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內,大家大眼瞪小眼,一片寂靜。
秦子山第一個回過神來,察覺氣氛有些尷尬,主動解圍,笑道:「貴僕挺有個性。聽說也是漲潮出現的人?敝家也有一些,這些人確實是桀驁不馴,想來是環境所致,待過段時間,磨礪掉火氣,就能用得比較順手。」
明珠也回過神來,神情平靜,好像剛才沒有事情發生,笑道:「公子這是老成之言。難怪經常聽說公子實學幹練,非逞口舌之輩,果然不假。明珠這方面的經驗淺薄,還請公子不吝賜教。」
秦子山心中暗暗得意,臉上卻保持謙虛之色:「讓明珠小姐見笑了。」
他覺得今天來得太值,對於唐天的冒犯之舉,不僅不覺得憤怒,反而覺得來正好。
兩人談笑晏晏,氣氛融洽。
唐天黑著臉走到後院,見一個水塘,二話不說跳進去。身體全部泡入水中,冰冷的水刺激之下,心中的憤怒漸漸褪去,唐天的眸子,一點點變得沉凝冷靜,幽黑如深潭。
那個可怕的夢境,讓少年猛然驚醒。
有什麼可以畏懼?擔心害了大家嗎?情況不明朗不敢妄動嗎?是對未知的恐懼嗎?
少年在問自己。
所以迷茫嗎?所以彷徨嗎?所以在這樣惶惶不可終日嗎?所以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嗎?
真是可恥啊!
那只是你心中深處的恐懼,你心中潛藏的怯懦,你給自己找的可笑的借口。
他雙拳緊握,指節發白。
身負重望,不應該成為你逃避退縮的理由。前方未知險途,不應該成為你停步不前的的理由。那些紛亂複雜的局面,又與你何干?
大家在等你救援,他們擁你護你信你陪你出生入死,你責無旁貸。
你不懂權謀不懂征戰,若連勇氣都失去,你還有什麼?
你就是蠢,你就是有勇無謀,你就是蠻不講理,你就是橫衝直撞,那又怎樣?
你是唐天,這就是你的戰鬥方式,這就是你的決勝之道。
池水中,唐天睜開眼睛,瀲灩波紋映入視野,一團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燒。所有的束縛,在這團烈火之下,化作灰燼。他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他找回那份熟悉的熱情,他找回那顆無畏的初心。
呵,他咧嘴無聲一笑,眸子如火。
神一樣的少年,沖沖衝!
紫鵑城有幾百人,先把這幾百人找到,大家能相互聯絡,局面也要好得多。唐天想起來,薛老太太說,韓冰凝被一個叫做達琳小姐的人買去。
唐天從水裡冒出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一躍而起。幾名路過的薛家女子失聲驚呼,唐天卻恍若未聞,逕直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終究是唐天,終究是一方雄主,雖是少年,那也是一路斬殺踏無數英豪屍骨至此的神少年,當度過最初的迷茫,放下心中顧忌,心神清明,那股子無畏和悍勇,如夜色中燎原烈火,可燒紅天空。
回到房間,唐天便調息,一刻鐘之後,他的精神完足,寧心靜神。
罪域如何?
前方便是光明洲,少年隻身敢闖!
他伸開雙臂,十指活動,卡卡作響。鏡中少年,面色冷峻,殺氣騰騰。
神一樣的少年,有進無退,豈惜自身?
腦海中掠過大家的身影,唐天朝鏡中少年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齒,透著凜然殺意。他收回目光,神色平靜,走出房間。眼角餘光瞥見籐架上,掛著幾個孩童所玩的面具,他不自主想起以前在菲林星和凌旭一起截殺小公主的那次,自己戴了個猩猩面具。
說起來也巧,小公主也叫明珠,想起自己的這位學生,真是好久沒有見到她了,也不知道小明珠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唐天的目光,柔和許多。
信步上前,摘下其中一件。
血口獠牙,黑髮青目。
把面具戴在臉上,倒是合適。
唐天在院子裡找到一塊晾曬的黑布,又在角落裡找到盛放染料的木桶,薛家經營織坊,這些東西隨處可見。找了半天唐天找不到筆,只好找了條掃帚,醮著紅色的染料,信手而畫。
一個歪歪扭扭的紅色小熊,出現在黑布上。
畫得真醜!
