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公義一把扶住了陳嘉,似笑非笑地道:「陳大人,您看您既然來了英國公府,是不是給夫人去問個安啊?」
陳嘉身子有點發軟。
他自幼喪父,母親性子軟弱,小時候在族中受盡了欺辱,長大後又苦苦掙扎,卻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害怕過。他不由勉強露出一個笑臉,硬著頭皮道:「自然是要去給夫人問個安的。」
段公義笑瞇瞇地瞥了他一眼,道:「請陳大人隨我來!」
陳嘉忐忑不安地跟在了段公義的身後。
蔣琰卻是低著頭,一股腦兒地往碧水軒去。
她羞憤難當,都不知道怎樣面對陳嘉好。
若不是她膽小怕事,又怎麼會去找蔣驪珠商量?若她不找蔣驪珠商量,她又怎麼會按兵不動?陳嘉卻說她比從前懂事多了……她怎麼當得起他這樣的誇獎?
要不是蔣驪珠,她恐怕就壞了他的大事了!
蔣驪珠,真的是很好。
不僅漂亮,而且還有頭腦。
而且待人也很真誠。
像她嫂嫂似的。
所以哥哥非常的尊重嫂嫂。
吳家也很尊重蔣驪珠。
她如果能有蔣驪珠一半好,又怎麼會落得如此下場?
想到這裡,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她何嘗不想做個讓人喜歡的女子,可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像嫂嫂或是蔣驪珠那樣……
蔣琰把自己關在了內室。
映紅嚇得臉色發白,忙叫了自己心腹的小丫鬟去給竇昭報信,自己早在內室的門外。
頤志堂正房的廳堂,竇昭坐在羅漢床上,笑盈盈地請陳嘉坐下,吩咐小丫鬟把前幾日宮裡賞的水晶梨和福建的桔子都裝些進來,並對陳嘉道:「雖說是貢品。可未必就比外面得好,你且將就著嘗嘗!」
陳嘉在英國公府經營了一年多,可從來不曾得過到杯茶。
如今不僅得了個座,還有瓜果茶點招待。
不知怎地,陳嘉就想到了那獄裡的犯人,臨行前獄卒們都會客客氣氣地讓他們吃飽吃好了好上路……
他背心裡全是汗。
誰知道竇昭什麼也沒有問,說了說京都的天氣,說了說這些日子的菜價,就端了茶。
陳嘉戰戰兢兢地進去,又摸頭不知腦地出來。心裡卻越發的惶恐起來。
他想給蔣琰帶個信,讓她小心點,又沒有傳話的人。更怕自己弄巧成拙,讓蔣琰的處境更艱難,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連怎麼從英國公府出來的都記不清了。
而竇昭送走了陳嘉之後,仔細地問過段公義陳嘉和蔣琰都說了些什麼之後。不由地暗暗點頭。待到晚上宋墨回來,她就提了陳嘉的事。
宋墨還沒有等竇昭說完就跳了起來:「他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阿琰豈是他能覬覦的!他是不是看我這些日子抬舉他,有點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趁早跟他說,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竇昭就知道會這樣。
宋墨在蔣琰面前是長兄為父,而全下的父母都有個通病,覺得自己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可愛。最聽話,最乖巧的孩子,縱然有什麼不好。那也是受別人的影響。
她不作聲,靜靜地坐在那裡做針線。
宋墨訕訕然挨著她坐下,柔聲道:「我不是在怨你。我知道你治家向來嚴厲。我只是在氣陳嘉……簡直是不知所謂嘛!」
竇昭想了想,問宋墨:「你和我成親可曾後悔過?」
宋墨瞪著眼睛,道:「當然不曾後悔。」
「可外面的人都覺得我配不上你。」竇昭道。「可見倆口子過日子,如穿鞋。合適不合適,只有自己知道。我們又不需要琰妹妹錦上添花,又不需要她幫扶一把,你又何那麼看重對方的出身門第呢?」
宋墨何嘗不知,可陳嘉……在他心裡就是一把好使的刀,這樣一個人,怎麼能做他的妹夫呢!
