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道涵派出的兵丁,帶著銀票到南京城裡兌換成了現銀,回到船廠。**田道涵親自主持給工匠們發銀子,扣除準備留作船廠流動資金的銀子,每個匠戶都能分到三兩多的現銀,整個船廠頓時成了歡迎的海洋。
相比拿到手上的銀子,田道涵宣佈的那個造五十多艘船的消息更是讓大家對前途充滿了希望。有活幹,匠戶們就不再需要靠自己種田為生了,船廠的薪餉是十分豐厚的,技術高超的工匠,拿的錢甚至比官府裡的小官吏還多,這樣的日子,他們還只是在祖輩的傳說中聽過。
田道涵在提舉司的後堂擺下酒席,款待蘇昊和李贄二人。這個時候,他心裡的石頭都已經放下去了,這才開始頻頻地向李贄討教學問。這兩個人都是經文功底頗深的人,聊起的話題,讓蘇昊覺得即玄虛,又無聊,只能自己悶頭喝酒,不時陪著傻笑幾聲。
李贄與田道涵聊了一會,注意到了蘇昊的情緒,於是笑著說道:「哈哈,淵齋,光顧著咱們說話了,倒是把改之給冷落了。咱們這位年輕的蘇大人,經文學得不多,聽咱們說話只怕是有些氣悶呢。」
田道涵的字正是叫淵齋,聽到李贄這樣講,他連忙收回正打算與李贄探討的一個問題,端起酒杯對蘇昊說道:「蘇大人,來來來,下官敬你一杯。蘇大人看上去當是弱冠之年吧,卻能受到聖上恩典,官居四品,下官實在是欽佩之至。」
蘇昊笑道:「田大人客氣了,蘇某正如李先生所言,乃是不學無術之輩,只是靠點左道旁門在朝堂上混口飯吃。怎能比田大人學富五車,滿腹經綸。」
「哪裡哪裡,蘇大人年輕有為。怎比下官老朽無能……」田道涵連忙說道,不過語氣中多少透出些言不由衷。
在田道涵的心裡。對於蘇昊其人卻是有些看不懂。李贄當面說蘇昊不通經文,顯然蘇昊的確不是讀書人出身,或許是像田道涵猜測的那樣,靠溜鬚拍馬上位的。但是,如果蘇昊真是如此不堪,以李贄的脾氣,又不可能與蘇昊如此親密。而且看上去似乎還有些心意相通的樣子。要知道,李贄也算是個眼高過頂之人,尋常的進士、舉人,李贄是不會如此親近的。
李贄看出了田道涵的心思。他笑著說道:「淵齋,你久居於這船廠之中,對於大明官場上的事情,恐怕有些生疏了吧?蘇昊蘇改之這麼大名氣之人,你竟然從未聽說過?」
「名氣?」田道涵一愣。腦子裡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看著蘇昊問道:「莫非……你就是那個發明了地形圖的蘇昊?」
「呃……地形圖的確是在下……所創。」蘇昊硬著頭皮答道,剽竊後人的成果,也是挺尷尬的事情,幸好也沒人能夠追究到他了。
「原來是你啊!」田道涵恍然大悟。「我說蘇大人如此年輕,就能夠得到聖上如此眷顧,原來是這麼回事。下官真是該死,竟然沒有早想到此事。蘇大人,你的事情下官一直都有所耳聞。你在淮安滅倭寇,在寧夏平哱拜,還折服了卜失兔小王子,下官只聽說你年紀很輕,卻不料竟能年輕如斯。」
蘇昊謙虛道:「這些都是碰巧,碰巧,其實,平哱拜一事,李先生也助我良多,要不以蘇某這點閱歷,如何能夠鬥得過老奸巨滑的哱拜呢。」
這話一說開,田道涵看向蘇昊的眼光就大不相同了,他不再與李贄討論學術,而是興致勃勃地與蘇昊聊起了科技問題,從地圖說到望遠鏡,從勘礦說到黃色炸藥。越往下說,田道涵對於蘇昊的崇拜就越深一層,結果又把李贄給晾到一邊了。
「有你們二位大人坐鎮,下官就踏實了。下官還真怕來個昏庸無能的官員,隨心所欲,把好端端的一樁事給攪黃了。」田道涵與蘇昊聊過之後,由衷地說道。蘇昊和李贄都是人中龍鳳,這樣兩個人來當海船督造,當然會讓田道涵覺得欣慰。
蘇昊道:「造船之事,我與李先生都不擅長,具備實施還得靠田大人和船廠的師傅們。我們能夠做的,就是負責籌款,保證造船的資金不出問題。」
田道涵道:「對了,說起款子的事情,下官還有些不明白。據下官所知,我大明國庫近年來一直都不太寬裕,這次一下子造這麼多海船,這銀子從何而來啊?」
李贄聞言,哈哈一笑,指著蘇昊說道:「此事就得讓改之跟你說了,他巧舌如簧,不但說服了皇上,還讓京城官員、富商都趨之若鶩,搶著拿錢出來幫朝廷造船。淵齋,你說說看,他的學問是不是不同凡響啊?」
