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2-01
東華帝都,京華。
帝都的名字以前並不叫京華,而是星華,驕傲的東華人在很久很久以前認為自己的國度是星華的中心。當萬國來朝、諸邦來賀成為現實之時,更是證明了東華人自以為天朝上國的猜想,所以那時的帝都叫做星華。後來的後來,經歷過戰爭,經歷過復興,重建東華和振興東華的領袖們,將星華改名為京華,意欲擺脫一段破舊不堪的歷史的同時,也打碎東華從來自以為是的驕傲。
雖然改稱京華,這座城卻依然當得起星華的稱號,京華的街頭上,可以看到大陸各處不同風格的建築,可以領略大陸各個民族乃至國家的風土人情,可以遇到大陸各處的商人與商品。這裡仍然成為了除天脊雪山以外,大陸獨一無二的中心。
世界上可能什麼都可以不存在,但唯有一樣東西必定會存在,如同光明與黑暗一般,它們被稱為矛盾。京華城是座繁華無以復加的極大的城池,然而就在這偌大的光輝下,也不能將貧窮、骯髒和低賤抹除。京華是沒有貧民窟的,這樣的城市不會允許自己的身上有一條這樣醜陋不堪的傷疤。事實上,京華最貧賤的一群人,生活在京華城的西北部,那裡的街道和房屋比別處的要緊仄低矮許多,但外表很是光鮮亮麗,儘管屋裡常常空無一物。
青衣巷裡,充斥著貧民人家和寒士子弟,游雀街上,佈滿了下九流的氣息。今年的冬天來的似乎格外的早,也格外的寒冷,以至早早就下起了大雪,為了拔得個瑞雪兆豐年的好綵頭,帝國將年號改為豐瑞。
豐瑞元年的春節剛過,快樂的氣氛依然縈繞在整個人間。盛大的節日裡,連青衣巷和游雀街的人們的臉上也洋溢著快樂,因為節日也能得到更多的賞錢。然而,終究有些事情是節日的快樂和賞錢的愉悅所抵消不了的。七歲的葉流塵,瑟瑟發抖的蹲在屋角,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屋子中央的火堆和火堆旁邊的人們,他的手裡攥著幾十枚銅錢,那是達官貴人們給她的母親的賞錢。而他的母親靜靜的躺在牆邊,已經生氣全無。葉流塵的家本來是住在青衣巷的,父親的屢試不中,家境的每況愈下,使他們搬進了游雀街,文弱的書生本來在游雀街已是難以生存,一個古板的文弱的書生自然難以活得長久。葉流塵三歲那年,這位書生父親帶著滿腔的憤懣死去,而葉流塵的母親為了讓兒子活下去,在接下來的時間裡,用盡了一個婦人可以想像到和可以做到的所有方法,而今天她用自己的生命和火堆旁的人交換,換來了葉流塵手中死死攥著的銅錢。葉流塵的小臉上,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有的只是死一般的沉寂,自從父親死後,他就明白了他所生活的世界的規則,他的小腦袋或許想不通別的複雜的事情,但是每年冬天自己和母親離屋子中央的距離越來越遠,而母子倆得到的溫暖越來越少,讓他明白弱小在游雀街只有受欺負,所以母親的死或許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他沒有想到會這樣快,這樣急。同母親一樣,葉流塵為了生存,做了游雀街大多人的同行,甚至游雀街人不曾做過的,他也做過。他曾經偷過富商的珠寶,被僕役痛打一頓之後,母親打斷了他的右臂,從那之後,葉流塵再也沒偷過,哪怕是右臂已完好如初;他曾經故意被達官貴人的狗咬到,得到一些象徵性的賠償;他也做過外國客商的導遊,甚至幫酒館青樓招攬顧客;而他幹的最多的,仍是乞討,因為他足夠可憐,所以可以換取更多同情。然而生活的艱辛沒有絲毫的減少,本是長身體的年齡,卻和母親整日整夜的吃不飽穿不暖,頭髮亂蓬蓬的毫無光彩,連眼睛都沒了屬於這個年齡的靈動的氣息。瘦骨嶙峋的他是游雀街所有孩子欺侮的對象,即使如此,他從不哭,也從沒偶報復性的舉動,所以青衣巷和游雀街所有的人都認為這對母子可以隨意辱罵毆打,直到今天,直到剛才他們將他的母親打倒在地時,他突然衝出來,牢牢的護住母親,直到他咬下其中一人的指頭,直到他狀如野獸卻依然的平靜渾濁的眼睛將他們嚇到。於是他們將他趕離火堆了事,他們相信,這小流浪兒挨不過豐瑞元年的春天了,既然如此,何必再多浪費體力弄死他。
