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拉著盧氏語重心長道:「這事兒就得舅太太給我們玉兒多多的留心了,一點不怕你笑話,她這兩個嫡親的舅母是半點也指望不上的。我拿出去三萬兩銀子叫她們置辦東西,可舅太太瞧瞧,給我抬回來的東西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破爛貨,要不是玉兒的母親當年還有幾件壓箱底的好東西能放在裡面湊數,我都不好意思往乾家去送嫁妝單子。」
老太太故意往高說了一萬兩,她只當盧氏並不知情,其實盧氏早打聽的明明白白,連邢氏、王氏統共花了幾兩,隱匿下幾兩,她都一清二楚,不用說老太太拿出來的究竟有幾個錢兒。
盧氏輕笑:「老太太就是不說,我也會把這事兒放在心上,我們家和林大人那些年的交情,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點道理我們還是懂的。」
賈母十分滿意,如果能安安穩穩把黛玉嫁出去,也算是了卻自己一樁心事。她掌管榮國府內宅這些年,也積攢下了不少傢俬,當年林家的錢剛進自己的手時,賈母想著,數年之後,寶玉黛玉成親,這錢不過在賬面上走一遭,叫林丫頭將來不受欺負,腰桿子也直些。自己再幫襯寶玉五萬兩銀子,餘下散給鳳丫頭等,也就儘夠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娘娘省親一回,家裡的錢花的就像淌水兒似的,從此沒個盡頭,宮裡的奴婢太監像是底洞,老太太自己也搭進去不少銀子。林家的錢早花的七七八八,賈母心中有愧,眼瞅著兩個玉兒今後緣,賈母就想多給外孫女補貼些,但力不從心,這兩萬拿出來,賈母也好比傷筋動骨一樣。
老太太留了盧氏用午飯,二人商議。今後就把黛玉安置在老太太后罩房的暖閣裡,找幾個手藝討巧的丫鬟幫她繡嫁衣。賈母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鴛鴦,她的貼己衣物都是鴛鴦一針一線縫製的,最得賈母歡心。
可惜鴛鴦忙的很,賈母這裡半刻也離不開她,鴛鴦就笑著替賈母出主意:「這有什麼難的,老太太難道忘了?咱們府裡就有一個繡工比我還精緻的,寶二爺房裡的晴雯可不就是你盛讚過的?」
賈母一拍腿。仰頭笑道:「糊塗糊塗,我怎麼就忘了她!」老太太打了人去大觀園裡叫晴雯,晴雯正和襲人鬥嘴,乍聽老太太差人來喚她,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兒,未免有些心虛,等進了賈母上院,一聽鴛鴦說的是這個事兒,晴雯加的猶豫。
鴛鴦覷著屋子裡和盧氏說笑的賈母,低聲呵晴雯:「傻子。這是天大的好事,你當著舅太太的面兒親自應了。舅太太一高興,林姑娘自然也就高興。」
晴雯不服氣道:「我還沒說你呢,平白故給我攬這活兒幹什麼!寶玉的衣裳我都做不完,哪裡還空出手來幫林姑娘?」
鴛鴦氣道:「你這個癡心腸的小妮子,怎麼就不明白我的一番苦心?」鴛鴦附在晴雯耳邊:「我且交代你一句實在話吧,二太太最近正要拿你們裡的人做筏子,你們平日裡玩笑的話。打鬧的話,二太太心裡一清二楚。你們裡遍地都是二太太的耳目!你與寶玉平日又好,玩起來也沒個男女忌諱。我聽二太太屋子裡的玉釧兒妹妹說,二太太單單點過你的名字呢!」
晴雯又驚又恐,勉強鎮定道:「你別嚇唬我!」
鴛鴦狠狠一扯晴雯的小襖:「我糊弄你幹嘛,等會兒你悄悄地去找玉釧兒,她說的可比我這些可怕多了!裡不單你,碧痕、秋紋沒一個落下,小丫頭裡春燕,四兒你可瞧瞧,那些不是寶玉得意的?」
晴雯啐道:「那只西洋哈巴兒怎麼沒在裡面?」
鴛鴦和襲人交情還好,她雖然幫了晴雯,但也不願意當著晴雯的面兒數落襲人的不是。晴雯眼見如此,也明白幾分,訕訕的一甩手中帕子:「這情兒我領了,且等我回去想想。」
晴雯進屋給賈母請過安後,轉身回了,屋子裡大部分都圍著襲人說笑,晴雯看了賭氣,躺在床裡悶頭不語。麝月見狀來叫她去吃瓜:「」舅太太才拿的甜瓜,這個時候吃瓜可不容易,寶玉出去前特意叫給你留著,只說你愛吃。
晴雯頭也不回,身子也不翻,只是不耐煩的拂去麝月的手:「我哪兒有心情吃!」
麝月一聽忙問:「老太太究竟找你什麼事兒?」
