中,只是覺得整堂課下來,如坐針氈。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的過去,葉流塵覺得學到了很多東西,因為無論是禁軍內院還是啟蒙學堂,甚至是華德琛口中的天華和蓬萊,都不會把一些所謂的高深學識輕易授人,而他只不過得了一個伴讀的光。華德琛反而覺得太學的時光很漫長,對他來講,這種形式上的流程本就是可有可無的,何況又碰上一個不怎麼得志的二品學士做老師,因此太學課堂上的他,實在是提不起太大的興趣。
這天,天空中又飄起了雨絲,等得久了,非但沒有減小的趨勢,反而愈下愈大,華德琛不禁有些氣惱。
「殿下,要不今日就不去了吧!」元節有些討好的說。
「殿下…」華德琛剛有些喜上眉梢的神色,卻被一個聲音如一盆冷水澆在了頭上,他轉頭看了看剛要說話的葉流塵,揮揮手不耐煩的說:「行了行了,趕緊走吧,免得遲了。」
到了熟悉的學堂時,兩人身上都有些被雨水打濕了,華德琛不高興的坐在書案前,有些賭氣的敲動著手指,葉流塵正要寬慰幾句的時候,忽然覺得今日這間屋子有些寒意。然而,這間太學的學堂,這段時間只為皇子和他這個伴讀而設,不會有旁人隨意出入,如果非要拉上一個人,就只有落魄的方君正了。
華德琛等得急了,有些惱怒的拍了拍桌子,正欲轉身離去,一個急匆匆的身影闖入眼簾,方君正滿身泥濘的飛奔進房間內,之後連忙行禮,「殿下恕罪,微臣來的遲了…」他的頭抵著冰冷的地面,渾身打著顫。
華德琛走近前去,厭惡的說:「先生今日如此狼狽,就不必授課了吧」,說著,對著身後的葉流塵說,「走吧,早說今日不必來了的。」說著抬腳就走向門口,跪在地上的方君正急忙打著旋兒的連連請罪。
華德琛的一隻腳邁過門檻的時候,地上的方君正身形暴起,左手中一把短短的匕首朝著華德琛的後腦要害襲去,那匕首上竟還隱隱閃現著真元的毫光,誰能想到手無縛雞之力的方君正還是一個修行者。
華德琛覺得腦後生風的時候,急忙扭頭,看到刀尖時,臉色煞白的連連的後退,「撲通」一聲就被門檻絆倒在地。他是習過武的,甚至他本身也有著築基中段的境界,但是面對著這意想不到的刺殺,一時之間竟然忘了招架和還手。
站在遠處的元節望到這一幕,駭的連滾帶爬的衝來,只是看那速度,只怕他到了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方君正儒雅的臉龐上,猙獰的臉色猶如惡鬼,看著因被絆倒而躲過一刀的華德琛,忽然狂吼一聲,如一隻靈貓一樣撲了出去。匕首馬上要刺中華德琛的時候,一道身影忽然擋在了華德琛的身前,匕首重重的插入葉流塵的腹中。方君正望著眼前的葉流塵,有些不解,然後拚命的想要抽出匕首,然而,下一刻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身體慢了下來,就像空氣忽然變成了液態,而葉流塵的左手死死按在自己抓著匕首的手上。
方君正忽然「呵呵」笑了笑,空出的右手指訣一引,儒家「春秋指」已在指尖蓄勢待發。葉流塵臉上露出一絲不忍,右手陡然抹過左腕,一團紫色的光華就貫穿了方君正的身體。
方君正的身體被擊飛了出去,指尖的兩色光華飛出,打在半邊門上,把那扇門框打得粉碎。
血水被長槍一滴滴甩在地上,長槍竟沒有沾上絲毫,而葉流塵忽然覺得槍身上凸顯出了「龍牙」二字。
葉流塵正要細看,腹中傳來一陣絞痛,身後又傳來了華德琛的質問。
「為什麼殺了他?」臉色蒼白的華德琛在元節的攙扶下,站了起來,顧不得飛濺在臉上和身上的血漬,指著葉流塵,寒聲問道。
葉流塵轉頭看的時候,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意識就被黑暗籠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