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的時候,李閣老走進來皇宮值房,兩個官員忙起身施禮,熱情的添茶倒水,而李桐則遞上一個手爐。
李閣老對他沒有過多的熱情,如同對待其他官員一般,坐下來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屋子裡安靜的無聲。
似乎過了很久,門外傳來腳步聲。
「大人,陛下要看折子了。」一個陰柔的聲音說道。
在一旁正續茶的李桐手微微停了下。
另外兩個官員已經笑著打開門,對那紅袍中官熱情的說話去了,雙方心領神會的都沒有進屋,反而關上了門。
屋子裡只剩他們祖孫二人。
「送去吧。」李閣老說道。
李桐神情有些憂慮,目光落在那邊堆的折子上。
「大人,已經快馬加鞭送去了,不如再等兩日,周大人那邊一定有回音的。」他忍不住低聲說道。
李閣老睜開眼,搖了搖頭。
「陛下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他帶著幾分嚴厲問道。
李桐自然知道,他咬了咬牙。
「可是這些彈劾折子是誣陷,齊娘子斷不會做那種…」他忍不住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咚的一聲打斷了。
外邊的官員和中官的談話聲也停了下,但很快又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一般接著熱情的說起來。
李桐低著頭。
「誣陷不誣陷,還輪不到你來說,別說你一個小小的值官,這種彈劾折子就連內閣都不敢開口,我看你是順風順水順的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李閣老沉聲說道。
「正是因為這順風順水,孫兒才記得自己是誰。」李桐低頭說道。
李閣老看著他有些無奈。
他自然明白李桐的意思。一個小小的太醫院明爭暗鬥的事,對於朝廷的官員們來說,真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計,更何況又被扣上以軍事為戲的帽子,這時候誰還去觸霉頭。
「此次主要是針對周茂春,那齊娘子等人非官非職,最多受些斥責,不會有大事的。」李閣老搖頭提醒說道。
李桐只是閉著嘴不說話。
這小子太過於實誠了,在這講究方圓的官場。他或許不合適。
或許李家的禍事極有可能就是從他身上而起的。
李閣老微微的瞇了瞇眼。
「去吧,吉人自有天相,那齊娘子不是神醫嘛,既然是神,自然能逢凶化吉的。」他淡淡說道。說罷又慢慢的拿起手爐,「你莫要自作聰明了,你這樣反而會弄巧成拙,你以為陛下不知道嗎?」
李桐不由打個寒戰。
李桐帶著兩個太監抬著折子走進來時,皇帝正躺在龍床上閉目養神,聽到他們進來,抬眼看了下。
「一下子拿來這麼多。是覺得朕太清閒了嗎?」他不鹹不淡的說道。
要是以前李桐不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對,但經過李閣老方纔的提醒,他不由心突突跳。
陛下是說折子積攢的太多了吧。
陛下知道這是積攢的…
他沒敢說話,低著頭將折子擺在龍案上。
皇帝也不起身。伸手一探,便抓過一個慢慢的看起來。
屋子裡安靜無聲,侍立的人小心謹慎。
這些日子皇帝的心情不好,越發的喜怒無常。已經好幾個遭殃了。
屋子裡只迴盪著啪啪的聲音,那是皇帝看完奏折隨手扔在地上。雖然不說話,但大家的心還是提了起來,因為皇帝仍折子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家的心也漸漸的越提越高,終於
啪的一聲,一個折子被狠狠的甩出來,砸在了李桐的腳下。
太監們噗通就跪下了,李桐也躬身彎腰。
「朕看你們也不用等那老東西寫什麼辯解的折子了,讓他親自滾過來說吧。」皇帝的聲音冷冷的從上頭砸了下來。
皇帝果然知道!
李桐腿一軟,跪下來。
「他年紀大了,難免腿腳不便,你們派人去伺候他回來。」皇帝接著說道。
這伺候可不是真的伺候!