銅錢一枚枚的掉在地上,叮噹作響,興許是握的時間太久,葉流塵的指節都發白了,興許是餓的太厲害,葉流塵鬆開了緊緊攥著的手。葉流塵握了握拳,將銅錢又一枚枚的撿起來,近乎夢囈般的放在鼻尖嗅了嗅,沒有傳說中的銅臭味,只有斷指和母親血液的腥味,他扭頭望向母親的時候,忽然覺得銅錢上有了些溫暖的味道。入夜的時候,葉流塵決定用這些銅錢做些什麼,他用他們一直睡著的破爛被褥草草收斂了母親的屍首,就哆嗦著慢慢的走出了屋子,臨出門時,他記下他們一直住的地方,青衣巷游雀街西十三所。
手中抓著的銅板對葉流塵來說,是一筆從來沒想過的巨大財富,所以他站在街道上,蹙眉看著來來去去的行人想了好久。最終他買了足夠的包子來撐圓肚皮,然後剩下的全部買成了酒,因為他以前聽說:酒能御寒,而且,送別和祭奠也是要用酒的。葉流塵醉了,雖然他只喝了一碗酒,奈何青衣巷中所有酒家賣的酒都太烈太劣,惺忪的眼睛和滿身的酒氣,捧著幾罐酒跌跌撞撞的走回游雀街。他隱約感覺到,他不小心撞到了很多很多人,所有人都一臉嫌惡的躲開他,又好像有人輕輕扶了扶他的手臂,告訴他小心點兒。葉流塵感覺自己飄起來了,好像那種吃飽了滿足的感覺,但他的眼神依然平靜,心裡的念頭告訴自己,一定要回到十三所,要不然,他會被凍死。
不得不說,葉流塵是幸運的,一路行來,沒有人故意使絆子,他自己也沒有因醉酒而跌倒,懷裡的酒罐子們竟就在晃晃悠悠中全部幸運的到了游雀街西十三所;然而,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行百里者半九十的,甚至有時候就差那麼臨門一腳。西十三所的門檻從來都不高,只是今晚,似乎顯得有些太高了,它絆了葉流塵一個大馬趴,幸好,葉流塵是背部著地,只有一罐酒滾出了懷抱,摔的粉身碎骨,劣質的酒香瞬間將屋子中央火堆旁的人們刺激的醒了過來。平日裡,這裡是少見著酒的,於是他們如同餓狼一樣撲向葉流塵。眾人饞的狠了,渾然忘記這個小小少年白日裡曾經咬斷了某人的小指,雖然葉流塵醉了,但嘴裡的血腥味卻更濃了。但他畢竟醉了,醉了的人是沒有多大威脅的,何況是一個孩子,他的拚命和掙扎,只是換來了兩個人的頭破血流,然後就是眾人的更長時間的毆打。他們搶走了所有的酒,除了爭鬥中打碎的和砸破腦袋的。葉流塵像蝦米一樣弓著身子,他終於流下了眼淚,卻是咧著嘴笑了笑,因為他懷抱中還有一壺酒,那是他可以在青衣巷買到的最好的酒,這一小壺酒是用來祭奠的。等到嘴角結痂,全身的疼痛稍減的時候,葉流塵舒展了身子,踉蹌的走向牆角,他挨打的次數太多了,所以知道怎樣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所以儘管現在的他看似無比淒慘,實際上受的傷並不影響正常行動,游雀街的人為了活著可以做任何事情,葉流塵為了更好的活著願意做任何事情。
夜漸漸的深了,屋外的風聲漸漸呼嘯起來。葉流塵倚著牆,把手中的酒一遍又一遍的淋向那堆破被褥,哪怕酒壺早已空了也沒有發覺,因為他死死盯著那堆跳動的火焰旁邊逐漸酩酊大醉的人們。隨著風聲的漸漸高亢,和人們逐漸的東倒西歪,葉流塵本來渾濁的眼睛漸漸明亮起來,彷彿那堆火開始在他眼裡燃燒。他開始停下倒酒的動作,倏然將酒壺摔碎,然後拾起一片最鋒利的碎片,把自己亂蓬蓬的頭髮像鋸木頭一樣慢慢割斷,最後,他將割掉的頭髮輕輕放在被褥旁邊。
是夜,疾風細雨中沉睡的人們被驚醒,因為烏衣巷游雀街西十三所驟逢大火,火借風勢燒得又急又大,生生將雨幕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天微微亮時,火勢終於被撲滅,西十三所連同西十四所統統燃為灰燼,所內成年賤民全部喪生。葉流塵沒有死,火災剛剛發生時,他跪在西十三所的影子下,流了點眼淚,磕了幾個頭,就義無反顧的衝向了更西邊的垃圾堆。那裡很髒,很亂,腐臭的味道令人作嘔,葉流塵在垃圾堆中挖開一個洞,鑽了進去,這裡剩下的唯一好處大概就是不至於使他被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