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煙抱著酣睡正甜的福哥兒坐在馬車裡,不時悶笑出聲。美蓮和美櫻兩個丫頭面面相覷,臉色也是幾經多變。
剛才得月樓上那一幕場景著實叫所有人哭笑不得,福哥兒的開檔小棉褲露出的肉嘟嘟小屁股,正好壓在宋晨的手上,小傢伙出門前怕他因肚子餓而哭鬧,所以特意叫乳娘餵了奶,在得月樓上岫煙還餵了口熱水,那小肚子能消化得了才怪。正好一點沒浪費,全澆在了宋晨的衣襟上。
「你可真是個能折騰人的小傢伙!」岫煙的手戳在小肉丸子圓潤潤的臉蛋上,將懷裡的披風緊了緊,把弟弟抱的結實了些。
簾子外不知什麼時候起了大風,天際早已經殷黑,漫天雪花四濺飛揚。趙興吆喝了車伕加行車,幾個侍衛是團團將自家姑娘的馬車圍住。
一直尾隨在後的歐陽家三老爺從轎簾的縫隙中看見那漸行漸遠的隊伍,忙囑咐長隨:「別跟丟了。」
長隨立即應了,可奈歐陽家的這些轎夫、小廝們都在得月樓外站了一個多時辰,三老爺又不准他們亂走動,大家早就凍得瑟瑟抖,幾個轎夫四肢力,就是現在抬轎子也是勉強為之而已。
歐陽家眾人聽了長隨的話,一肚子的不滿卻沒處洩,只好硬咬著牙往前疾行。
歐陽三老爺坐在冷透了的小轎中,不時的搓手取暖,搖搖晃晃的轎身忽然一頓,既而落在了地上。三老爺忙要問:「轎子怎麼停了?」外面沒有一個人出聲回應,寂靜的不像是在大街上。
歐陽三老爺心中陡然一驚,忙抬手去掀氈簾,還沒等完全看清外面的情形,一柄帶著寒光的利劍,像條毒蛇般從簾幔的縫隙裡遞了進來,而且不偏不倚。正好抵在歐陽三老爺的咽喉上。
「你,你是什麼人?可知道我是誰?」
簾子外的人悶笑一聲,嗓音低沉而沙啞,口音聽起來略帶著幾分西域特色:「大名鼎鼎的歐陽家,兄弟們怎麼可能不知道?」
歐陽三老爺忙舉著手賠笑:「兄弟要是缺過路的財錢,只管說一聲就是,我最敬重江湖好漢,綠林英雄。兄弟們大可以到我府上去取銀子,只要能劍下留人,別傷害辜就是。」
就見那寒劍略往後撤了撤,歐陽三老爺心下一鬆,才喘了半口氣,對方卻冷冰冰的用長劍挑開了氈簾,夜色下,三老爺藉著月光勉強看到一個彪形大漢,身高七尺有餘,黑色夜行衣。只留下一雙殺氣十足的眼睛望著自己
一個時辰之後,歐陽家才得了消息。五城兵馬司的人在巡夜的時候現石榴胡同裡有一頂藍呢子小轎,幾盞散落在地的燈籠上寫著「歐陽」兩個字。因為五城兵馬司的人知道,五皇子的外祖家就姓歐陽,怕是同一家,所以趕過來詢問。
歐陽老太太當時一聽就昏厥了過去,兩個孫女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水,這才勉強救活了祖母。
「我家那三小子才到京城沒幾日。今兒是去恩師的府邸拜年,根本不可能有仇家。」歐陽老太太哭的傷心欲絕,好像已經眼見了親生骨肉被害的場景。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在心底不耐煩的一翻白眼。口中卻客氣有禮的笑道:「老太太不用過於擔心,我叫他們小心查驗過,石榴胡同裡並沒有打鬥的跡象,想必沒到老太太說的那個地步。」
慧萍、慧玲兩姊妹早哭的像個淚人似的,尤其是慧萍。
歐陽老太太心下煩悶:「那依著大人來看,我們現要緊的是什麼?」