李桐汗如雨下,就要開口。
「還有你,不是也很急嗎?」皇帝冷冷的說道,「朕准你去城門接他們,免得你等的心焦。」
董林一直關注著宮門這邊,折子已經遞上去五日了,卻始終沒有動靜,他就猜到是有人搗鬼了。
「大人,那齊娘子可是李家的救命恩人,通過內閣只怕不便遞上去而且一定會給那邊通風報信的…」董林按耐不住說道。
蔡醫令神情淡然。
「所以這些折子才送到內閣去。」他說道。
董林聽的糊塗了。
「這世上難得重情義的人啊,越多越好。」蔡醫令含笑說道,帶著幾分感歎。
董林更加糊塗了。
但現在他明白了,看著一隊廠衛如狼似虎的衝出去了方向直向西北而去,再經過城門時,看到李家那個走了狗屎運的庶子已經穿上了城門吏的衣服,他忍不住想要的大笑。
人要是非要送死,閻王都攔不住啊。
城郊一座孤墳前,董林將酒菜擺好,自己也坐下來,先將一杯酒倒在墓前。
「師父啊師父。」他重重的歎口氣,看著眼前的墓碑。
簡單的白玉墓碑,上面簡單的只刻著孟香林三個字,下角分別是劉普成和董林名字並排。
「你說你當初非要趕我走,非說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念我孝子孝孫做牛做馬的伺候你那麼多年,真是無情無義狠心的要趕我出京城,反而舉薦劉普成留在太醫院,你說他那裡比我做得好?我真是寒心啊。」董林看著墓碑說道,一面再次斟了杯酒,「說要我磨練什麼醫術,免得將來毀了師門之名,你現在看看。是誰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又是誰能保的師門之名啊。」
他說著話將酒一飲而盡,滿臉的暢快,再斟了杯酒。
「說京城是非多,說劉普成老實可求平安,說我滑頭必將引禍,」他接著說道,端著酒杯看著墓碑,滿臉嘲諷的搖頭。「師父,可見你錯的真是離譜,那劉普成都躲到京城之外了,這禍事偏偏還是會找上他,而我在京中眼瞅著就要當醫判了。你是不是覺得想要自插雙目啊?」
他說這哈哈笑起來,將酒杯傾倒,倒了一半又收住,看著自己的酒杯。
「師父啊,我帶來的酒想來你也瞧不上,不如這樣,等師兄下去陪你時。我讓他多帶點酒,你們師徒二人好好的喝個痛快。」他大笑道,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而此時的張掖衛城,周茂春也正將一杯酒喝的美滋滋。
門咚的被推開了。捲著一身寒氣的齊悅衝了進來。
「哎女兒啊你回來的正好,快去廚房給我燒兩個下酒菜!」他忙高興的說道。
齊悅因為趕路是和常雲成騎馬回來的,雖然有斗篷帽子呵護,但到底抵不過西北的寒風。吹得她臉都要裂了,一時間都說不出話來。
「常雲成呢?那小子沒來吧?來了也不讓他進來吃。敢瞞著我勾引你去給他下廚…」周茂春還在說道,一面向齊悅身後看去。
「他去總兵府了,看能不能攔住那些人,折子還來得及上不。」齊悅揉著臉說道,「爹,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說一聲,你怎麼還不快回去,就是回不去,也先寫個情況說明什麼,你還在這裡喝什麼酒…」
周茂春看著她嘿嘿笑了。
「這麼快你也知道了?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他笑道。
齊悅可笑不出來,雖然戰事停了,但傷兵的救治還遙遙無期,她鐵了心要讓喬明華等人看奇跡,傾盡心血的照顧著那些傷兵,周茂春離開回衛城她也沒在意,以為他是轉了幾天新鮮過去,也就不感興趣了,沒想到剛剛從常雲成口中得知,原來是惹大事了。
這怎麼能叫惹事呢?
雖然傷兵救治範圍有限,雖然傷兵救治在戰事回報上基上是忽略不計的,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怎麼好好的就成了禍事了?還被彈劾?
