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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昊的猶豫,絲毫也沒有出乎韓文和方孟縉的預料,在他們看來,如果蘇昊十分爽快地答應了,那才是奇怪的事情呢。
要說清楚這件事情,要先從明朝的官吏制度和科舉制度說起。
明朝縣衙裡的官吏,一共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層次是官,一般的縣裡只有4個能夠稱為官的人,也就是知縣、縣丞、主簿和典史,這都是由朝廷直接任命的,用後世的標準來說,就是所謂公務員了。
第二個層次是吏,包括縣衙下屬各個部門裡的負責人和技術人才。吏的數量根據各縣的事務多少以及財力多寡而不同,少的有二三十人,多的可以達到上百人。吏的來源是從民間招募,最早甚至是以徭役的方式徵用來的。
根據明朝的制度,願意充吏役者要自己先提出申請,稱為「告納」,然後由裡老鄉紳具保,上報至州縣。州縣的長官覺得合適後,會報給上一級的府,府再報布政司核准,這樣申請人就成為一名正式的吏員了。
在一個縣裡,官員人數很少,主要是負責一些大政方針的把握。縣裡的具體事務都是由吏員負責操辦的,所以有「官治之實皆吏治之耳」的說法,意思是說國家名義上是由官治理的,但實際上卻是由吏治理的。
一個縣有幾萬至幾十萬人口,各種事務也是非常繁多的。所以,在縣衙裡,設置了許多個部門,其中主要的是與中央的六部相對應的吏、戶、禮、兵、刑、工六房,分別管轄一個方面的事務,六房的負責人,就稱為六房書吏。除了六房之外,縣衙下面還會有馬科、糧科、架閣庫、冊房等其他部門,也都分別有負責具體事務的吏員。
在縣衙裡,書吏屬於技術幹部,此外還有負責出力幹活的吏員,稱為典吏。在書吏和典吏之上,則有管人事的吏員,稱為司吏。
吏員與官員相比,地位稍低一些,用後世的標準來看,官員屬於縣領導,而吏員就屬於縣裡各個委、辦、局的負責人了。
在後世,縣領導與委辦局負責人之間,不過是一個級別差異而已,但在明朝,二者之間卻是有一條深不見底的鴻溝。
明朝的官,是通過科舉制度選拔出來的,隨著政績的積累,官員可以逐漸陞遷,從一個小小的知縣,升到六部尚書甚至內閣大學士,也都有可能。
而吏員則不同,他們是通過向社會招聘的方式招收進來的,基本沒有什麼陞遷的機會。在明朝初年,為了給吏員們一些希望,曾規定吏員經過三次考核,也就是服役滿九年之後,可以獲得出任官職的資格,稱為「出身」。但事實上,規定僅僅是規定,由於吏員人數眾多,而官缺極少,所以真正能夠獲得陞遷的吏員數量很少,而且多數只能補充到那些科舉出身的官員所不願意從事的崗位上去。
如果僅僅是在自己的崗位上無法陞遷,也就罷了。真正有才學的吏員,至少還可以考慮通過科舉的方法步入仕途吧?但更悲摧還在後面。
明朝的開國皇帝朱元璋曾是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即便是當上了皇帝之後,他對於官僚體系仍然是充滿了怨念。他認為,官場是一個大染缸,好人進去混幾年,就變成壞蛋了。出於這樣的認識,朱元璋出台了一個政策,規定曾擔任過吏胥者,終生不得參加科舉考試。也就是說,如果你曾經過當吏員,那麼不但在吏員的位置上無法陞遷成為官員,甚至你想跳槽去參加科舉考試,也已經沒有資格了。
朱元璋制定的這個政策,代代相傳,一直延續到了明代滅亡。可想而知,有這樣一個政策在那卡著,年輕的秀才們怎麼敢往官衙裡湊呢?
