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兩句廢話,我看見有朋友,在書評區裡問:「鬼出棺的意思,就是謝半鬼入棺在出棺麼?」我可以告訴大家,《鬼出棺》有它的意義,但絕不是這個,這段只不過是一個與數名巧合的情節而已。
棺材裡的謝半鬼感覺到了背後傳來的震動,知道棺材已經落了地。他做得第一件事,不是推開棺木。而是試著活動自己的關節。進入蠱毒棺槨,要面對的將是一場弱肉強食的搏殺。檢測身體的機能,比觀察附近的環境更為重要。
謝半鬼的關節能動,內力也能調用,不過,身體機能正在不斷退化,關節和肌肉開始漸漸僵直,內功也在飛快的流逝。這是人死之後的正常表現。或許是,燕梓晴的修為不到家,或許是她沒有掌握完整的法訣,謝半鬼的生機並沒有完全被保存,甚至還整不斷消失,用不了多久,他就該和一個真正的死人沒有太大的區別了。
謝半鬼終於推開了棺蓋,試探著從棺材裡坐了起來。山、水、石塔、曠野不分先後的投入了謝半鬼的視線。
山,是找不到一絲生氣,灰茫茫的絕峰。
水,是看到不到一點波瀾,死沉沉的綠水。
塔,是立在荒墳野塚間,上接洶洶火雲的八稜鐵塔。
謝半鬼的眼中除了這三處,詭異,沉寂,充滿死亡氣息的景物,便是空茫茫的大地。
一個半人半狼的怪物,正盤膝坐在距離棺材不遠的地方。像樣子像是已經等待了一段時間。看見謝半鬼之後,狼妖眼中迸出兩點火光,啟口問道:「你是妖,是怪!」
「我是人!」謝半鬼聲音轉低道:「或許,我是人!」
「嘿嘿嘿嘿嘿嘿!」刺耳的淒淒陰笑中憧憧魅影凌空搖動:「他是人?他是人?老子都要忘了人肉是什麼味道了……」
「住口!」狼妖暴喝如雷,音浪遠波十丈,將謝半鬼震得一陣頭暈目眩。狼妖卻陰沉冷削道:「別忘了三方約定,誰敢動他一根寒毛,別怪我狼舞翻臉無情!」話音中那令人窒息的殺氣一浪強過一浪,換做了常人,不必狼舞出手,便會被這殺氣驚得心悸猝死。
狼舞聲音一緩道:「既然你是人,就到那塔中去吧!那裡的人會安排你今後的生活!」
謝半鬼默默的點了點頭,跟在狼妖的身後慢慢的向鐵塔走了過去。謝半鬼雖然急於求生,卻還有自知之明,以他現在狀態絕不是狼妖的對手。況且,從狼妖剛才的話裡,他隱約能推斷出,這個地方似乎存在著某種能夠制約住民的規則。否則,就算沒有他的到來,這樣也應該是一片血肉狼藉的混亂場面,有怎麼會顯得如此乾淨。
狼舞來到塔下,揚聲喊道:「老狗,有人來了!」
「狼舞,你不會是找了個人形的妖怪,來偷學老夫的技藝吧!」塔頂蒼老的話音中傲氣十足,自負至極。
「呸!」狼舞狠狠的啐了一口罵道:「老狗,收起你那套不可一世的臉孔,我只不過盡自己的職責而已,要不要隨你的便!」
「那好,你現在就把他領走!」
塔底忽然傳出一聲尖笑,有人滑稽的叫道:「老狗,這麼好的徒弟,你不要我要!」接著「轟」的一聲塔門頓開,謝半鬼本能的劈出七爪,門內也晃出了一片刀影,其威力已達刀山滾動之勢。「噹!」謝半鬼雙爪被對方振亂了章法,霍霍寒光貼近謝半鬼時,卻化為漫天爪影,扣住了他四肢關節向塔內拖去。
「狼舞,有勞您老人家啦!不送不送!」
狼舞望著塔門罵一聲:「老瘋子!」轉身而去。
跌進塔中摔得昏天黑地的謝半鬼,剛剛抬起頭來,卻對上了一張笑容可掬的面孔。他還沒看清對方長相,面孔一晃便在他眼前消失,同時有人像挑選牲口一樣在他身上摸來抹去,不時讚歎道:「好筋骨,好筋骨,我老人家頭一次見到這麼好的材料!」
無法反抗的謝半鬼忽然被人調過身來按做在地上,他這才看清,面前的是一個細眼招風耳,兩撇鬍子翹在唇邊,滿臉堆笑甚至有些諂媚的老人:「乖徒弟,你叫什麼名字啊?」
謝半鬼啼笑皆非的道:「我沒拜你拜你為師啊?」
「什麼?」老頭一蹦三尺跌做在地上,雙腿亂蹬的號啕大哭道:「可憐我老人家,等了一百多年啊!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傳人,你竟不認我這個師父,人家不要活啦……」
「瘋子!」謝半鬼咒罵一聲轉過身去,那老頭淚痕滿臉的面孔,鬼魅般出現在了他眼前。謝半鬼掩住雙兒再次轉身,那老頭又不知沖哪冒出出來。他索性閉上眼睛,雙手死死堵住耳洞。
謝半鬼忽然手腕,腳踝上一緊似被什麼東西扣住,硬是向外拉扯,眼皮也似被兩隻手指硬生生的撐開:「瘋子,你……」他話未說完,嘴又被人掩住。被強迫的看著那老頭蹲在他胸口上,涕淚交流的號啕大哭。怪的是那老頭雙手摸淚,兩腳未動,究竟是用了什麼方法壓住了謝半鬼?
