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明臉色蒼白,兩眼發直地坐在床上,像個沒有魂魄的泥塑似的,看上去死氣沉沉的。
周嬤嬤抱著她失聲痛哭。
竇昭站在窗前,冷眼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自從竇明被段公義救回來之後,她就變成了眼前的這副模樣。
世間的事就是這樣的奇妙。
如果龐氏行事堂堂正正,竇明又怎麼會誤會於二是龐氏派來的?又怎麼會落入於二那破綻百出的圈套裡呢?
可世間的事就是這奇妙。
她們總喜歡玩那些陰謀詭計,結果被那些陰謀詭計趁虛而入。
這算不算是善泅者溺於水呢?
思忖中,素心急步走了進來,低聲稟道:「小姐,段護衛來了!」
竇昭看了竇明眼,轉身走出了內室。
大家都沒有發現竇明的手指微微地動了動。
廳堂裡,段公義正恭敬地給竇昭行禮:「四小姐,我已經照你的吩咐交給了官府。魯知府說,這件事他一定會稟公處理的,決不會讓那王老七和莫二姑亂說。請您放心。」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輕快——如果不是因為在竇家做護衛,魯大人堂堂兩榜進士、四品知府,哪裡會那樣客客氣氣地和他說話。這讓他有種光明正大的感覺,比拿多少銀子更讓他覺得踏實。
「有勞段護衛了。」竇昭感激地道,問起莫二姑來,「她可交待了些什麼?」
段公義苦笑:「說了等於沒說——於二在靈璧縣的時候就和王老七私交甚密,這次只說是在王家犯了事,缺銀子,半路上拐了個千金小姐想換幾兩銀使使。那個叫尚兒的小廝也被殺了。想要知道於二抽什麼筋,或者去京都能打聽到些什麼。」
「這件事只怕還要麻煩段護衛走一趟。」竇昭沉吟道,「出了這麼大的事,就算是能把外面的流言蜚語壓下去,可家裡的長輩那裡卻不能不交待一聲。五小姐這個樣子。也不太合適留在真定。我準備讓素心代我去見見我父親。隨便把這件事也跟王家說說。一來是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二來也要讓他們知道。五小姐之所以上當受騙,就是因為信了於二的話,讓他們以後行事大方一些。不要總是像上不了檯面似的。說句話也要交頭接耳。」
段公義本是個膽子大的,又有了在魯大人那裡的經歷,對去雲南巡撫家拜訪坦然了很多。
他沉聲應「是」,想到竇昭待他非常的敬重。護衛方面的事從來都是只問結果不問過程,每個月拔給他十兩銀子的應酬開支也是從查賬。家裡出了這樣大的事也是交給他,不由得生出知己之感,待竇昭也就誠心實意,少了些主僕間的尊卑,多了些朋友的爽快,提醒竇昭道:「素心畢竟是個小姑娘家,王家的人會聽她說嗎?」
竇昭笑道:「不是還有二太夫人嗎?」
段公義不解。
竇昭笑道:「我暫且賣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正說著,兩個孔武有力的婆子押著個面如死灰的丫鬟走了進來。
段公義知道竇昭這是要處理內宅的事了,忙起身告退。
季紅木木地跪在了地上。
竇昭道:「忠心侍主是件好事,可也不能因為這樣就是非不明,善惡不辯。還好今天五小姐找回來了,要是沒找回來,你準備怎麼辦?竇家不能再留你了,等會牙婆來了,你帶上你的東西跟她走吧!」
季紅一愣,眼淚隨即唰唰地落了下來。
「多謝四小姐,多謝四小姐。」她「咚咚咚」地給竇昭磕著頭,「多謝四小姐不殺之恩。」
出了這樣的事,如果換成是其他人,自己恐怕早就被亂棍打死。
現在好歹撿了條命啊!
