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縈轉過頭來。這一轉頭,她對上幾女睜大的眼睛,不由笑道:「這樣看我做甚?」
王嬸子輕歎道:「貴伉儷當真恩愛。」
不知怎麼的,這樣的話她這一路老是聽著,可這一刻,卻讓盧縈從頭暖到心底,她笑瞇瞇地應道:「是啊。」
哪知她的聲音一落,那個高挑大眼陳氏姑馬上尖著聲音冷笑道:「嬸子這就不懂了,劉盧氏這是與丈夫婚燕爾。等再過個幾年,才知道他們恩不恩愛。」頓了頓,她轉頭看向盧縈,以一種讓人不舒服的語氣說道:「劉夫人不要怪我說話不動聽。這世上的男人,就沒有靠得住的。我看夫人相貌陽剛,多半是個處事說話不知退讓的。以後要與你的夫君長長久久,你這性子還得改改好。」竟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盧縈,彷彿生怕她不記得自己的缺陷。
她的聲音一落,盧縈便啞然失笑。
她是有點好笑,想她行事狠厲精明時,多少人畏她?畏得她在洛陽,連個朋友也交不到。現在嘛,她放下一切,完全如一個最普通的婦人,甚至都不像與尚緹等人一起去成都時那樣,時不時地顯露自己的才華和聰明。這不,就被人看輕了?這麼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就敢一而再的用這種教訓的語氣與她說話!
看來人生百種,有元娘那種讓人心生憐意想要呵護的女子,也就有這種自視甚高,心胸狹小,看一切時,都帶著一股怨氣的女子。
當下,她點了點頭。淡淡說道:「多謝小姑相勸。」嘴裡說著多謝,態度還是端起來了。她這樣殺戮果斷,見識數的人一旦端起姿態,那華貴簡直是一洩而出。在幾女不由自主地驚住了時,盧縈手一揮,馬車駛到了她身邊。
盧縈爬上馬車,淡淡吩咐道:「走罷。」
「是。」
聲音一落,馬車揚塵而去。望著隨那馬車策馬離去的幾個高大漢子,王嬸子低聲說道:「昨日方小姑說。那花月樓的常掌事也說劉盧氏與她夫君是大權貴。」
這話一出,幾個少女臉色都變了。那先前開口的陳氏少女倔強地冷笑道:「常掌事說她是權貴,她就真是權貴了?大權貴我又不是沒有見過,一個個都高貴得很,哪有劉盧氏這麼普通的?再說了。憑她那長相,就算是權貴夫人又怎麼樣?過不了兩年肯定會被丈夫休棄。」
這一次,她的聲音落下後,另一個略顯瘦削的小姑吳惠兒便細聲細氣地說道:「陳姐姐,這世家不同於商家呢。劉盧氏的夫君既然是大權貴,那麼這劉盧氏自己的娘家,定然也是不凡的。他們的婚姻便是出現了不和。也不會輕易說休棄。」
她這話雖然說得溫和,卻也是在指責那陳氏女沒有見識了。騰地一下,陳氏女氣得臉色鐵青。她嘴張了張,又張了張。想說兩句賭氣話,可考慮到這個同伴的身份地位,那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了。至於王嬸子幾人,則在那裡連迭聲的恭維。「小姑說得對。」「正是這個理兒。」「哇,這麼說。我以後見到那劉盧氏,就要客氣幾分了?」
也許是經的事多了,對於現在的盧縈來說,如陳氏女這樣的人,她已不屑計較。當然,也有可能是,此刻沉浸在幸福和柔軟中的她,形中對人對事,已寬容得多。
一回到酒樓,她便三步並兩步地衝入劉疆房中。他正在埋頭疾書,聽到盧縈的腳步聲後,頭也不抬地說道:「大夫在外面,先診過脈再回來。」
盧縈老實地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不一會,她樂地跑了進來,叫道:「阿疆,大夫說我恙。」
劉疆放下毛筆,他抬起俊美得沉凝的面孔,盯著盧縈細細地打量一眼後,點頭道:「氣色還好,應是礙。」
在他看向盧縈時,盧縈也在看他。
這個時候,她心中暗暗尋思道:與阿疆相識也有二三年了,他比初相識時,顯沉凝,成熟了。
她當然知道,他的這種沉凝,這種成熟,是怎麼來的。
見盧縈怔怔地看著自己,劉疆蹙眉道:「怎麼了?」
盧縈搖頭。
他繞過幾,大步走到她面前,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把她細細瞧了一會,聲音放軟,俊美疇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歉意,「聊了?我馬上忙完了。」
「不是。」盧縈悶悶地應了一聲,伸手抱著他的腰。
她只是突然發現,這般與他做一對世間最普通夫婦的感覺,挺好的。比她想像中要好。
劉疆任她抱了一會,才扯開她的手回到几案旁。一邊翻看著卷帛,他一邊隨口說道:「是不是受委屈了?不必忍著!」
盧縈胡亂應了一聲,退到塌上坐好,然後她右手撐著下巴,直瞅著劉疆出神。
她都沒有注意到,他竟是這麼俊了。他這五官,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去,都是完美可挑剔。他這般低頭寫字時,那睫毛微垂,直擋住了他那雙如子夜般看不到底的眸子。
看著看著,盧縈想道:其實阿疆挺壞的,不對,他是太壞了!建康西鳳巷下的地下空洞,雖然私鑄兵器和私鑄五銖錢。可陛下一向對陰府偏愛,他交到陰府手中的,就未必沒有這方面的特權。西鳳巷那個地方,也就是沒有稟報過皇帝,是秘密行動,要是事情鬧開後直接由陛下來處置,以陛下對陰氏的厚愛,以陰氏的處事果決,最終結果多半是輕拿輕放,幾個呵斥,貶幾個官了事。
可阿疆愣是先斬後奏,一口氣殺了五十幾個陰耿鄧氏一派的實幹能臣和經商好手,還摧毀了東南三州中,三大世家積累了多年的勢力和財富。他這出手情,斬盡殺絕的殺戮果斷,只怕讓三大世家的人恨到了極點,也畏到了極點了。
正當盧縈胡思亂想時,劉疆突然放下手中的筆,蹙眉看著她,「不舒服?」怎麼今天這麼老實地坐在這裡,都不像以前那麼瘋了?