五城兵馬司指揮使便道:「我已經叫了屬下挨家挨戶去搜,現在依然是宵禁十分,那些匪徒就算插了翅膀也難逃京畿重地。老太太也別慌張,他們若來要贖金,你暫且穩住陣腳,等我順籐摸瓜才好。」
歐陽老太太即知這下策中的下策,但卻又能為力。等送走了五城兵馬司的人,老太太忙叫來了歐陽旌德:「你叫賬房立即核算出來,咱們現在能動用的錢有多少?」
不大會兒,前院就得出了個數字,歐陽旌德小心翼翼的看著老太太:「回老祖宗,能動用的銀子不過五千餘兩。」
歐陽老太太滿臉儘是不可置信:「你莫要哄我,年前揚州才撥來三萬兩,就怕咱們年下走動的時候寒酸,給殿下丟人,這才幾日的功夫,怎麼可能就剩下了這點?」
歐陽旌德心裡苦笑,卻又不敢說,二老爺一直沒走,就住在京城裡,而且時不時叫人來支銀子。
老太太見歐陽旌德遮遮掩掩的模樣,厲色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說實話?莫非是你見三爺被壞人逮了去,你打量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
歐陽旌德嚇得連忙跪地:「老祖宗冤枉死侄兒我了,侄兒哪裡敢有那種歹毒的想法,是,是」
他索性一咬牙,把大實話說了出來:「二老爺一直沒出京城,就住在條子巷裡。年前年後,二老爺一共在賬上支了八千兩銀子,再加上打點北靜王府,南安郡王府和幾位尚書大人的府上,剩下五千兩已然算是勉強得來。」
歐陽老太太氣得渾身直抖索,慧玲擦乾眼淚,呵斥道:「你胡說,我爹爹才不會!」
歐陽旌德心裡大不舒服,他雖然在族中只是個跑腿的名分,但怎麼說也是歐陽慧玲的叔叔。這小妮子訓下人似的訓斥他,哪裡還有半點規矩?
歐陽旌德冷笑道:「慧玲小姐也不用不信,二老爺在條子巷買了個小跨院,大大小小也是二十來間房子,又有四五個丫鬟婆子照顧,關起門來至過自己的小日子。」
慧玲又哭又鬧,拉著歐陽老太太不撒手:「老祖宗趕了他出去,他一個下人怎麼敢這樣詆毀我爹爹。我爹最老實的一個人,緣故,幹什麼不回揚州?又買房子又買丫頭的,傳揚出去,今後叫我父親如何在族中立足!」
歐陽老太太只覺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頭痛不止,她正不知如何應答孫女,歐陽旌德想也不想便道:「究竟怎麼一回事兒,你說清楚了。」
歐陽旌德按捺下火氣,語氣淡漠:「是,老太太。二老爺幾個月前喜歡上一個女子,想要娶進門來為妾,可又擔心老太太不應允。所以就悄悄在條子巷買了宅院安置那女子。二老爺也沒料到,老太太會打他回揚州。二老爺心裡不情願,也捨不得離開,於是就瞞住了消息,偷偷留在了京城。」
慧玲氣得破口要罵,被歐陽老太太狠狠瞪了回去。
「這女人是什麼來歷?可是良家子?」
歐陽旌德也不隱瞞,只道:「聽說是凌煙小館裡的花魁。」
歐陽老太太一巴揮掉了桌上所有的茶具,滿地的碎瓷片,剛才還不依不饒的慧玲也噤若寒蟬,縮在慧萍身邊
歐陽旌德心情鬱悶的從老太太的院子裡出來。兩眼帶著怨憤的回望一眼。自己在這個家當牛做馬這些年,就是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可這幫女人簡直沒把他當人看,一口一個下人奴才,難道自己就姓「歐陽」了?