韓文和方孟縉都是讀書出來的人,自然也懂得讀書人的心態。在他們看來,蘇昊拒絕接受韓文的聘用,正是擔心自己一旦當上了吏員,未來就沒法再參加科舉了。為了一點眼前的利益而丟掉前途,這是任何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秀才都不願意的。
「蘇昊,你的擔心我也知道。本縣愛惜你是個人才,自然不會耽誤你的前程。我yu聘你到縣衙當差,你可以不入胥吏名冊,有其實而無其名,這樣一來,也就不會影響到你未來參加考試了。」韓文給蘇昊吃著定心丸。
「呃……」蘇昊無語了,其實他裝出為難的樣子,還真不是因為朱元璋的那條腦殘規定。
隨著時間推移,到了明代後期,很多早年的規定也慢慢不再受到重視了。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秀才當過胥吏之後再去參加科舉的情況也不再少見,考官們對於這樣的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願意因為當過胥吏這樣一個「污點」而阻斷一個有才氣的年輕人的前途。
蘇昊是有著後世靈魂的人,對於科舉一事本來就沒有多熱衷,更不可能因為擔心失去科舉資格而拒絕一個當官的機會。
蘇昊從穿越過來那一刻起,就在想著如何生存的問題。人生於世,要麼有錢,有麼有權,總得佔著一樣,才能舒舒服服地生活下去。放在明朝這樣一個官本位的封建朝代,恐怕有權比有錢還要更重要一些,所以,遇到能夠與官場沾上邊的機會,蘇昊是不會輕易放過的。
蘇昊此前做矜持之態,其實是想和韓文討價還價。自己身上有勘測井位的技術,在此大旱時節,正可以待價而沽。如果韓文一張嘴,他就忙不迭地接受了,豈不是自跌了身價?
沒曾想,他這一猶豫,倒讓韓文往科舉方面去猜測了。蘇昊聽韓文這樣一說,也覺得有些道理,作為一個秀才,如果歡天喜地地接受一個胥吏的差使,反而會被別人看輕了。
想到此,他便順著韓文的話頭說道:「大人明察,學生正是擔心此事。如果能夠不擔這個名義,倒是更好。」
「你放心,本縣不會害你的。」韓文說道,「這樣吧,本縣也聘你當個師爺,主管工房,就稱為工房師爺吧。」
「學生惶恐,豈敢與方師爺齊名?」蘇昊說道。
韓文看看方孟縉,說道:「方師爺是替本縣總攬各項政事的,你這個師爺自然不能與方師爺相比。你這個師爺只負責工房事務,有權支使工房書吏及下屬衙役。涉及到本次打井抗旱的事務,你盡可干預。」
「據學生所知,大人派往各鄉打井的差役,都是縣衙的典吏,不知學生這個工房師爺可否指揮他們?」蘇昊開始瞭解自己的權限了。
「那是當然。」韓文說道,「你是本官的師爺,縣衙裡所有的吏員都算你的屬下,除了縣丞大人之外,主薄和典史那邊,你也盡可不必理會。」
我知道自己是誰了,蘇昊在心裡偷笑。韓文許給他的職務,差不多相當於縣領導秘書這樣一個位置,除了比領導的貼身大秘方師爺小一點之外,下面那些局長、主任之類的,都得看他的臉色。有了這樣一個職位,只要他不得罪韓文,那麼以後在豐城縣的範圍內,基本上就可以橫向走路了。
「謝大人垂青,學生一定不負大人的重望。」蘇昊站起身來,向韓文施了一個大禮,這就算是接受韓文的任命了。
「蘇昊,你既然答應了替本縣辦事,那麼日後就要住在縣城了。你在縣城可有合適的住處?」韓文問道,這倒是一位不錯的領導,除了會給下屬安排工作,還惦記著下屬的生活問題。
蘇昊道:「目前我還沒有合適的住處,不過,一會我會去找找房子,想必租一處房舍先住下倒也不難。」
「嗯,縣城裡閒置的房舍不少,你應當能夠租到不錯的住處的。」韓文說道,說罷,他向方孟縉說道:「方師爺,你替我去取20兩銀子賞給蘇昊,他要在縣城住下,總得有些花費的。」
「大人,學生不敢無功受祿。」蘇昊連忙站起身來推辭,雖然他的心裡想的與說的完全相反,但必要的客套總還是要做一做的。
韓文呵呵笑道:「這不是無功受祿,你在折桂鄉助鄭chun打出了幾口好井,這就值得本縣獎賞了。適才你說過,你家中生活拮据,本縣既然聘你做事,總不能讓你有後顧之憂吧。」
「那學生就謝過知縣大人的賞賜了。」蘇昊這才做出半推半就的樣子,接受了韓文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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