唐天捂著臉,不忍直視,明明是想畫個威武雄壯的大熊,怎麼畫出這麼一個又醜又蠢的小熊?他嘀咕了一下,想了想,重畫估計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他很快放棄了重畫的衝動。四下張望,把原來晾曬黑布的竹竿抓過來,找了條繩子,把這塊畫著紅色小熊的黑布綁在竹竿上。
這手藝……真是丟人……
唐天咂巴嘴,揮了揮,倒是綁得挺牢,好吧,將就吧。
他抓起這桿新鮮出爐的大熊旗,幾個起落,唐天便消失不見。
沒過一會,明珠氣勢洶洶衝入唐天的房間,當她看到空無一人的房間,臉色微變。
唐天扛著旗行走在紫鵑城的街道,街道的行人紛紛閃避。這個戴著面具扛著旗的人,身上流露出濃重的殺氣,讓他們暗自心驚膽戰。
黑旗舒展,紅色小熊呈現在眾人眼前,繪畫者畫技奇差無比,紅色小熊看上去又蠢又醜,但是鮮艷的紅色顏料,就像鮮血塗在黑布上,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妖異和殺意。
鬼臉面具,血熊黑旗。
唐天停了下來,他忽然發現一個問題,達琳小姐的住處怎麼走?
他想找個人來問路,但是他周圍幾米內,空無一人。他的目光掃過之處,行人畏如蛇蠍,避之不及。唐天很想撓頭,此時目光恰好看到路邊商戶門口的夥計,眼前一亮,便朝對方走去。
看到那個戴著鬼面具扛著黑旗,一看就是窮凶極惡之徒的男子朝自己走來,年輕的小夥計臉色刷地一下白了,兩腿不自主地哆嗦。他倚著門柱,眼睜睜地看著對方一步步逼近,渾身動彈不得。那團如同實質的陰影,像烏雲般壓下來,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令人窒息。
小夥計大腦一片空白。
「達琳小姐府上怎麼走?」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就像那團陰影,充滿壓迫感。
「西、西街盡頭,就、就是……」
腦海一片空白的小夥計本能說出地址。
「謝謝。」
頭頂陰影散去,那種令人戰慄的的壓迫也隨之消失,年輕的小夥計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有如一癱爛泥,面色發白。
唐天就這樣旁若無人地離開,前去的方向赫然正是達琳小姐府上。
「達琳小姐?他難道和達琳小姐有仇?」
「好重的殺氣!」
「快跟過去看看!」
「你找死嗎?萬一……」
「我們遠遠跟著就好,這樣總不會出現什麼危險。」
街道兩旁,人影如同躍起的魚群,他們踩著屋頂,遠遠地綴著唐天的身影。
唐天走上西街,西街約二十丈寬,兩旁是高聳的石牆,紫色的籐蘿如同瀑布般從石牆上傾洩而下。嫩花色的花朵,星星點點散落在這片紫海之中。
街道沒有行人,盡頭是一座巍峨的城堡。
黑旗扛在肩上,唐天獨自走在這道寬闊的街道,腳步聲遠近可聞,他神色從容,就像一名遊客一般。青鬼面具,隨著他的步伐一起一伏,兩旁的紫蘿蘭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黑旗呼啦呼啦作響,血紅的小熊,在這片紫色海洋之中,忽隱忽現。
路上的閒人們,停在西街入口。
鬼臉的從容、血熊的舒展,無不透著一股難言的肅殺,這些趕來的路人無不為之感染,他們下意識都摒住呼吸。一片死寂的西街,並不響亮的腳步聲,卻彷彿踩在眾人心頭的鼓點,每一步都帶著一份難言的殺意。
當唐天走上西街,值守的護衛就注意到,他堂而皇之,而且來者不善的勢頭如此明顯,護衛一愣之下臉色大變,淒厲的警報聲響徹全堡,城堡內一片忙亂,護衛和家兵,如同潮水般湧出來,進入各個崗位。整座城堡,如臨大敵。
幾道身影刷刷落地,他們阻擋唐天去路,其中一人沉聲喝道:「這位朋友,此地私人府邸。」
「可是達琳小姐府上?」
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街道盪開。
不知為何,幾人只覺得渾身一緊,一股莫名的寒意,從心底升起。
「不錯。」為首護衛心中警惕,沉聲道:「閣下何人?請賜下姓名,在下也好通報。」
「那就好。」
唐天就像自言自語。
唐天的表現,讓面前的幾名護衛更加緊張,對方表現得太從容太鎮定,但這些護衛無一不是身經百戰,這種不同尋常的平靜之中,卻透出一股凜冽的殺機。
高手!
護衛們如臨大敵,好幾人下意識地吞口了吞口水,這是要動手的前兆嗎?
唐天目光沒有在這些護衛身上停留,他的目光投向護衛身後的那座城堡,巍峨的城堡,就像深不可則的巨獸,欲擇人而噬。
面具後,唐天忽然咧嘴一笑,黑旗離開他的肩膀,猛地插入腳邊。堅硬的石磚,如同豆腐般,恰好風起,黑旗倏地舒展,醜陋的血熊說不出的睥睨猙獰。
少年揚起臉龐,鬼面朝天,提氣揚聲,厲聲高喝。
「大熊零部,韓冰凝,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