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看著眼前的女子有些恍惚。
「月娘,你聽我說,我給你找更好的人家,你不要聽老夫人的,你不要嫁給世子爺。」她急切的說道,伸出手,想要拉住那女人的手。
不,不是,是那女孩子的手。
眼前的人形容依舊,但卻帶著幾分怯怯,就跟她進府以來一直那樣,從來都是低著頭看人,更不會有明媚的笑容。
她將自己的手從身側放在身前避開了,輕輕的絞著衣帶,就是不說話。
「月娘,你聽我的話。」陳氏急得想要哭再次拉住她的手。
這一次,她更加惶恐,抽回手就要躲開,她抬起眼看了陳氏一眼,如同小兔子一般躲閃的眼神,卻帶著倔強。
陳氏看得懂這種倔強。
這種女孩子,怯弱的外表下,是近乎偏執的倔強。
她頹然鬆開手。
兜兜轉轉,竟然還是在原地打轉。
「姨母,你好好養著,你不是想要對我好?我過得好就是你對我的好。」齊悅說道,起身將她身後的靠枕整理好。
陳氏伸手抓住她。
「你怎麼才算是過的好?嫁給那常雲成就是好嗎?」她顫聲說道,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月娘,你怎麼就不肯聽我的話。」
說著話,眼裡忍不住滾下來淚來。
齊悅坐下來,微微皺眉。
「按理說,常雲成在你們眼裡,應該是很好的了吧?」她問道。
拋開他一開始的臭脾氣來說,出身模樣地位,那真是難得的好了,怎麼陳氏就是看不上。
「我這樣一個和離的女人。還能有比跟常雲成更好的?」
她一直以為陳氏是見不得她受常雲成和謝氏的委屈才給她求來的聖旨,沒想到求聖旨之前的那些事也是她的主意,那就分明是要她離開定西侯府。
對齊月娘這樣的女人來說,走這一步真的是好嗎?
「有。」陳氏眼睛一亮,緊緊抓住齊悅的手,「你聽我的,真的有,很快就有。」
齊悅笑了,拍拍陳氏的手。
「姨母。你還是沒聽明白,我的意思是,我要過的好日子,是我要過的日子,而不是你認為我要過的日子。」她說道。似乎怕陳氏聽不懂,所以特意說的很慢。
陳氏手上用力。
「月娘!」她喊道,面容有些焦躁不安,又想到什麼歎了口氣,鬆開了手靠了回去,「月娘,我知道。對你來說,我什麼人也不是,我也管不得你,但是。如果我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你的父親呢?」
她抬起頭看著齊悅。
齊悅的臉上沒有什麼驚訝。
「我知道,我應該不是一個簡單的乞丐。」她點點頭說道,「我也知道。姨母是認識我的父親親人什麼的。」
她說到這裡笑了笑。
「所以說,姨母其實。是為了我父親,而不是為了我?」她半真半假的笑問道。
陳氏一愣。
「我沒興趣知道我父親,也沒興趣知道什麼身世,想來也是見不得人。」齊悅攤攤手說道,「總之人還是要做自己的,既然那些事都過去,那些人也都不在了,齊月娘也只是個小乞丐,那就讓她永遠當個小乞丐吧。」
陳氏驚愕的看著齊悅,竟然,有人聽到這個,還如此的無動於衷?
身世,親人,血脈,不是一個人最在乎的嗎?
為什麼眼前這個女子,聽到這個,竟然會是這樣的反應。
驚訝,驚恐,激動,興奮,歡喜,悲傷,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這還是人嗎?
陳氏說的沒錯,這些反應來是齊月娘該有的,也一定會有的,只是可惜的是,眼前的人不是齊月娘。
陳氏看著那個女人站起身,轉身,向門外走去。
「如果。」她猛地坐起來,手抓住被子,說道,「如果,你能給常雲成,能給整個定西侯府,帶來滅頂之災呢?」
齊悅身子一僵,停下了腳。
屋子裡的空氣都似乎凝滯了。
陳氏看著那女人慢慢的轉過身,她心裡已經後悔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
她竟然威脅她,威脅他的女兒,他唯一的骨肉…
陳氏伸手扶在心口,看著那女人轉過身看著自己。
「那,我更是要謝謝老侯夫人,謝謝姨母。」齊悅微微一笑說道,然後神情肅正,低下頭沖陳氏鄭重的施禮。
陳氏頹然躺回去,伸手掩住口,眼淚如雨而下。
而此時的大學士府,聽到霍夫人說的話後,饒陳氏驚怒交加。
「什麼?竟然」她失態的站起來。
霍夫人也是神色複雜。
今日的事可真是讓她開了眼界了,在京城也算是過了半輩子了,見過的稀罕事也不少了,但都沒有今日帶來的震撼大。
「這定西侯府也真夠荒唐的,夫妻兩個竟然也不商量,各自給孩子說親。」她搖頭說道,又看饒陳氏,帶著幾分語重心長,「這門親事,你還是慎重些好,這樣的長輩,實在是」
她搖搖頭,意思到了也就不說了。
這門親事,誰不想慎重!可是,這不是沒辦法,已經丟人丟到這地步了!