歐陽旌德沖地面狠狠啐了一口:既然他們不仁,就也別怪自己不義。
第二天一早,歐陽旌德就使人偷偷給馬廷遠遞了帖子,懇請一見。
過了幾日,歐陽家也不見那幫綁匪來要贖金。歐陽老太太慌了,她日夜不敢入眠,每每一閉上眼睛。就好像能看見兒子渾身沾著血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哭著喊著讓歐陽老太太去救他。
老太太嚇得做了病,請了幾個太醫來瞧都沒用,時間一晃就到了正月十五。歐陽家上下一片愁雲,太醫已經暗示了慧萍和慧玲兩姊妹,趕早給老太太預備東西,免得到時慌亂。
慧萍當機立斷,忙打人去條子巷去喊二老爺回來主持大事。誰知二老爺以為是老太太的一計,專為哄他好綁了他押送回揚州,所以任憑管家怎麼哀求,二老爺就是不為所動,反推了管家,斥罵管家擋了他財的路子。
管家哭喪著臉臉回來告訴慧萍:「奴才打聽過,二老爺近來跟著幾個官宦子弟賭牌,連條子巷也不常回,」
慧萍鄙夷二伯的玩物喪志,恨二叔薄情寡義,老太太已經病入膏肓,他卻仍舊什麼事兒也不管。
慧萍沒有辦法,只好給揚州送了信,求老爺子來京主持大局。
十五一過,這年就算了結,城裡收拾了各種紅綢彩綢的燈籠,但歡鬧的氣氛一點沒消除。原來再過一個多月就是會試,京城雲集了來自各地的才子解元,各大會館各大酒樓早就是人滿為患,街頭巷尾談論的都是這件事。
五城兵馬司為防止文人鬧事,抽調了大部分兵力來巡城,對歐陽家的事兒早沒當初的盡心。歐陽老太太纏綿病榻,用靈芝和人參吊著一口氣兒,只為聽到兒子平安事的消息。所以五城兵馬司的舉動,慧萍可沒敢和老太太透露。
眼見祖母是出氣多進氣少,慧萍不免要和慧玲商議:「不然你親自去尋一尋二伯父,二伯父聽了你的話或許就信了。」
慧玲斷然回絕:「叫我去上那種腌臢的地方,斷然不能夠!」慧玲恨父親不自愛,找了個青樓的女子做外室,這事兒要是傳回揚州,可叫她怎麼在名門閨秀中立足,可叫她如何定親?
慧萍只能好言相勸:「這個時候該看重大義,二伯父終究還是最疼你,我們去都沒用,唯獨妹妹的話,二伯父還能聽進去幾句。」慧萍悄悄拭去眼淚:「我也不瞞妹妹,這幾日看著老太太的模樣,再想到我那生死未卜的父親」
慧玲心一酸,奈點了點頭。她嘴巴刻毒,但不是個愚婦,家裡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現在細想想,一切都生在和邢家起糾紛之後。
慧玲忙道:「你說這事兒是不是邢家干的?」
慧萍心一緊:「你別胡說。」
「我怎麼就是胡說了?三叔也沒得罪過什麼人,若是綁匪要早來要錢了,哪裡會等到現在?邢家恨咱們入骨,要是我,也不會善罷甘休。而且你知道他們家那個死丫頭。毒蠍般的心腸,她一定早就盯上了三叔,沒錯,三叔就是被她綁架走的。」
慧萍趕緊叫人去打聽父親失蹤那天對門可有什麼動靜,到了午後下人來回稟:「那日未時左右,對門邢家姑娘帶了許多人出了鳳尾胡同。因為當時他們家的車馬實在扎眼,好多人都瞧見了,而且」
回話的人不敢再往下說。小心翼翼的瞄著倆姑娘。
慧玲罵道:「啞巴了,你倒是說怎麼一回事兒。」
「是是,」下人忙道:「而且隔壁左家的門子和小的說,他隱隱約約看見咱們三老爺的轎子過家門而沒入,一直跟在邢家的車馬之後。」
慧萍不解的看向慧玲:「父親幹什麼去追邢家人?」
慧玲也不理會她,仍舊問那下人:「你是說,當天邢家的姑娘坐的馬車極不尋常?」
「是,聽說是一輛珍珠車。」
慧玲一拍手:「一定是邢家的死丫頭要去見什麼人,三叔看出了端倪,要跟著去查訪。結果反被邢家滅口。」她起身就要招呼人:「趕緊叫五城兵馬司的人去邢家搜,一定能找到三叔。這回看他們怎麼狡辯!」
