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墜寅時,這是一天之中最黑的時候。高速
籠罩香港的這場乳白大霧還沒散去,如同孤魂野鬼,飄飄蕩蕩在每一個角落。
在淺水灣的一座別墅裡,楊梓棋竟沒有入睡,神色凝重地坐在沙發上,盯著tvb聞報道。
雖然電視裡拍到的動亂畫面都是從空中俯瞰拍攝到的,沒有哪位記者敢捨生取義到實地採訪,而且弔詭的大霧也阻擋了不少真相,但還是可以依稀看到其中的慘絕人寰,將近10萬黑社會的大動干戈啊,橫屍遍野,血流成河,恐怕也是近十幾年世界少有的了吧,除了那一年發生在寧州的那一場曠世混戰,再往前就是特殊時期時橫跨大江南北的文攻武鬥了。
刀光劍影下,人命如薄紙,吹可破。
楊梓棋一手拿著遙控器,一手拿著手機,看著如此的亂象,她平靜的外表下早已是心亂如麻。
由於明天還要趕通告,本來較早之前從地下拳場回來,楊梓棋就準備洗洗睡的了,只是睡前習慣性地溫了一杯牛奶,坐在客廳裡邊喝邊聊地看著晚間聞,卻突然見到電視畫面切入了即時片段,報道稱和勝和與14k兩大社團發生大規模火拚,傷亡慘重,讓她的睡意就像一尾沉下水的鯽魚,驟然消失蹤了,一直守到現在。
是對這場動亂本身的獵奇,還是因為擔心那個年輕人?估計只有楊梓棋自己才清楚了。
就在她聚精會神地聽取主持人講解動亂的每一個細節時,緊握在手裡的手機忽然鈴聲大作。
她吃了一驚,下意識低頭看去,是那個她撥了幾十遍都沒人接聽的號碼!她連忙接聽:「喂!」
「還沒睡吧?」蕭雲那把充滿磁性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
「沒!」楊梓棋激動道,她幾乎是從突發聞一切入,就開始撥打蕭雲的手機了。
「不好意思,一直沒接你的電話。」蕭雲柔聲道。
「沒關係,只要你平安就好!」楊梓棋終於露出了笑顏,她緊繃著臉已經好幾個小時了。
「既然你還沒睡,不如我們一起看日出吧。」蕭雲忽然提議道。
「好啊!不過,你能走得開嗎?」楊梓棋神情由亮變暗,這麼慘烈的動亂,夠他忙得了吧?
「應該可以吧,不過你現在身上的睡衣太單薄了,去披多一件衣服。」蕭雲溫柔笑道。
「啊?你在哪裡?」楊梓棋神情又開始由暗變亮,透過戶往外看去,發現了那個年輕人。
蕭雲正站在她屋後的一盞路燈下,向她微笑揮著手,那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哪像剛歷戰火?
「等我兩分鐘。」楊梓棋在電話裡說道,然後匆匆跑上樓,披了一件外衣,又蹬蹬跑了出去。
「別著急,離日出還早著,太陽會等你的。」蕭雲看著她毛手毛腳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沒事吧?」楊梓棋有千言萬語想跟他說,到了嘴邊,就轉化成了這四個最平常的字。
「挺好的,不缺胳膊不少腿,這身衣服還是來之前剛換的,沒有一點血腥味。」蕭雲玩笑道。
「沒個正行。」楊梓棋剮了他一眼,抻了抻外衣,略帶羞澀道,「你是特意趕過來找我的嗎?」
「不為別的,就為了你這十七個未接電話,我怎麼著也得來一趟不是?我這個人雖然人品不咋地,但還是有點擔當的,總不能讓一個為我擔驚受怕了一晚上的美女獨守空房到天明吧?」蕭雲燦爛一笑,那份澹然如青煙的氣度,與剛才在雍福會裡那種情殺戮的不可一世已是天壤之別。
他來之前,義安已經基本上佔領了和勝和大部分地盤,動亂接近尾聲。
在黃金海岸與趙曉曼的插曲,也是他心偶得,他本來是在等趙阿南的,結果沒想到五處的狩獵者會這麼乾脆利落地就解決了這個心腹大患。對於趙曉曼這個風騷女人,他當然沒有動半點壞心思,那句悄悄話也純粹是回敬她的囂張而已,很沒品地丟給納蘭錦玉處理善後事宜,轉身就趕到了這裡。
「哼,打這麼久電話都不接,還說有擔當?我呸。」楊梓棋鄙夷道。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不在服務區內,請稍後再撥。」蕭雲模仿起了運營商的自動回復。
「不是說去海邊看日出的嗎?」楊梓棋強忍著笑,瞪著他。