竇昭能理解宋墨的感受,她剛開始的時候還不是不能接受陳嘉。因而她也不逼他,笑著打了水服侍宋墨洗漱更衣。
宋墨默默地任由竇昭擺弄著。
睡到半夜的時候突然爬了起來,用手肘拐醒了竇昭,道:「我想了想,還是覺得這個人不行。」
竇昭睡得正香,聞言打了迷迷糊糊地道:「你爹還看我像悍婦呢!你不同意,琰妹妹覺得好,你能怎樣!」說完,翻個身又去睡去。
宋墨一個激靈,再也睡不著了,他趴在竇昭的耳邊喊著「壽姑」:「你別睡了,阿琰覺得陳嘉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硬是把竇昭給鬧醒了。
竇昭想著的正也睡不著了,索性披衣坐了起來,把前因後果都跟宋墨說了一遍。
宋墨聽了半晌無語。
竇昭就勸他:「這日子得自己過,你就是再不喜歡陳嘉,可琰妹妹和他在一起覺得自在,我們就由著她吧!她小小年紀,卻把另人一輩子受的苦都受完了,你就不要再強求他了。」然後又講了前世她曾經聽到過的一個故事,「……因在廟會的時候見過一面,驚為天人,不顧那女子只是個小戶人家出身,非娶了回去。結果那女子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好,日子過得戰戰兢兢,沒兩年就去了。老祖宗講求『門當戶對』,不是沒有道理的。琰妹妹從小在市井長大,你非要她嫁到哪個大戶人家去做宗婦,也要她拿得起才行啊!」
宋墨沉默了好一會,道:「你說的是宣寧侯郭海青的侄兒吧?」
「咦!」竇昭驚道,「你怎麼知道?」
宋墨笑道:「我還要問你怎麼知道的呢!郭海青的那個侄媳婦才去世沒兩個月。」
竇昭就有些出神。
前世,她曾幫著郭夫人去治喪,這世,她和郭夫人卻始終形同陌路。
她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
宋墨就摟著竇昭親了親她的面頰,道:「我摟著你,你在我懷裡睡會!」
竇昭就順勢摟了宋墨的腰。
屋裡子靜悄悄。燈芯爆出辟里啪啦地燈花。
宋墨沉聲道:「反正,我覺得陳嘉不合適。」
竇昭不由失笑,道:「我和你打個賭吧?你做出一副要懲治陳嘉的樣子,如果琰妹妹立刻就趕來給陳嘉求情,琰妹妹的親事就聽我的。如果琰妹妹過了片刻才來,她的親事就由你做主。你覺得如何?」
宋墨有些猶豫。
竇昭笑道:「可見你心裡也知道琰妹妹和陳嘉合適!」
「沒有這回事。」宋墨不承認,道,「打賭就打賭!」
竇昭抿了嘴笑。
宋墨別過臉去。
竇昭低聲地笑了起來。
真是彆扭!
明明心裡已經認同了,嘴卻緊像蚌殼,絲毫不露。
她抬起頭。吻上了宋墨的唇……
※※※※※
第二天早上醒來,竇昭發現屋外飄起了雨,屋裡的氣溫也比昨天冷了幾分。
她吩咐甘露:「把屋裡的窗戶關好了。」又吩咐乳娘。「不要把元哥兒抱出去了,就在屋裡玩。」
乳娘笑著應是,抱著吃飽了的元哥兒去廳堂裡玩。
竇昭出了內室。
宋墨坐在宴息室臨窗的大炕上,幾個小丫鬟正在擺早膳。
竇昭笑盈盈地在宋墨的身邊坐下。
宋墨裝作沒看見的,低了頭喝粥。
竇昭笑著指使著一群小丫鬟擺早膳的甘露叫了一旁。低聲吩咐她:「你去趟碧水軒,就說世子爺大怒,派了人去抓陳大人。」
甘露駭然,見竇昭笑容滿臉又不像是生氣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急急地應「是」。匆匆地去了碧水軒。
竇昭坐下來和宋墨用早膳。
一個花卷還沒有吃完,蔣琰已冒雨和甘露過來了。
她進門就跪在了宋墨的面前,沒有說話眼淚先落下來:「哥哥。這件事與陳大人沒有關係,全是我的錯。是我求他,他不得不答應……」
竇昭算準了蔣琰會來給陳嘉求情,可沒想到她來的這麼快,更怕她一口氣把托陳嘉給黎亮送銀子的事也說了出來。忙下炕扶了她,道:「你這個樣子成什麼體統。還不快快住嘴把眼淚擦一擦。」說著,掏出帕子遞給她,打斷了蔣琰的話。
蔣琰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
宋墨的筷子卻「啪」地一聲拍在了炕桌上,臉色變得鐵青年。
蔣琰嚇得直向竇昭身後躲。
竇昭安慰她:「別怕,我們屋裡說話去。」隨後低聲對甘露道,「把元哥兒抱過來。」
宋墨看見兒子,什麼氣都沒有了。
甘露應聲而去。
竇昭和蔣琰去了內室。
她一面讓小丫鬟打了水服侍蔣琰梳洗,一面低聲道:「屋裡那麼多丫鬟婆子,你怎麼進來就幫陳大人說話,讓那些丫鬟婆子傳出去一星半點的,你和陳大人還要不要做人了?沒有的事都變成了有!」
蔣琰聽著嚇得瑟瑟發抖,拉著竇昭的衣袖道:「好嫂嫂,我心裡著急,沒顧得上,您千萬別惱我……」
要不是著急,怎麼會自己一句話她就跑了過來呢!
竇昭道:「你什麼也別說,自有我給你做主。」
蔣琰不住地點頭。
外面傳來元哥兒咯咯的笑聲。
竇昭放下心來,待蔣琰梳洗完了,和她一起出了內室。
宋墨正單手托著元哥兒的腳懸在半空中。
元哥兒手舞足蹈,不知道多高興。
看見竇昭和蔣琰出來,宋墨一句話也沒有說,繼續逗著元哥兒。
蔣琰悻悻然地笑。
武夷進來,利索地行了個禮,恭敬地道:「世子爺,該上朝了。」
宋墨「嗯」了一聲,把孩子交給了竇昭,出了正房。
蔣琰立刻拉了竇昭的手,緊張地道:「嫂嫂,哥哥不會真的去找……他的麻煩了吧?」
誰知道呢?
就算宋墨去找陳嘉的麻煩,也不會傷了陳嘉的性命,所謂的麻煩也就稱不上麻煩了。
竇昭想著,笑道:「你哥哥做事自有分寸,你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