「是我連累了你們。」常雲成帶著歉意說道,「這次東奴來勢兇猛,雖然最終抵住了東奴大軍,但到底是損失慘重,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慘重過了,朝廷震怒也是正常的。」
沒事時怎麼都沒事,有事時什麼都是事。
這擺明了是有人故意要趁機搞事。
齊悅自然明白,歎口氣。
「也不知道是你還是我得罪人了。」她嘀咕道,坐下來,自己取過酒壺。
「當然是我。」周茂春笑道,「像我這等聰明絕頂世間少有的人才,不招人妒才奇怪呢。」
齊悅正拿著酒壺仰頭喝,才喝了一口就嗆了。
她有些哭笑不得。
「這種玩笑現在一點很不好笑。」她苦笑道。
不管好笑還是不好笑,京城裡來的衛隊捲著狂風暴雨還是到來了。
一時間漠北各路都風聲鶴唳,噤若寒蟬,別說替周茂春說話了,連見都沒人敢來見了,這一切跟周茂春來的時候眾人擁簇討好形成鮮明的對比。
最過分的是他們還弄來了一輛囚車,齊悅氣急敗壞。
「這還沒定罪呢!他年紀這麼大,你們竟然讓他坐囚車!」她又是氣又是驚又是怒。
對這個女人,廠衛們可沒什麼好臉色,對於他們來說,就連甘肅總兵見了他們也不敢大聲說話。
「這是陛下的旨意。」他們冷冷說道。
齊悅還想要說什麼,周茂春已經樂滋滋的鑽進去了。
「我什麼車都坐過,還真沒坐過這個。」他笑道。
這讓齊悅又是心酸又是焦躁,她乾脆也要鑽進去,被常雲成攔住了。
廠衛們樂了。
「這位娘子,你別急,先只能委屈你們隨車跟行了,等到了京城定了罪,有你們坐的時候。」他們笑道。
凡事都講究論資排輩,在這一點上也不例外,先處置了大頭,再收拾你們這些小頭。
說到這裡時,常雲成的親兵們跑進來。
「大人,都準備好了即刻可以起程。」他們說道。
大家都有些意外,看向常雲成。
一直躲著的守備大人也忍不住站出來拉了拉常雲成的衣袖。
「莫要胡鬧,沒有陛下的旨意,你怎麼可以進京,如今我等不敢求功只求無過,你可不能去觸怒陛下。」他低聲勸道。
常雲成只是笑了笑。
「不是說親者相隱,我岳父和夫人疑罪進京,我自然是要跟隨的。」他說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有些意外,除了齊悅。
儘管事先不說,她也知道常雲成必然會如此做。
都什麼時候了,還貪戀美色!
守備大人跺腳,這時候這個美色可是殺人刀啊,也不是正經的夫人,躲開還來不及呢,怎麼自己主動靠上去了。
常雲成只是淡淡笑而不語。
「想得美,誰讓你喊岳父了!」周茂春呸了聲說道。
廠衛們收起驚訝恢復了漠然神態。
「既然如此,那將軍大人就隨意吧。」他們說道,也不再廢話,轉身招呼人馬啟程。
才走出門,又有一隊人奔過來,正是劉普成帶著千金堂的弟子們。
見他們來了呢,齊悅搖搖頭歎口氣,知道話也不用多說了。
「車馬都備好了東西也都收拾好了。」胡三說道,指著身後四輛馬車。
「藥都給那些軍醫留足了,師父可以放心。」張同說道。
劉普成只是點點頭,什麼也沒說。
齊悅歎口氣,說了聲好。
這邊廠衛們也含笑說了聲好。
「省得我們再來拿第二次,那就一起走吧。」他們說道。
因為人數眾多這隊伍走在街上顯得很熱鬧,但這次街上可沒有看熱鬧的,也沒有官員們迎送,所過之處人影罕見門戶緊閉,要不是齊悅等人對這裡熟悉,還以為身處一座空城呢。
看著這一隊人在大路上化作一黑點,不知道在土坡上站立多久的喬明華才收回視線,活動了下僵硬的身子。
「師父,你這是何必呢,往日還沒什麼來往。」身邊一個弟子帶著幾分惶恐不安,一面說話一面四下看,滿眼都是戒備,「這時候大家都躲起來,唯恐被牽連,你怎麼還來送,那齊娘子等人肯定是要倒霉慘了,雖然沒上前,但要是被有心人告了咱們可也就麻煩了。」
喬明華露出那招牌的冷笑。
「慘了?」他嗤聲說道,「這種人怎麼會慘了?真是可笑。」
說罷轉身走開。
這種人?什麼人?怎麼就不能慘了?
弟子一頭霧水,連忙跟上。
過度,有點卡,我寫的慢了,大家也可以先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