「走了您呢。」蕭雲像個西餐廳的侍應生一樣,身傾斜一定角度,恭敬地領著楊梓棋前行。
「嗯,這服務態度不錯,不過先說好了,我可沒小費給。」楊梓棋背起小手,故意板著臉道。
「能為楊小姐帶路,是我莫大的榮幸,小費不敢奢望,只是能不能給簽個字?」蕭雲低聲道。
「這個倒可以。」楊梓棋有模有樣地點著頭,儼然已經入戲了,tvb的當家花旦還是有料的。
蕭雲兩手在口袋裡找著什麼,忽然一拍腦袋,懊惱道:「哎呀,我把離婚協議書落家裡了。」
「去死!」又被調戲成功的楊梓棋憤憤道。
蕭雲笑得奸邪。
此時,chao也退了。
在飄渺的濃霧籠罩下,海水就像緞般溫柔和光滑。
大海也和人的生命—樣,有時波濤洶湧,有時平淡安靜,這樣才充滿魅力。·~)
兩人誰也沒說話,都不約而同地脫去了鞋,光著腳丫踩在柔軟的沙灘上,慢慢前行。
楊梓棋一身綢緞睡衣,另披一件外套,不似家喻戶曉的明星,反倒像個鄰家女孩,清純可人。
等差不多到了海邊,海浪逐沙灘的聲音已經清晰可聞,倆人才停住腳步,海風帶著腥味吹來。
就在楊梓棋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就這樣坐到沙上時,那個連走路都顯得懶散過人的年輕人卻變戲法似的,掏出了兩塊布料,這讓刀嘴豆腐心從小到大沒有幹一件大壞事的楊梓棋有些怔怔出神,她是一個習慣丟三落四的女人,偶爾坐過幾次出租車,不是丟手機就是丟錢包,平時在戲場,要不是助理在後面亡羊補牢,她不知道要損失多少財物。
身邊的人不停告訴她,細節決定成敗,但她不以為然,一直以來也不覺得那是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對待細節,她根本談不上苛刻,因為她總認為抓大放小才是王道,就像當你只負責坐在奔馳後排等著到達目的地,你還會在意它是什麼顏色的嗎?不過,真遇到了一個男人細雨潤聲地在細節處做到微不至,就真的打動了她的那顆玲瓏心。
楊梓棋眼神複雜地盯著正蹲在那鋪著布料的蕭雲,呢喃道:「你總是這樣未雨綢繆,不累嗎?」
「不累。」蕭雲抬起頭,咧嘴一笑。
他是真的不累,如果不這樣小心翼翼,他還能每天都見到日出嗎?怕是早就到閻王殿報到了。
「坐吧。」蕭雲鋪好了布料。
楊梓棋擠出笑容,壓著裙坐下,漫目的地望著遠方,心裡泛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原因?大概是因為她讀不懂身邊這個男人吧,他外表總是吊兒郎當,內心卻是深溝壁壘。
想走進去?會迷路的。
也許是各懷心事,兩人又陷入了沉默,唯有濤聲依舊。
就這樣寂然聲地坐了一個多小時,日出的時刻到了,兩人都沒有倦意,都在屏息以待。
金黃色的太陽從遠處水天相接的海岸線慢慢探出臉,第一道曙光出現時,楊梓棋開始了歡呼。
「這是我有生以來,看到的最美的一次日出,謝謝你,蕭雲。」楊梓棋側頭溫柔地看著蕭雲。
「感動吧?」蕭雲嘴角微翹。
「好感動。」楊梓棋點頭道。
「嗯,我也是很感動,因為可以回去睡覺了。」蕭雲拍拍屁股,站了起來,並伸出了右手。
「沒錯。」楊梓棋笑了起來,拉著蕭雲的手也站了起來。
「不能給你當保鏢了,自己要多小心,工錢我就不跟你計較了。」蕭雲打趣道。
「切,我還沒跟你計較在我家的暫住費呢。」楊梓棋皺著鼻道。
「你跟我計較,我也會耍賴的,跟你說了,我這人的人品不咋地,哈哈。」蕭雲聳肩道。
「哼!」楊梓棋撇撇嘴,然後神情溫柔下來,朝陽下愈發美麗,問道,「你要離開了嗎?」
「嗯。」蕭雲點點頭,細心地替她將臉側的亂髮順到耳後,然後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能留下來嗎?」楊梓棋還沒等他回答,就自嘲一笑,「我知道這個問題很白癡,對吧?」
「是有點。」蕭雲笑著附和道。
「你覺著……我們倆會不會有戲?」楊梓棋開著玩笑問道,但其實心裡頭卻竟如小鹿亂撞。
「按照電視劇的狗血劇情,應該會,不過在現實生活中,我並不適合你。」蕭雲坦白從寬道。
「沒試過,你怎麼知道適不適合?」楊梓棋撅起嘴道,這是她鼓起極大勇氣才說出的話。
「我結婚了。」蕭雲祭出必殺技。