竇昭揮了揮手,示意兩個粗使婆子押著季紅去見牙婆。
兩個粗使的婆子會意,曲膝行禮,推搡著季紅離開了棲假院。
周嬤嬤眼睛紅腫地從內室走了出來。
她跪在竇昭的面前,又羞又愧:「四小姐,我知道,我說什麼也沒用了,我也沒臉再服侍五小姐了。只求四小姐能給五小姐找幾個安分規矩的人在身邊服侍,五小姐就是想做什麼,也做不成……我一輩子都感激四小姐。」說完,給竇昭磕了三個頭。
周嬤嬤和那些丫鬟、婆子不一樣。她是竇明的乳娘,對竇明有奶養之恩,而且她沒有賣身契,只在僱傭文書,若是在僱傭期間要走,不過陪幾兩銀子就行了。她之所以一直這麼任勞任怨地照顧竇明,是真心把竇明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竇昭不由暗暗地歎了口氣:「嬤嬤還是留下來吧!我看竇明嚇得不輕,只怕一時半會都要養著,她是你從小奶大的,有你在她身邊,她能也好的快一點。」
周嬤嬤錯愕。
竇昭道:「不過,竇明身邊的其他人卻不再適合留在棲霞院當差了,我會和崔姨奶奶商量,看這事到底怎樣辦好的。」
周嬤嬤這才回過神來。
「四小姐,難怪別人都誇您是菩薩心腸。」她抹著眼淚道,「您大仁大量,不和五小姐計較,這是五小姐的福氣啊!」
「福氣什麼的不敢當。」竇昭淡淡地道,「我只盼著她經了這一件事,能長為記性,以後行事不要總是先想著那些邪門歪道,要往正道上想,往正道上走。爹爹不讓她回京,她想回去,只管想盡辦法去求爹爹,求她外祖母,卻不該這樣不清不楚的跟著別人私自回京。要不她存著這點念想,那於二又怎麼能哄了她上當。」
周嬤嬤連連點頭:「五小姐教訓的是。我以後會慢慢跟四小姐說的。」
兩人正說著,大夫過來了。
因那大夫已年過五旬,又是從小在府家走動的,竇昭沒有迴避,等大夫給竇明診了脈,竇昭請大夫到花廳裡坐下。仔細地問了病情,將方子交給甘露去拿藥,親自送大夫到了二門,之後去了祖母那裡,但沒敢把竇明被拐的事告訴祖母。只說是竇明吵著要去京都。棲霞院那些服侍的人竟然幫著她在外面悄悄雇了車馬,要不是周嬤嬤告訴她。竇明只怕就偷偷地跑回京都了,要處置棲霞院的人。
竇明因不太瞧得起祖母,平日不過是隔三岔五的來給祖母問個安。應個卯。還沒有去二太夫人那裡去的勤。加之竇昭特意囑咐,祖母並不知道明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歎惜竇世英造孽:「……好生生一個孩子,被他養成不成樣子了。」又囑咐竇昭。「你是做姐姐的,就是她有什麼錯。你也要好生生地教她才是,不能讓她放任自流。」
祖母世事通透,早就看出竇昭對竇明一直以來都是副敬而遠之的態度。她雖然覺這樣不好,可竇昭是在她面前長大的,又從小就和她親近,她不自覺的就有些偏袒竇昭,有些事也就裝聾作啞當是不知道的。
竇昭心裡也明白,頗為敷衍地笑著應是——不是她不想管,而是竇明父母俱在,輪不到她管,但這次,她下定決心把竇明送回京都去,也許遂了竇明的心願,竇明會乘順些。
從祖母屋裡出來,她開始整頓棲霞院的人。
西竇又是請大夫,又是放人賣人的,東竇這邊很快就察覺到了異樣。
二太夫人叫了竇昭過去說話。
竇昭漲紅臉把竇明的事告訴了二太夫人,並道:「……這樣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也不知道怎麼跟您說,只好拖一天是一天。」
二太夫人氣得差點閉過氣去,二太太和柳嬤嬤掐了半天的人中二太夫人才順過氣來。
「孽障,孽障!」二太夫人罵道,「我就知道,他們王家沒有一個好東西。」又問竇昭,「可查清楚了那個於二為什麼要拐竇明沒有。」
也不喊明姐兒了。
竇昭把查到的都告訴了二太夫人,把自己的算讓素心去拜訪王家的人也說了。
二太夫人連連點頭,竇昭的手道:「好孩子,真是難為了你。說來說去,都是你父親惹得禍……」
子不言父過。
二太太忙在一旁乾咳了幾聲。
二太夫人也察覺到失了言,忙轉移話題安慰了竇昭半晌,還問竇昭有沒有什麼為難的,如果有什麼為難的事,直管來找她。
竇昭拿到了尚鋒寶劍,自然是謝了又謝。
二太夫人就道:「不過,素心是個小姑,又是個僕婦,讓她去跟王家的人說不合適,我看這樣好了,我寫封信給你五伯父,讓柳嬤嬤陪著素心去京都見你五伯母,這件事,就交給你五伯母去處理好了,你畢竟是做姐姐的,而且沒有出閣,別把自己牽扯了進去。」
竇昭正等著二太夫人的這句話。
二太夫人這個人最大的優點是擅於審時度勢。
當初她為了兒子可以在曾怡芬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可以和自己的小叔子僵峙一天一夜,力挺王映雪扶正;等到王行宜有可能和兒子競爭內閣大學士的時候,她也可以毫不猶豫地寒磣王映雪。現在,五伯父入了閣,王行宜從陝西巡撫變成了雲南巡撫,正是她要報從前在王家人面前「忍辱負重」之仇的時候了,王家的僕人出了這樣大的紕漏,她要是不趁機把王許氏踩得抬不起頭來她就不是竇家的那個二太夫人了!
就像她一直記得鄔太太似的——竇世樞一入閣,她遇人就說鄔善之所以得考中案首,全是因為竇家族學的杜夫人給鄔善開小灶的原因,而杜夫子之所以給鄔善開小灶,是因為當初竇世樞落難的時候,鄔松年雖然請竇世樞喝過一頓酒的緣故。
竇世樞變成了一個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人。而在兒子一考中案首之後就和竇家漸行漸遠鄔家,則成了忘恩負義之輩。
偏偏鄔太太還不能辯解,還不能像從前那樣領著兒子、女兒常常去竇家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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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們,兄弟們,補上3月28日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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