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而今京城大亂你可知曉?」皇甫函治脊背微涼,有些亂了方寸。
「據派出去的探子來報,說是六王爺身負重傷,當下局勢確實亂不可言。也不知六王爺活不活得成?若是未死,勢必攻入皇宮;若是死了……那這天下當真要亂透了。」赫連凡歎息一聲,搖頭蹙眉。
眉,驟然挑起。什麼?六哥重傷?!
當初蕭逸兵變,若非皇甫函明施予援手,他已命喪黃泉。說起來,也是欠了皇甫函明人情。錢債易還,情債難贖。
皇甫函治的眸色黯了一下,頓時不再言語,癡癡的將視線落在門口,心亂如麻。
門,突然打開,公孫倍面色慘白,腳步略顯輕浮。誰也不知道他對軒轅素和做過什麼,更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先生?素和怎樣?」皇甫函治忙迎上去,卻見公孫倍眼底灰暗,一掃原有的精氣神。心,漏跳一拍,隱隱覺得不安。
公孫倍倦怠的抬眼看他,「進去吧,她沒事了。」
聞言,眾人急忙湧入房間。
熟睡中的軒轅素和安然絕美,白皙的膚色漾開一絲紅潤,不再是方纔的面無血色。這樣的安詳令人癡迷,心總算安靜下來。你好我才能安好!皇甫函治輕吻她的手背,數日未見,恍若隔了多少世紀,讓人備受煎熬。
眾人也算放下心來,剛剛的一幕令人心有餘悸。
擰頭發現佇立院中的公孫倍,神情異樣。皇甫函治站起身,逕直走出屋子。原本健朗的老者彷彿急速衰老,臉上的皺紋陡然增加了許多,看上去垂垂老矣。與先前剛來時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多謝先生救命之恩。」皇甫函治大禮躬身。
轉身,公孫倍眼神飄然的落在皇甫函治身上,唇角盪開一絲釋然,「老夫不是救她,只是全了愛徒的一片心意。何況王妃身負重責,於天理人意,不可墮入魔道。這是她的劫,也是老夫的命數。」
皇甫函治不解的望著言語不著邊際的公孫倍,「先生的面色不甚很好,是否需要休息?」
聞言,公孫倍搖頭,仰頭去看灰暗的天空。
怕是,再也見不到明天的旭日。
可是,終能看見自己的愛徒。
「王爺,還記得小徒生前對你說過什麼嗎?」公孫倍開口。
獨澤?皇甫函治的腦子嗡一聲,獨澤臨終之言,經常在他耳邊徘徊,何曾敢忘。只是……做到這些,需要多大的責任與承當?不是他不想,只不願再糾葛其中。於此生之戀,足軒轅素和與愛子即可。
什麼身份名位,什麼榮華富貴,他從未放在眼裡。
從前是,以後也是。
「小王不敢忘。」皇甫函治聲音微弱。
「記住便好。是你的逃不掉亦躲不開。」公孫倍的眼神怪異非常,似有看破天機之力,「你雖一身紫微帝氣,卻無半點帝王之心。腹有王者氣度,卻無王者之欲。希望你的赤子之心可以恆久不變,這才是天下之福。」
皇甫函治的心,咯登一下。公孫倍的話語處處透著玄機,言語間好似臨終叮嚀,讓他渾身不自在。頭微微昂起,劍眉微蹙,「先生何出此言?」
「老夫要走了。」公孫倍的聲音有些漂浮。
「走?先生尚未助小王一臂之力,為何急著要走?」皇甫函治焦灼。
軒轅宗葵緩緩行來,半跪著沖公孫倍行了一個大禮,「多謝先生捨命相救。」
「老夫當不起公主的大禮。」公孫倍何其清明,萬事瞭如指掌。也正如此,才會痛苦一生。須知天命不可違!明知有人會死,他欲救不得;明知有事發生,他也無能為力。有時候提早知道一切,不見得是件好事。
羽睫微揚,軒轅宗葵震愕的望著他。
卻聞公孫倍繼續道,「不知冥界能否見到初升的太陽?」
眸子黯了一下,軒轅宗葵半低著頭。若父親在位,倒可托起一輪白晝,而今的冥界只有黑暗與陰冷。
「老夫此生洩露天機太多,以至命犯天煞,注定孤獨終老。而今,已然釋懷。一切終有盡,輪迴待重頭。不過……」他乃得道凡人,豈可相比常人。唇角盪開如獨澤般慣有的淡若清風,身子逐漸變得稀薄。
「先生?」皇甫函治大叫。
擰過頭看他,公孫倍悠然輕笑,「該來的總是要來,該走的何曾留下一絲一毫。王爺善自珍重,莫忘獨澤之言……」
皇甫函治瞪大眼眸,親眼看著公孫倍的身子如燒著的冥錢,在灰暗的世界裡點燃一線光明。那抹一如獨澤的笑意,逐漸化為灰燼,紛飛在漆黑夜色裡。他從未想過,人可以這樣死去,像極了書頁裡的灰飛煙滅。
公孫倍,一個被神化的有道長者,就這樣徹底消失在所有人眼前。
為的,是救軒轅素和。
獨澤為救她應劫而死,公孫倍為救她灰飛煙滅。
皇甫函治的心陡然將至冰點,身子僵在當場,「怎麼……怎麼會這樣?」
軒轅宗葵輕歎一聲,她早料到會有此一朝,所以方才特意拜謝公孫倍的捨命之恩。血蠱之毒,只有道行高深之人輸入畢生功力才能清洗體內怨毒,換得重生的機會。但是如此一來,施救之人勢必油盡燈枯,灰飛煙滅。
想來真是慚愧,她身為長姐尚且不如一個陌生人來的大義。
難怪父親如此深愛母親,原來世間凡人,最懂深情。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他走得安詳。」軒轅宗葵不知是在安慰他還是寬慰自己,口吻略帶哀傷。原來跟這些人相處久了,連自己都變得心軟。
換了從前的自己,向來對這些無關痛癢的性命不屑一顧。更何談憐憫與感激!
身子晃了晃,皇甫函治面色微白,他需要靜一靜。從未想過會有人為自己犧牲,整個人如鯁在喉般難受,好在素和已然無恙。唇,顫了顫,沖軒轅宗葵哽咽,「照顧好素和,本王稍時便回。」
原來性命,如此脆弱。
「你去哪?」軒轅宗葵一震。
「逍遙王府。」話音剛落,皇甫函治縱身一躍,頓時沒了蹤跡。
眉,深深擰起,軒轅宗葵眼底微涼。逍遙王府如今是龍潭虎穴,皇甫函治這一去,豈非自投羅網?抬步欲追,猛然站住……皇甫函治不在,自己若再離開,萬一有變何人承當?五指微微蜷握,終是沒能去追皇甫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