晴雯一直把麝月當做襲人一夥,所以任憑麝月怎麼問她,此時此刻晴雯就是不回。麝月沒法子,只好來找襲人,襲人冷哼一聲:「叫她自己作怪去,咱們也不用理她,這種人我最瞭解,你越是捧著她,她越是愛鬧。」襲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麝月跟自己去給賈寶玉打絡子。
過了兩三日,鳳尾胡同把黛玉送了回來,連同黛玉的一些箱子行禮。盧氏趁著年後各大裁縫鋪子的生意都清冷的功夫,忙出錢為黛玉前前後後置辦了兩大箱子衣裳,春夏兩季各是八件,連丫鬟們也多有福氣。這幾箱子衣裳著實羨慕壞了探春、惜春等姊妹。大夥兒雖然也做,可這二三年來,尤其是璉二嫂子不當家之後,她們的衣裳多是老太太或者太太賞下料子,叫丫鬟自己縫製。
丫鬟們的手藝到底粗糙,不及外面精工細作半分。
幾個人圍在一處七嘴八舌說著舅太太如何對林姐姐好,唯獨史湘雲遠遠坐著,心裡悶悶的,臉上是悶悶的。
黛玉幾次想走過來和她搭話,可紫鵑都緊緊拉住了自家姑娘。等晚間送去了眾人,黛玉預備休息,春纖正給她拆卸簪環,黛玉忽然對著鏡子裡的紫鵑道:「你今兒是怎麼了,一直拉著我幹嘛?」
紫鵑一面收拾行李一面笑道:「姑娘的消息可真是閉塞,難道就沒聽說史大姑娘的好事也將近了?」
「你從哪兒聽來的?」
「瞧姑娘還不信,園子裡人人都在傳,不過」紫鵑壓低了聲音:「聽說親事是史家老爺在任上定下的,好像很是匆忙的樣子,且六月裡就準備成婚。老太太寫信去問史大姑娘的陪嫁怎麼弄,那邊還沒個准信兒呢!」
黛玉沉聲道:「據我所知,雲丫頭上面還有兩個堂姐待字閨中,雲丫頭的嬸子又刻薄小心眼,沒道理晾著自己的女兒不成婚,反先忙活湘雲。這樣子看來,史家老爺該是在任上犯了什麼事兒或是得罪了什麼人,為平息麻煩才拿侄女的婚事做籌碼。」
紫鵑點頭:「大夥兒也是這麼想的,聽說史大姑娘近來消沉的很,我正因為知道,所以拉著姑娘,怕你過去討了沒趣。臨出門的時候大姑娘可囑咐我了,叫我照顧好姑娘一應穿戴飲食。」
黛玉笑罵道:「好個丫頭!也不知哪位才是你的姑娘!趕明兒叫大姐姐把美蓮美櫻換了你去,叫你好安心在大姐姐身邊當差!」
紫鵑知道這是玩笑話,也跟著賠笑:「我再聰明十倍百倍,也不敵一個美蓮,不過話說過來,她二人加起來也比不上我待姑娘的忠心。」
春纖就在一旁打趣,雪雁也跟著調侃,屋內氣氛很是融洽。賈母扶著鴛鴦的手往暖閣裡進:「在外面就聽見你們幾個小丫頭說笑呢!」
黛玉忙起身接過鴛鴦的差事,小心翼翼的扶著賈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紫鵑重在腳爐上加了炭火擺在賈母身下,黛玉又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茶盤,裡面一個成窯五彩小蓋盅:「義母知道老太太喜歡濃茶,所以特叫我帶了幾包老君眉請老太太嘗。」
賈母笑道:「舅太太就是這麼客氣,一點小東西都想著咱們家。」老太太細細品了一口,果然苦澀中回味著甘甜,且茶香綿延。
鴛鴦見這祖孫倆坐在一處閒談,便悄悄拉了紫鵑和雪雁等出內室,只在外屋說話。
賈母看著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外孫女,一時間感概萬千。要是敏兒還在,要是姑爺還在,二人看見玉兒要出閣的模樣,定是異常歡喜。可惜,那是倆沒福氣的孩子,賈母就盼著早去的女兒女婿把餘下的福氣都轉到自己的玉兒身上,讓這孩子今後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為人妻,為人母。
老太太歎道:「老祖宗告訴你,這婚姻大事,不能只看對方外表,還要看人品。舅太太瞧人素來不差,既然婚事是她給你置辦的,那咱們就放一百個心。老祖宗知道,你打小沒受過什麼大委屈,從小不愁吃穿,可到了人家,就成了人家的孫媳婦,你上面縱然沒有嫡親的婆婆管制,卻有一大家子的妯娌小姑子,老祖宗告訴你,眼界放的高些,受了委屈也別斤斤計較,回來告訴老祖宗,老祖宗給你做主呢!」
賈母又道:「乾家那小子的家底肯定不殷實,咱這都不怕,好日子能過,差點的日子又怕什麼!出嫁那天,祖母再貼補你一萬兩銀子,也儘夠用了。名下幾間鋪子又是出利息的地方,委屈不到什麼地方。」
老太太在後罩房的暖閣裡坐了小半個時辰,可從始至終都沒跟黛玉提半句林家百萬傢俬的事兒,黛玉未免有些心灰意懶,不由想起了出門時大姐姐對自己的那些話。
文字首發,歡迎讀者登錄閱讀全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