老頭足哭了一個時辰,踩得謝半鬼雙眼翻白,口吐白沫,他總算挪動了腳步,撫著謝半鬼的前胸給他順氣,卻仍舊號哭不止。好不容易順過一口氣的謝半鬼,有氣無力的喊道:「別哭了!就算我是你徒弟吧!」
老頭破涕為笑道:「乖徒弟,躺了這麼久,你一定餓了,我去給你弄吃的。」說完,手舞足蹈的向塔上去了,不多時抱著一堆大大小小的菌類跑了回來,一股腦的塞在謝半鬼懷裡,催促道:「快吃,快吃!」
謝半鬼拿著一個蘑菇道:「你不問我出身來歷,不問我是人是妖?」
「你是我徒弟,我不問你也會說!」
謝半鬼雖然無語,瘋老頭卻好像有極大的興趣般,一個勁的催促著他說出來。
謝半鬼剛要開口卻忽然話鋒一轉道:「塔裡有巫門的人?」
瘋老頭笑道:「確實有一個而且功夫不弱,也就比為師我高出頭髮絲那麼高一點。等我去找他,看看能不能把他的功夫騙來。」
等到謝半鬼看清了那個的所謂的高人之後,驚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結結巴巴的道:「苟……苟叔?」
對方,見到謝半鬼也愣了好半晌:「半鬼!」
這人,正是失蹤許久下落不明的鬼衙八將之一,巫將苟無憂。苟無憂雖然失蹤十幾年,但是他和謝半鬼的樣貌也並沒有多大改變。所以,兩人一下就認出了對方。幾乎是異口同聲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苟無憂比劃著道:「你先說!」
「好吧!」謝半鬼把自己進入蠱毒棺槨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苟無憂眼中殺氣連閃:「五毒妖姬真想作死不成?要是老子還在外面,一定踏平了靈衙。」
「嘿嘿!可惜你在裡面!」老瘋子不合時宜的道:「現在,看看怎麼恢復你侄子的生機是正經,人要是死了還報個屁仇?」
苟無憂擺手道:「這事兒不忙,我自有安排。」
苟無憂背著手在屋裡來回踱了十幾次之後,終於下定了決心:「半鬼,你可知道當年我為什麼會忽然失蹤?」
見謝半鬼搖頭,苟無憂才緩緩道:「當年,總領(仙棺神捕沈拂衣)失蹤之後。鬼衙總領的位置一直懸而未決。不過,我們所有人都認為接任總領的應該是君莫笑。甚至就連他自己也這麼認為。當然,鬼衙上下對這種結果也沒有任何疑義。君莫笑無論是資歷還是能力,都是鬼衙統領的不二人選。不過,朝廷諭令中接任鬼衙統領的人卻變成了紙活張。」
苟無憂深吸一口氣道:「這個結果不僅讓君莫笑十分失落,甚至感到顏面無存。加上有心人的挑撥,君莫笑也逐漸變得不可理喻,終於酗酒無理取鬧。雖然,我們八將對他一再忍讓,但是衝突還是無可避免的爆發了。」
苟無憂無可奈何的苦笑道:「君莫笑不愧是一代人傑,就算我們八將聯手,也堪堪和他打成了平手。直到你父親加入之後,我們才算把他制服。那之後,你父親和他推心置腹的長談了一夜,君莫笑也陳靜了很長一段時間。正當我們八將想要跟他言歸於好的時候,他卻忽然離開了鬼衙,同時也帶走了鬼衙大半精銳。」
謝半鬼皺眉道:「他自立門戶了?不對啊!如果他自立門戶,不可能在江湖上籍籍無名啊!」
「君莫笑死了!」苟無憂的話猶如石破天驚,震得謝半鬼好半晌沒有回過神來:「君莫笑出走,鬼衙上下自然心急如焚,當夜就分兵追上對方。等我們追上君莫笑時,他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他被人一掌擊穿了胸膛,甚至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絲——」謝半鬼倒吸了一口涼氣,君莫笑本事連鬼衙八將都望塵莫及卻被人一掌擊斃,那麼殺他的人,功力將會達到怎樣恐怖的程度?
