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沒有說話,一片死寂。
只有少不諳事的元哥兒從祖母懷裡探出頭來,聲音清脆地喊著「世叔。」打破了屋子裡的寧靜。
顧玉抬起頭來,眼睛紅紅的,還帶著些許的濕意。
「元哥兒!」他勉強地露出個笑意「是世叔對不起你」說話間,他眼角沁水光來。
竇昭朝著段公義遞了個眼色,道:「看你說的是什麼話?你能從天津趕過來,我和你天賜哥已是感激不盡。這件事又不是你能主導的,怎就把事情都往自己的身上扯?還不快站起來,在這蹲在地上,叫你侄兒看見了可要笑話你了。」
段公義和陳曉風已一右一左地上前把他架了起來。段公義直言道:「顧公子既然知道我們這邊出了事,可曾通知世子爺?遼王真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已經進了宮嗎?」
顧玉有些茫茫然地由著兩人把他拉了起來,對竇昭道:「是姨母跟在我身邊的兩個狗東西露出了破綻,我昨天才知道表兄事,立刻就尋了個緣由將兩人給拘押了起來,快馬加鞭地趕往京都,可還是晚了——城門已閉,我拿了皇上賜給我的腰牌也沒能進城,想著前幾天聽天賜哥說嫂嫂和侄兒在香山的別院裡避暑,就決定來看看嫂嫂和侄兒,不曾想」
他痛苦地低下了頭。
也就是說,顧玉根本沒來得及向宋墨示警!
眾人的神色俱是一沉。
元哥兒不安地喊起「娘」來。
竇昭走過去抱了兒子。
陳曉風抿著嘴,上前給她行禮:「夫人,您就放心地把大爺交給我們吧!只要一息尚存,我們就不會讓人傷了大爺一根汗毛的。」
天快亮了,只要他們能拖延到天亮就有可能衝出重圍,想辦法進城聯繫宋墨。
聯繫上了宋墨,才能解香山別院之圍。
可竇昭一想到要和兒子分離,心中就痛苦不已。
她遲疑了片刻,才含淚親了親兒子的小臉,把元哥兒交給了陳曉風。
顧玉立刻明白他們要做什麼。
他挺著脊背站了出來:「嫂嫂,讓我護送元哥兒進城吧?」
「不行!」竇昭想也沒想地搖了搖頭「你的目標太大了!你還是想辦法從別院脫身,給你天賜哥送個信才是。」
現在他送信恐怕也來不及了。
顧玉在心裡道,卻不敢對竇昭說。
「那我就在這裡陪著嫂嫂吧!」他目露戾色地道「他們想讓嫂嫂去遼王府做客,除非踏著我的屍體走進來。」
「事情沒你想像的那麼糟糕!」竇昭心中一陣激盪,柔聲勸他「他們不過是想捉了我和元哥兒威脅你天賜哥罷了」
她的一句話沒有說話,外面響起陣陣慘叫和怒吼聲。
大家不由得面面相覷。
元哥兒害怕地扭著身子要竇昭抱。
竇昭抱過兒,顧玉已撩了窗簾朝外望。
「嫂嫂」他大喜過望「有人來救我們了!」
這個時候,還有誰能救他們!
「啊!」竇昭半信半疑,心情忐忑地跑了過去張望。
只見原本都對著他們的弓駑全換了個方向,而且還有不少箭矢朝他們射過去,不時有遼王的人馬被射下了屋頂,跌落在了院子裡沒有了動靜。
「這」竇昭又驚又喜。
「不知道是誰?」顧玉兩眼發光「但肯定是奉了天賜哥之命來救我們的,不,說不定就是天賜哥到了。」
竇昭也是這麼希望的。
有人朝另院喊話:「嫂嫂,我是陳贊之。奉了世子爺之命前來圍剿這些叛賊。您別慌張,神機營的人和我一塊來的,我們還帶了火槍過來。」
「阿彌陀佛!」竇昭忍不住念了一句。
她雖然不知道陳嘉是怎麼知道他們出了事的,但他帶來了神樞營的人,可見局勢還在宋墨的控制之中了。
空中一陣巨響,帶著火光,好幾個人從屋頂上跌落下來。
顧玉精神一振,蠢蠢欲動地跑回去撿了自己的佩刀,道:「嫂嫂,你和侄兒快躲起來,他們肯定會垂死掙扎,瘋狂地圍攻我們的」
他的話音未落,段公義和陳曉風等護衛都站了出來,道:「我們和您一起去!」
顧玉點頭,果斷地拉開了房門。
竇昭忙跟了過去:「小叔,雙手難四拳,你們還是利用箱房做掩護吧?只要我們不出去,他們也拿我們沒有辦法」
「沒有了弓駑,鹿死誰手,還是個未知數!」顧玉目光堅毅「躲在屋裡,太憋屈了!」
段公義平時不怎麼瞧得起顧玉,聞言卻對顧玉刮目相看。
他大手拍著顧玉肩膀:「不錯!這才是血性好男兒說得話。沒有道理讓姑爺帶著人在外面廝殺,我們躲在屋裡的道理。公子,我和您一道去,就是死,他們也別想踏進這廂房一步。」
他們在外面,可以形成一道防線,如果在廂房裡應敵,遼王的人一旦衝了進來,竇昭和元哥兒直面那些逆賊了。