「李先生這是笑話我呢,蘇某不過是給大家找了一條掙錢的法子,讓大家掙錢、造船兩不誤而已。」蘇昊笑著說道。
蘇昊籌錢的方法,其實非常簡單,那就是在萬曆的默許下,成立了一個「南洋商號」,募集資金到呂宋、爪哇、巽他、滿剌加等地去開礦經商。要出海經商,自然不能沒有船隻,而且除了載人、運貨的船隻之外,還需要有戰船,以便與海盜和歐洲殖民者的戰艦抗衡。這就是蘇昊帶來的那張造船訂單的來由了。
萬曆和內閣經過商議,一致同意,只要南洋商號能夠把戰船造出來,船上的士兵可以由大明官兵充任。這到底算是國家借私人商號的船出海擴張,還是私人商號借國家的兵來護航,就沒法說清楚了。
這件事情在朝堂上提出來的時候,也頗受到一些言官的批評,但朝廷中大多數的官員都被蘇昊吸收進了南洋商號,或大或小都是商號的股東,自然是要為商號說話的。那幾個言官的批評剛說出口,就遭到了群臣一致的反駁。這樣一個驚世駭俗的行為,居然沒有起什麼波瀾,就在朝廷通過了。
蘇昊不知道,他的出現正在悄悄地改變著大明的氛圍。在以往,大明的官員都是兩張嘴臉,一張在朝堂上滿嘴仁義道德,另一張在私底下幹著男盜女娼的勾當。他們說起聖賢之道的時候,讓人覺得他們簡直就是全人類的道德楷模,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而事實上,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產業,心照不宣地掙著大錢,而且絕對不會拿出一分錢來替國家做什麼事情。
蘇昊以他獨特的方式,打破了這種潛規則,迫使官員們把內心的真實想法公開展示出來。蘇昊要求,所有希望能夠跟著他去海外掙大錢的官員,都必須在朝堂上支持他提出的政策,否則日後的好處就輪不到這些官員的頭上了。當越來越多的官員開始在朝堂上談論掙錢之事的時候,原來那種虛偽的風氣就蕩然無存了,誰如果還在那裡唱高調,眾人只會在他的左臉上寫個s,右臉上寫個b。
其實,這種公開談論利益的觀念,也是李贄所一直倡導的。李贄是個離經叛道的大儒,他一向認為所謂封建禮教,不過是假道學。他曾在他的文章裡說:「及乎開口談學,便說爾為自己,我為他人;爾為怎麼,我欲利他;……實則讀書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顯……無一厘為人謀者。」
這意思是說,那些讀書人口口聲聲說自己大公無私,其實內心都是在求自己的富貴。李贄認為,與其如此口是心非、言行不一,還不如像「市井小夫」或「力田作者」那樣實實在在,想啥就說啥。
在真實的歷史上,李贄也就是因為這樣口無遮攔,被認為是異端,才落了個屈死獄中的下場。在這個位面的世界中,憑藉著蘇昊的能耐,他的主張得到了傳播和實踐,這才有了南洋商號這種妖孽的問世。
有關這方面的細節,蘇昊自然不會向田道涵說得太多。不過,他透出的一些口風,已經讓田道涵十分放心了。有如此多的高官和富商支持,造海船的事情幾乎就是板上釘釘,不可能再改變了。
蘇昊和李贄這一回到南方來,除了考察船廠、督造船隻之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收錢。京城那些官員們的產業大多都集中於南方,他們用於入股的資金,都要從位於南方的商號裡提取出來,交給蘇昊統一去運作。在蘇昊和李贄乘船順運河南下之際,許多快馬也在沿運河兩岸向南疾馳,把各種消息傳遞到江浙的各家商號之中。
「所需的銀兩,蘇某很快就能夠籌集到,田大人只需要安心督促匠戶造船就行了。戰船上要用的火炮,我會另外建一家工廠來提供,具體的火炮尺寸、炮位規格之類的事情,等我的工程師徐光啟先生到了,再與田大人溝通。」蘇昊對田道涵交代道。
「下官一切聽從蘇大人安排。」田道涵答應道。
「好,那咱們就一起幹掉這一杯,預祝咱們的海船建造成功。」蘇昊高高舉起酒杯,向田道涵和李贄提議道。
「干!」三個人齊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