盧縈還陷入思緒中,聽到他的問話,便轉過頭愣愣地看著他。
對上這樣安靜的盧縈,劉疆眉頭大皺。他收起筆墨卷帛,大步走到盧縈面前,朝她看了一眼後,他轉過身蹲了下來,「上來。」
「什麼?」
「你不是喜歡我馱著你嗎?上來。」
卻原來,他以為她是悶著了?盧縈本來拒絕,轉念眼珠子一轉,便高高興興地爬到他的背上,摟著他的頸子哇哇樂道:「夫君最好了!,外面現在是最熱鬧的時候呢,你背我出去!」
也許是她笑得太樂,劉疆卻不動了,盧縈聽到他寒冷的聲音傳來,「怎麼,又想到外面顯擺,讓人家看到你把你夫君制服了?」
聽到他的磨牙聲,盧縈一凜:這罪名可大了。她可是知道的,她這夫君別的還好,這威嚴面子還有丈夫權威,那是看得極重的。
當下,她用臉摩挲著他的後頸,軟軟地說道:「才不是呢。阿縈不是從小就沒有父親,也沒有哥哥嗎?我的阿疆,既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哥哥,還是我的父親呢。阿縈以前渴望過,羨慕過別的小姑,以後我再不羨慕了,現在我要讓人家羨慕我。」
人處於歡喜愉悅中時,連空氣也是帶著甜的。
這時的盧縈,已完全忘記了身為盧文時的冷利剛硬。每一天,她高高興興地由著那人把她醜化,又高高興興地換上一襲普通婦人常穿的襦裙,她牽著劉疆的手,晃悠著走過揚州的大小街道,每一個吃食攤販前,她都要駐足品嚐,其實盧縈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歡吃零食的人,只是,她很享受這種與劉疆在一起時,他遷就她,照顧她時,那細碎而滿足的愉悅而已。
因為這種感覺太美好,盧縈都顧不得趕到與盧雲和元娘相見。反正還要過四五十天才是他們大婚的日子,還玩兩天再動身,再去與他們相見不遲。
這一日,春和日麗。
揚州城外石鳳山上,人流如織,因這石鳳山上有兩個揚州十分出名的書院,使得往這裡踏春的人中,少女婦人頗為不少。
山道上,一個黑瘦的山民正領著一夥人朝山上走去。拐過一個山道後,那山民指著隔著山谷的對面山峰,道:「那山腰間,可是葬了咱揚州第一美人,也就是揚州刺史的如夫人陳氏的。哎,陳氏死後,刺史大人悲傷過度,幾乎一夜白頭啊。」
聽到這裡,被那高大的,戴著斗笠的年輕丈夫扶著的婦人目光閃了閃,她徐徐問道:「聽老丈說來,這陳夫人聲名不錯?」
那山民樂呵呵地說道:「有啥子錯不錯的?那種大人物的夫人,又不是我們能見到的。不過平素裡我在這山上打柴,總聽人說起這陳夫人,說是紅顏薄命啥子的。」
那婦人點了點頭,這時,那山民又道:「對面那山峰上我去過,陳夫人的墳墓旁,還結了一個茅舍呢,一個年輕人終日守在那裡,直到前陣子那人才削了發,就在那山腳下的寺廟裡出了家。」
那婦人聽到這裡,不由一怔,她低聲說道:「原來華昌出家了。」聲音中,有著一種她自己也理不清的感慨。
這時,扶著婦人的青年郎君磁沉的喚道:「休息一下。」
他的聲音極低,卻極有權威,彷彿習慣了發號施令。隨著他聲音一落,一行人立馬止步。那規律的動作,引得那黑瘦山民小心地瞅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