謝半鬼顫聲問道:「那鬼衙的精銳呢?不會也……」
「全部失蹤!」
苟無憂這個答案甚至比全部被殺還要可怕,想要殺掉鬼衙精銳,只要佈置得當未必不能辦到,可是讓他們全部失蹤就是足以駭人聽聞的事情了。
苟無憂繼續道:「當時,鬼衙實力受損,其他三大秘衙又趁機發難。想要取消鬼衙。嘿嘿,我鬼衙是誰想散就能散的麼?他們想要比武論道,我們就和三衙好好論了一番,連場血戰之後,我們雖然保住了鬼衙,但是也浮出了沉重的代價,甚至有些軟骨頭也投靠了別人。算了不說這些……」
「後來,我們老哥幾個,商議之後決定由我去追查君莫笑的死因和那批精銳的去向。我一路追查下去,一直查到了圓月密室……」
「圓月密室?」謝半鬼不等苟無憂說完就驚呼道:「就是王伯犧牲的圓月密室?」
「快刀王死了?」苟無憂雙目圓睜,兩行淚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了下來。
謝半鬼低沉道:「葬身圓月密室,屍骨無存。」
「不可能!」苟無憂怒吼道:「我險些喪命的時候,被蠱毒棺槨吞進了肚子,帶到了這裡,快刀王怎麼會死?」
「那是你走運!」老瘋子比苟無憂,早進了蠱毒棺槨不知道有多久,知道的事情自然也比他多得多:「蠱毒棺槨最大的本事,就是可以自己外出吞噬精怪和人類高手。不過,誰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去,會出現在什麼地方?就跟大型蠱蟲捕食差不多。捕食的地點卻不固定。要不然,這裡哪來那麼多天南地北的精怪?」
好半晌之後,苟無憂的情緒也平復了下來:「半鬼,你出去之後,如果有機會,不,等你的修為達到了天罡境界之後,一定去一次圓月密室。我總覺得,那裡藏著一個足以驚天動地的秘密。」
「出去?」老瘋子皺眉道:「你讓他出去?你準備打破三方約定?」
謝半鬼凝重道:「什麼是三方約定!」
「蠱毒棺槨的作用,想必你已經知道了。」苟無憂凝重卻自負道:「煉製蠱毒棺槨的神巫以為被抓進來的人,會像蠱蟲一樣為了活命必須不停的吞噬同類,爭取生存的空間。但是他沒想到的是『人比蟲子聰明』,在蠱毒棺槨裡面,想活命不一定要殺掉別人,只要你不出去,也一樣可以活著。所以,先進來的『人,鬼,妖』三方最強者曾經訂約,絕不相互攻殺!」
瘋老頭凝重道:「老狗,向送你出去,就只有打破這個約定。而且必須聯合所有的人類才行。不然的話,只要半數以上的人類攻擊老狗,三方約定就不算被打破。」
苟無憂搶在老瘋子之前沉聲道:「老瘋子,人類之中只有你能阻擋我,其餘人都不是威脅。」
苟無憂在等老瘋子的態度,老瘋子默默的坐了半晌,才開口道:「我的《肆意訣》總得有個傳人。」
苟無憂搖頭道:「半鬼不適合連《肆意訣》,肆意訣講究的是肆意妄為,隨心所欲。謝半鬼心有掛礙練不了。不過,我可以保證,讓他出去之後給你找一個合適的傳人。」
「也對!《肆意訣》傳人可遇不可求,看來是我想多了。」老瘋子朝謝半鬼招了招手道:「小子,你別看我現在還混在人堆裡,其實早就死了,要不是有蠱毒棺槨的巫法撐著,只怕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這個呵呵……不過死前總算幫過你對吧?你以後要是娶了媳婦,能不能讓一個孩子跟我姓?」
老瘋子不等謝半鬼答應就著急道:「我不是跟你談條件啊!我是說,要是沒法替《肆意訣》找到傳人的情況下,再這麼做。要是能找到,讓我徒弟過繼個孫子給我就行了。」
謝半鬼點頭道:「我答應你!」
老瘋子笑道手舞足蹈:「你動作可要快點,老人家可還等著看徒孫哪!小徒孫一定像我……」
「我呸!」苟無憂啐了一口罵道:「像你,還不成了一窩瘋子……」他罵聲不絕,眼中卻充滿了憧憬。此刻他已不再是巫師,而是一個期望著親情,憧憬著天倫之樂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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