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縣城的一個社區召開扶貧對像座談會。那社區的地點是一個舊樓屋,黨校的同學早就到了,一聽到張建中他們的車,就從樓屋裡走出來,跟在他身邊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青人,張建中想,這社區的主任真夠年青的。經同學介紹,他才知道,那年青人是社區的民政幹事。
那年青人很靦腆,紅著臉說:「主任他們都出去了。」
同學也說:「剛好生了點急事,主任帶著社區的幹部趕著去處理了。」
張建中還想,這事一定很急,且也嚴重,否則,不會就剩一個民政幹事應付他們的事。雖然,張建中算不上官,但社區這個廟更小,就是王主任到社區來也屬大駕光臨。
舊樓屋的光線很暗,大白天還亮著燈。幹事把張建中他們引進一個類似會議室的房間,就見好幾個人已經坐在裡面了。先是感覺房間很小,會議桌很大,大很四周只剩走路的空間了,再就見那幾個參加座談會的扶貧對像穿得很破爛,衣服補丁打補丁,一個比一個乾瘦如柴。幹事介紹他們時,張建中心裡有一種不想跟他們握手的拒絕感。
坐下來時,張建中聽見助理悄聲問幹事:「怎麼是這幾個人?」
言下之意好像原來安排的不是這幾個人。
幹事也悄聲說:「社區主任說,扶貧對象就是要有一副貧窮相。」
同學便笑著對張建中說:「扶貧對象嘛!太滋潤,觀眾也不相信。」
張建中不客氣地說:「至少,也不要那麼嚇人吧?」
幹事說:「領導定的,我也作不了主。」
張建中對同學說:「你是不是和主任溝通一下?」
同學便問幹事,知不知道主任上哪去了?在什麼地方可以跟他聯繫上?幹事說,他去處理一例生戶,可能要派出所吧!
這邊小聲議論著,記者們見社區主任不在,也議論起來。
有人說:「哪有這麼不配合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單位?一個小社區,也擺這麼大的架子。」
有人說:「沒時間就算了,又不是就這一個典型,還擔心找不到採訪對像?」
有人附和:「就是,就是。」
王主任彷彿不想搞得太僵,即使這是一個小社區,也做了許多前期準備工作,怎麼好說換就換呢?
他對大家說:「主任的確是有其他事,計生工作也很重要。大家配合一下,我們抓緊一點,縮短採訪時間。」
張建中也說:「先和扶貧對像談談吧!」
不談還好,一談,那幾個扶貧對像卻答非所問。
張建中問:「你們接受政府的扶貧有多長時間了?」
他們連連搖頭,說:「還沒有,說是說了一段時間了,才沒見政府兌現。」
王主任以為他們沒聽明白,問得更具體:「社區是不是總給你們送些米啊油的?」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說:「我沒有,不知他們有沒有?」
其他人又搖頭。
張建中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
電台記者問:「你們參加這次座談會,想說些什麼呢?」
報社記者慫恿道:「你們大膽說,有什麼說什麼。」
上午,在城區書記辦公室,他們顯得懶洋洋,這會兒,卻非常專注,把一直合著的採訪筆記也打開了。攝影記者也沒等把三角架架好,就把設備扛在肩上,女主持總嫌乾電池重,這會兒,也挎在肩上跟在攝影記者身邊。
女主持問:「能說說你們參加這種座談會的目的嗎?」
她是拿著麥克風說的,說完,就把麥克風往坐在對方桌的幾個扶貧對像前送。他們更沒見過那玩意,便互相推讓?
報社記者說:「你們放心,我們會如實報道的。」
就有一個大膽的人接過麥克風,由於太用勁,差點把線扯斷了,忙就趴在會議桌上,彎腰前傾,說:「我們希望政府不要只是說得好聽,更要讓我們真正體會到扶貧的好處。」
攝影記者覺得他的姿勢太難看,就繞過去,與他只有一米左右的距離,說:「你直起腰,別讓人覺得你說這話沒底氣。」
那人就直起了腰,很抖擻地說:「我們知道,你們是來採訪扶貧的,我們就是需要扶貧的對象,社區做了調查,早就把我劃入扶貧冊了,但是,到現在,我們還沒有得到一點點扶貧物質。」
「確是,他說的是真話。」
其他幾個人膽子也大了,嚷嚷起來,有人乾脆站起來,往攝影鏡頭前湊。
張建中小聲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昨天我還來看過,安排得好好的啊!」王主任他對幹事說,「昨天不是這麼安排的啊!「幹事說:「我也不清楚。主任離開的時候特別交代,要他們說實話說真話。」
王主任說:「這就是真話實話?」
幹事說:「應該是吧!」
很顯然,社區的主任沒有按照原來的安排行事,他更希望呈現給記者的是扶貧工作存在的不足。
張建中很嚴肅地問那幹事:「你們主任真是有事離開嗎?雖然,計生工作很重要,但不是一定就他去辦吧?」
幹事說:「計生是一票否定。」
張建中站起來說:「大家先停一停,我們等社區主任回來再進行採訪。」
電台記者說:「這才是我們需要聽的真話。」
報社記者說:「我們更需要這種自群眾的聲音。」
攝影記者肩上扛著攝影機又啟動了那盞紅燈。
張建中心裡想,你們拿人家信封的時候,手怎麼不軟呢?你們得了城區的好處,又要報道不利於城區的新聞,良心上過得去嗎?
他話中有話地說:「我們對不起城區黨委政府啊!」
王主任附和道:「我們還是聽張總指揮的吧!」
記者們愣了一下,電台記者先表態,說,我們還是聽從指揮吧!報社記者翻了翻採訪筆記,收了筆說,也好!電視台的記者和女主持卻湊在一起咬耳朵。張建中很清楚,他們未必聽自己的,或許,覺得採訪的內容足夠見報出街了,便玩假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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