顧玉哈哈地笑,和段公義帶著僅有的幾個護衛了出了廂房門,並隨後帶上門,把竇昭和元哥兒,祖母關在了屋裡。
祖母淚眼婆娑。
元哥兒則不安地小聲問母親:「世叔為什麼不抱我?」
竇昭忍不住落下淚來,哽咽道:「世叔要為元哥兒趕走那些盜賊,等世叔把盜賊趕走了,就會來陪元哥兒玩了。」
元哥兒乖巧地頷首,道:「我聽話,不吵世叔!」
竇昭抱緊了元哥兒。
※※
坤寧宮門前,太子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宋墨的手,嘴角翕翕,想說什麼,最終卻什麼也沒有說,輕輕地歎了口氣。
「殿下!」崔義俊神色複雜地瞥了宋墨一眼,低聲提醒太子「內閣那邊,是不是找個人來勸勸遼王?」
言下之意,是找個內閣大臣來作證。
「不用了!」紀詠氣呼呼地道「我剛才繞道去了趟值房,我們的戴閣老睡著了,叫都叫不醒都是些目無社稷的狡詐之輩!」
太子臉色鐵青。
乾清宮外的廝殺越來越激烈。
崔義俊眉宇間終於掩飾不住浮現出幾分焦急。
宋墨低聲道:「殿下,您不如出面勸勸遼王,也好讓皇上安心。」
或者是說,讓皇上知道遼王的狼子賊心。
太子是個聰明人,不過因為身份地位的原因,什麼事都不能作主,漸漸地,他也就沒有了主意。
此刻聽了宋墨的話,他在心裡好生地琢磨了一番,這才上前推開了攔在他面前的金吾衛,高聲道:「五弟,幾兄弟裡,父皇最疼愛你,甚至因為母后說許久未見你,很是思想,就下旨宣你進宮。你有什麼不滿的,為何不好好地跟父皇說而是要劫持父皇?父皇年事已高,怎能經得起你這番鬧騰?你還不快放了父皇!」
太子的話被一層層地傳了進去,好一會兒,坤寧宮裡響起遼王的聲音:「大哥怎麼說是我折騰父皇呢?分明就是你在折騰父皇哥——讓父皇直至今日還不能把政事放心地交給你!你也不用在這裡假惺惺地扮忠孝,你若真是忠孝,就應該束手就擒,用你的命換父皇的安危才是。」
太子愣住。
崔俊義更是滿頭是汗。
遼王像猜測到了太子的反應似的,大笑道:「大哥,你現在一定很為難吧!不過,我不不是你,除了會做戲,什麼也不行!五軍營和錦衣衛都為我所用,如今我外在五軍營,內有錦衣衛,就算宋硯堂站在你這邊又有什麼用?你可別忘了,神樞營遠西山!你把持內宮,毒害皇上,讓皇上三番五次的犯糊塗,皇后娘娘知道後怕揭露了你的惡行被你暗算,令皇上蒙冤,只好悄悄派了死士去給我送信,讓我進京勤王」
這還是真是個好理由!
紀詠不由暗罵。
要不是顧忌竇昭母子,他又怎麼會這麼早就跳出來站隊?
現在好了,他以為憑宋墨的本事,怎麼也有個後手,不曾想宋墨是個紙老虎,看著厲害,關鍵的時候就抓瞎了,還把竇昭母子給搭了進去。
他狠狠地瞪著宋墨。
宋墨只當沒有看見見,默默地站在那裡,聽著太子和遼王打嘴仗。
有金吾衛渾身是血地跑過來:「太子殿下,宋大人,神樞營副將馬友明大人率神樞營的人特來救駕!」
宋墨抬頭,眼睛如晨星般的明亮。
紀詠心中一滯。
「你說什麼?」崔義俊一把抓住來人「神樞營,神樞營怎麼知道宮中有變?」
太子也顧不得遼王,匆匆走了過來。
來人喘著氣,道:「小的也不知道。我們正和五軍營的人戮戰,五城兵馬司南城指揮使姜儀姜大人領著馬大人他們過來,神樞營的人帶了火槍過來,五軍營的腹背受敵,已潰不成軍」
太子大喜,對著坤寧宮道:「五弟,你可聽清楚了。神樞營來救駕了,而且還帶著火槍,我看你還是快點把父皇放了吧,免得父皇責怪起來,你難以脫身!」
坤寧宮一片慌亂,很快又寂靜無聲。
太子小聲問宋墨:「現在該怎麼辦?」
宋墨恭聲道:「臣覺得安內必先壤外,五軍營和錦衣衛不除,皇上的安危始終無法保障。」
太子贊同「嗯」了一聲,道:「那就先把五軍營的人給清除了,然後再和遼王談條件。」
宋墨應喏,吩咐下去。
崔義俊卻像突然想起來了似的「哎呀」了一聲,小聲道:「殿下,您看,要不要把戴閣老請過來?」
「戴閣老」太子的原本歡喜的面孔立刻變得難看起來,沉聲道「當然要把他請過來。我想他這個時候不會還沉睡不醒吧?」
宋墨瞥了崔俊義一眼,突然覺得,天下的烏鴉一般墨,天下的太監都一樣喜歡算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