饒陳氏神情尷尬,擠出幾分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聽著霍夫人語重心長又嘮嘮叨叨的說了好多擇親選婿的話,尤其那話裡話外強調這饒郁芳是寄養她名下的,不是親生的,更要慎重,莫要讓人閒言碎語的指點了去,只聽得饒陳氏心裡焦躁憤憤鬱悶,卻只能再三道謝。
好容易送走了霍夫人,饒陳氏轉身就來到丈夫的書房,坐下就哭。
饒學士有些無奈的放下手裡的書,捻了捻美須。
「這又是怎麼了?怎麼進了京,天天哭起來了?」他問道。「如果這樣,你還不如回山東去。」
饒陳氏放下手帕。
「還不是因為你那侄女!」她說道。
饒學士就皺眉,又歎口氣,說自己侄女不好,這道義上說不過去,訓斥自己妻子吧,這些年她做的也的確沒得挑。
「我知道,委屈你了。」他最終說道,起身斟了杯茶送到饒陳氏面前。
饒陳氏見丈夫給足了臉面。心裡的委屈便小了很多,到底不敢接他的茶。
「你知道就好。」她說道。
「知道。」饒學士在她一旁坐下來,「閤家都知道,你對郁芳是盡心盡責,好好的打發她出了門。咱們也算是了了心事。」
說起這個,饒陳氏又急了。
「這親事真是一點法子都沒了。」她說道,「這次你我的臉面是無論如何也撿不起來了!」
「怎麼?不是都說好了?」饒學士不解問道,「那謝家又要什麼?陪嫁咱們是不會少的,除了原有的那些,再加兩抬,這樣他們家多給的那些聘禮也不會虧。咱們又不在乎那些錢,就是要個面子而已。」
「沒面子了,還有什麼面子啊!」饒陳氏氣道,一面將霍夫人講的事說了。「老爺,你說怎麼辦吧!這簡直是丟死人了!」
饒學士也是大吃一驚。
「混帳!」他重重的一拍桌子,一向雅的面容浮現怒氣,「這定西侯府欺人太甚!」
「欺人。欺人又如何?咱們還能做什麼?也只能生生受著!」饒陳氏又是氣又是無奈,伸手按著額頭。「當初那翰林院方編修多好的人家,不就是家裡清貧一些,有了你我兩家扶持,將來前途難道還能差了?只要人好有前途,這日子還能難過了?光那些陪嫁也能保證她吃喝不愁,這死這孩子怎麼偏偏就不聽話!」
後窗外石榴樹下,一個小身影此時悄悄的轉過,躡手躡腳的從樹下鑽出,一溜煙的跑了。
花籐廊下,饒郁芳轉過身。
「果然是這樣?」她低聲問道。
那小丫頭點點頭。
「是夫人親口說的。」她低聲說道。
饒郁芳微微凝神,因為閉門思過,她不施粉黛,眼皮因為流淚而紅腫,看上去淒淒楚楚。
「你去吧。」她回過神說道,將手裡一把錢遞給小丫頭,「買些果子吃。」
小丫頭樂滋滋的道謝接過錢跑了。
饒郁芳在一旁坐下,手慢慢的撫著籐蔓。
「小姐。」一個細眉長臉十七八歲的丫頭走過來,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三少爺有事要和你說。」
饒郁芳看了她一眼。
「是說那齊月娘的事吧?」她說道,狠狠的揪下一條細枝,「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
丫頭應聲是。
「小姐,那怎麼辦?」她低聲問道,帶著幾分不安,「聽說齊月娘認的那個義父,是太醫院的醫令呢。」
「醫令又怎麼樣?比伯父的官位還大嗎?不就是個大夫嘛。」饒郁芳不耐煩的說道,三下兩下將手裡的枝葉揪爛扔地上,站起來。
丫頭忙應聲是。
「可是,小姐,三少爺說,定西候可是站在齊月娘那邊的。」她又忍不住說道。
這當家作主的到底是男人。
當初要不是伯父拍板,那饒陳氏怎麼敢拒了定西侯府的提親,而是把她與那窮酸醜鬼說親!
那定西候強硬,再加上饒陳氏趁機架火,這次的事說不定又要完了…
饒郁芳慢慢的來回走了幾步,卻到底也不知道怎麼辦。
「你去和三少爺說,這件事他得辦好了。」她最終煩躁的說道,「要不然,他休想好過。」
丫頭應聲是,疾步走開了。
定西候夫人還有常雲起說的對,那齊月娘三年苦守才得來常雲成的青眼,她能做到,自己又怎麼做不到?而且一定做的還要好!
自己缺少的只是一個苦守的資格,這個資格終於要到手了,她絕不能讓它飛了!
饒郁芳輕輕吐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