楊梓棋笑容猝然凝固。
「你會遇到適合你的,再見。」蕭雲柔聲道,先行離開。
「蕭雲!你個大騙紙!你從一開始就騙我!到結束了,還是騙我!」楊梓棋衝著他背影嚷嚷。
蕭雲沒回頭。
「我們還能再見面嗎?」楊梓棋像被釘住了一樣,就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蕭雲還是沒回頭,只是比劃了一個ok手勢。
「蕭雲!祝你好運!好運一輩!」楊梓棋在後面大聲喊道,淚水一直在眼眶裡打轉。
蕭雲停了一下腳步,又繼續前行,笑容逐漸清晰,踩在柔軟沙上的步伐也加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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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東昇,濃霧影。
在香港標誌性建築之一的青馬大橋上,一輛黑色的雷克薩斯正在平穩行駛。
「隨筆姐,我決定退出不玩了,蕭雲這逼如有神助,玩不過他。」蘇黃歷枕著腦袋坐在後排。
遲隨筆沒有反應,只是托著下巴,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外一閃而過的風景,神情清淡如水。
「跟他從東北玩到華南,從長三角鬥到běijing城,都這樣疾而終,沒節操!」蘇黃歷憤懣道。
遲隨筆淡淡一笑。
「蕭雲就是我這輩過不去的坎兒,我得拿筆記在本本上,下輩繞道走。」蘇黃歷自嘲道。
「這麼就認慫了?」遲隨筆側頭看了他一眼。
「還?這都多少回了?一回還好說是運氣,可回回都這樣,這算什麼?」蘇黃歷攤攤手道。
「就算他運氣還沒到頭唄。」遲隨筆輕鬆自若道。
「隨筆姐,你可真看得開,我沒你那麼百折不撓。」蘇黃歷豎起大拇指道。
「痛苦和災難是一隻狼,你想戰勝它,你必須也得是一隻狼。」遲隨筆雲淡風輕道。
「我當不了這匹狼了,我爸讓我回去學點企業管理,要安排我進廠了。自從去年10月份跟他結下梁,到現在已經一年多了,當初也是因為氣不過他害得我爸在家裡的地位下降,才跟他勢不兩立的,現在我感覺那份怨氣好像沒那麼重了,也許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吧,ri該過還得過。所以啊,我也該收起野心,回去按部就班地接手家族事業了。隨筆姐,平常都是你大道理小道理地勸我,今天我也勸你一回,把仇恨放下吧,要是叔叔還在世,他絕對不想看到自己的女兒為了報仇而犧牲了正常的生活,青城哥還好,他大部分時間還在處理公司事務上,可你呢?啥也不管,一心就放在鑽營怎麼弄倒蕭雲上了,太陰暗,我擔心你精神受不了啊。隨筆姐,我舌頭硬,沒那麼多巧話,也不知道有沒有得罪你,但這都是我心裡話,希望你不要介意。」蘇黃歷情真意切道。
遲隨筆有點意外地看著蘇黃歷,竟然不知道怎麼開口去接下去了。
「是不是我真說錯話了?」蘇黃歷撓撓頭道。
「不是。」遲隨筆微笑著搖搖頭。
「那就好。」蘇黃歷呼出了一口氣。
「如果仇恨能說放下就放下,這個世界就不會有那麼多風雨了。」遲隨筆歎息道。
「可你這樣活著,太累了。」蘇黃歷擔心道。
「我知道,但別人不會因為你疼就疼你的,黃歷,讓我再瘋狂最後一回吧。」遲隨筆輕聲道。
蘇黃歷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因為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勸動這個高智商的女人了。
而車外,朝陽的臉也越露越多,霧氣逐漸消散,整個世界由黑暗變成金黃,也逐漸溫暖。
霧氣消散的時候,光明己在望,漫長而煎熬的一夜終於結束。
黑暗論多長,光明遲早總會來的。
*****
(週末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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