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張建中便隔著那張大辦公桌坐他對面。每一個向他匯報工作的人都與他這麼面對面。雖然,這次談話多少還帶有私人色彩,但他覺得張建中還沒資格與他坐在旁邊的沙上閒聊天似的交談。
他說:「這次去邊陲鎮,老好人對你的評價還是頗高的。他認為,你腦子轉得快,容易接受新觀點,新看法。而且,是真正的接受,他說,從你寫的材料可以看出這一點。」
張建中哪知道老好人更多還是為自己,一則討好李主任,一則讓李主任認為,張建中馬上就能接過他手裡的筆。
李主任說,但是,事物總是千變萬化的。尤其是我們這樣的部門,這件事可以這麼處理,下件事的處理方法就不一樣了,它沒有一個固定的公式。比如,在處理山尾村的事件中,你可以挺身而出,今天,你還用這種方法處理暗箱*作事件,就顯得過了。
李主任說,工商局採用抽籤的方法,還是比較可行的,至少,個體戶們並沒有意見,並沒像山尾村的村民那樣鬧事。有些事情,沒有造成太大影響,我們就應該網開一面。要有足夠的寬容,允許某些不合理的現象並存。其實,他們也很無奈,現在一點點小事,求人情托關係求的太多了,沒有一點特殊的辦法是不行的。
李主任說,各部門單位開展工作非常需要得到大家的支持,比如需要領導的支持,需要兄弟單位的支持,如果,人家需要你支持,你板著面孔,下次,需要人家幫助,人家就也跟你公事公辦。
他說,剛才在電話裡,我就跟工商局長說了許多好話。當然,我並沒說你做的不對,但至少,你的言行影響兩個單位之間的友好關係。這還不僅僅是兩個單位的問題。紅旗縣就那麼大,各部門單位彼此都熟悉,如果處理得不好,很快就會傳開來,以後各部門單位就會防著我們,你想想,這有利於以後的工作嗎?你下次寫材料,人家還會跟你說真話嗎?
他說,還有一點,我希望你不要只停留於滿足當筆桿子。到了機關單位,對自己的要求也要提高,今天,你是筆桿子,明天卻應該成長為一個領導筆桿子的人。或者說,脫胎換骨成為一個領導者。
他說,一個領導者應該具備什麼樣的品德?至少,要有足夠的寬容。雖然,我們希望每一件事都做足一百分,但現實做得到嗎?做不到就要有包容心,就要允許有一些不影響大局的,或許是錯誤的東西存在。這麼說,你可能不理解,希望你在今後的工作中漸漸領會。
李主任說:「許多事情,不是想說就能說清的,要靠自己在工作中,在實踐中慢慢去悟。」
這是張建中第二次聽到「悟」,上次是老爸,這次是他的頂頭上司。於是,他不得不認真地領悟李主任話裡的含意。
李主任說:「老百姓是非常不願意聽到我這種話的,他們希望我們一下子把所有的錯誤都改正,希望明天一覺醒來,所有的矛盾都解決,整個社會陽光普照燦爛美好。這可能嗎?完全不可能。」
他說,飯還要一口一口吃呢!事情還要一件件干,理想總是不現實的。理想離現實總是非常遙遠的。我們**員是現實主義者,是唯物主義者。
他說,十幾天前,你可以說我是官僚,在替當官的說話,但今天,你也算是其中一份子了,你就應該清楚自己站在哪個角度思考問題。
他說,我聽老好人說,你的棋下得不錯,邊陲鎮府沒人下得過你,識棋人都聽過這樣一句話,「當局者迷」,其實,這是圍觀者替自己狡辯,我不知道這麼比喻合不合適,群眾老百姓就像圍觀者,他們看到的只是一個局部,只是眼前那一兩步棋。
張建中滿臉漲紅,心裡卻還不服氣,想我就是圍觀的老百姓,如果,真要我成為當局者,還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或許,這一輩子也成不了。或許,這輩子就是一筆桿子,成不了領導者。
下午上班,老好人要張建中校正一篇材料,校正好了,拿去打字室,打字員娜娜正在磕瓜籽。
她眼皮也沒抬,說:「放桌上吧!」
張建中說:「趕著急用。」
娜娜翻了他一眼,說:「就你認真。」
「不認真,不認真。」張建中忙往外退。
「你回來。」她又喝住他。
張建中停下來,問:「有事嗎?」
「你離得那麼遠,我怎麼跟你說話。」
張建中忙又走回來。
娜娜說:「以後做事別那麼認真,跟那些老頭子認真什麼?特別是那個秘書科長,成天像吃錯藥,動不動就罵人,罵得整幢樓都響了。」
「他也罵你?」
娜娜說:「他倒沒那麼大膽。」
她把手裡的瓜籽磕完了,拍了拍手,放過張建中放下的材料,看了一眼,皺著眉說:「怎麼那麼多錯漏?這是誰校對的?不會是你吧?」
張建中笑了笑,說:「這不能怪校對的吧?」
「不怪,不怪。怪我沒打好!」娜娜笑了,說,「幫我做件事行不行?」
「什麼事?」
「寫篇論文。」
「我不會寫論文。」
「你不想幫是不是?」
「我真不會寫,按秘書科長的話說,我只是寫文藝作品,寫那些肉麻的形容詞。」
「那是他說的,又不是我說的。」娜娜說,「也不急,不用你馬上交稿,月底或者月初完成都可以。」
張建中問:「你要論文幹什麼?」
雖然,打字室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娜娜還是低壓聲音,說:「我在黨校讀大專,很快就要畢業了,需要一篇畢業論文。」
張建中嚇了一跳,說:「我才高中畢業,你要我幫你寫大專畢業的論文?」
「你能不能小聲點?想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啊?」
張建中連連說:「我哪有那水平?我哪寫得來!」
(感謝孤雪飄零的翠鑽,彭志軍、航母上的帆給予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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