慧萍忙拉住她:「別冒冒失失。先回明瞭老太太再說。」姊妹倆連忙往歐陽老太太的上院來,老太太聽了兩個孫女的話,勉強打起一絲精神:「去把我櫃裡的匣子找出來。」
生嬤嬤從箱籠深處尋出個黃花梨的木頭匣子,慢慢放在歐陽老太太的懷裡。現如今,這老太太連抬隔壁的氣力都使不出來,是慧萍幫她才打開匣子。內中原來是一沓子銀票。
歐陽老太太沖生嬤嬤點點頭:「拿一萬兩出來,叫旌德給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大人送去。再把兩個姑娘的猜想告訴他,卻不要說是胡亂猜,就告訴他。是咱們家的人看清楚了。」
生嬤嬤遲疑的拿了銀票出門,歐陽老太太緩了好半天,才把這口氣提上來,期間慧萍又在她嘴裡塞了半塊參片。
「這裡的銀子是我的積蓄,我沒留在揚州,是想著將來你們大伯也過來,一併散給他們哥兒仨。都是我的兒子,我也不偏不倚。可現在」老太太神情黯然:「我也不知道能活到什麼時候,能不能支撐到慧萍的爹回來。我就把銀票交到你姊妹倆手上,每家三萬。揚州還有些古玩飾,你們姊妹倆分了,算是今後的嫁妝。再有些散錢,給了生嬤嬤等服侍我的老人兒,別叫她們寒心。」
姊妹倆哽咽不止,歐陽老太太臉上疲憊不堪,隨意揮了揮手:「去吧,我累了,也叫祖母歇歇。」
倆孫女出了門,生嬤嬤也不在身邊陪伴,一股力助漸漸襲上歐陽老太太的心頭。她一生做過數個決定,年少的時候和繼母鬥,出了門和婆婆、丈夫鬥,年紀大了,就跟媳婦們鬥。老太太自詡從沒出過大錯,可今天,孱弱的病軀躺在這兒,歐陽老太太不得不說,她臨老臨老,卻做了一個最錯誤的決判。
那就是成為邢家的敵人!
事已至此,她再多說也是枉然。現在盼望的就是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看在那一萬兩銀子的份上,能從邢家救出兒子,不然她死不瞑目。
這邊,指揮使收了銀票,卻只叫歐陽家的人先回去等消息。他在衙門裡吃了兩盅茶,不緊不慢的往鎮撫司去。宋晨剛剛從宮裡面聖歸來,聽屬下說是兵馬司的段指揮使在等自己,臉上掛起了笑意。
「段大哥!」宋晨沖堂內端坐的一拱手,段指揮使忙起身笑道:「宋老弟何必多禮?怕這是才從宮裡出來吧?怎麼,皇上又宣你說話兒?」
段指揮使語氣中不難聽出羨慕的味道,可能多的卻是探究。東南水軍究竟由誰來接手,這事兒早傳的沸沸揚揚,宋晨又不是個小角色,段指揮總覺得對方的消息來路廣。
宋晨笑道:「什麼說話兒,倒是萬歲爺把我臭罵了一頓,罷罷罷,不說那些也罷,段大哥今兒來是?」
段指揮使瞭然的一笑,從懷裡掏出銀票拍在桌案上:「這是歐陽家才送給我的,說是叫我領兵闖進邢家,把歐陽三老爺給救出來。可老弟也知道,別說邢家和五皇子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就算邢家和皇室沒有半分關係,可沒憑沒據的,我怎麼好去抓人?」
宋晨點頭道:「段大哥說的不錯,況且邢大人在軍械所幹的賣力,今兒萬歲爺還暗暗提示,要升這位邢大人的官銜呢!你現在去邢家捉人,打的不是五皇子的臉,打的卻是皇上的臉。」
段指揮使忙附和的點頭:「那依著兄弟的意思該如何?」
宋晨看明白了段指揮使眼裡的狡黠,忽而一笑:「段老哥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就是。」
「好!兄弟是個爽人。」段指揮使收斂玩世不恭的笑意,正色道:「宋老弟在東南的生意,我要佔兩成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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