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山三清宮乃世外洞天,萬里疆域,自成一界,在修道人口中又有小仙境之稱.
然而三清宮卻並非世人傳言那般,乃是仙家幽勝之地,其間繁華猶如天市一般,千里長街,萬里城郭,修行者猶如恆河之沙不可數計,金丹人仙也如過江之鯽一般,隨處可見,因此這座建立於羅浮山大洞天之中的雄偉城池又被人稱作萬聖城,這城池中的居民都是天庭眾仙與三清宮高人繁衍傳播下來的子嗣,累積千年,城中人口近乎千萬,人人皆修道法,龐大的人口基數與優沃的修行環境,還有高深的經道傳承,使得城中魚龍遍地,甚至販夫走卒都是道行高深之輩。
這萬聖城也正是三清宮的根基所在,就連天庭徵召兵將,也是從這萬聖城中篩選。
如今城中卻無往曰盛景,顯得有些混亂,氣氛也有些緊張,一隊隊兵馬正在往南城之中彙集,軍營林立,覆壓數百里之地,一眼都無法望到盡頭,營帳之中哀嚎、痛哭之聲永無休止,百里之地,各種嘈雜的聲音匯聚一起,就好像風暴肆虐的海面,血腥、藥物、傷口潰爛的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讓人無法喘息的濃烈味道,這一片營地之中足足安置了數十萬的傷員,都是從陰曹地府撤退回來的幾路大軍,傷者便如此之多,可見戰事之慘烈。
自兩年之前,無間地獄被南極元始長生仙王渡五次天劫招來的光陰神雷震裂,帶來的一系列的惡劣影響,時至今曰都為完全消除,甚至愈演愈烈。
首當其衝的災難便是妖族大聖九尾天狐的元神從無間地獄之中逃脫,而後致使十殿閻羅互相攻伐,陰司體系權限崩潰,帶來的惡果便是秩序的混亂,陰曹地府之中的生魂惡鬼不受控制,**成災,致使人間淪為地獄,若僅是如此,三清宮想要收拾殘局也並不困難,陰司不只是掌管六道輪迴這一基本職責,還負責監控修羅道、餓鬼道與各處大地獄,其中鎮壓著的都是窮兇惡極之輩,天地不容,卻因道行高深,難以抹殺,因此放逐於絕境之中,任其自生自滅。
陰司體系癱瘓,最終釀成的惡果就是讓修羅一族重現於世,餓鬼道數以萬計的鬼王擺脫生生世世永受沉淪之苦。
若讓修羅一族衝出陰曹地府,進入人間,勢必釀成大劫,蜀州鬼患這等災難,不足與之相提並論,由蜀州道門勢力自行處理便是,因此三清宮一直沒有理會,也無暇兼顧,所有力量都投入了陰曹地府之中,一面需要鎮壓、招安陰司鬼神,一面還需要剿滅那些趁著陰司體系癱瘓,趁機脫離控制的遊魂野鬼,同時還要與修羅一族與餓鬼道諸多鬼王作戰,防止其進入人間為害,任務之艱辛,就連三清宮這種龐然大物也有些餘力不逮,兩年苦戰,死傷近乎百萬!
營地之中接納的傷者實在太多了,療傷丹藥供給不足。
三清宮雖然底蘊深厚,但兩年之前誰也未料及持續千年的統治會出現如此大的動盪,更為料到有這麼一場艱苦絕倫的戰事,因此療傷丹藥儲備的並不充分,如今庫藏之中提升修為的仙丹靈藥不計其數,卻派不上絲毫用處,只能任其自生自滅,人至絕境往往容易陷入瘋狂,因此三清宮又不得不調動大批力量維持局面,蜀州散修暴動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三清宮中,這麼做也是有了前車之鑒,免得釀成同樣禍患,一旦三清宮內部秩序崩壞,對整個天下都是一場的巨大災難。
值得慶幸的是,萬聖城子民與散修有著本質上的差別,雖然深陷絕境,但至今仍安分守己,哪怕是等死,也不敢對三清宮有任何不敬。
三清宮位於萬聖城上空,坐落於雲端,像是有人用**力將萬丈神山斬斷,倒懸於虛空之中,龐大而恢宏的宮殿群便坐落在截面之上,佈局嚴謹,宮牆萬仞,亭台樓榭皆只有紅、黑二色,紅的是牆,黑的是瓦,雖然簡單,有種讓人心生敬畏的壓迫感,唯獨邊角處栽種花草,也格外的單調,梅林之下栽種蘭花,也非四時不謝的仙家異種,如今那梅樹光禿禿的,乾枯的樹枝上掛著一串串黃透了的梅子,散發這一股淡淡的香味,蘭花倒是稀稀拉拉的開著幾朵,卻也只有白色一種。
梅林深處有一張石桌,桌上黑白棋子已成星羅密佈之態,這局棋似乎已經下了有一段時間了。
執黑子者年逾五旬,身穿齊襟闊袖刺白龍紋的黑色錦緞長袍,手捻一子,正襟危坐,似是落過子了,目光並不在棋盤之上,而是極為專注的看著對面正在冥思苦想之人,近花甲之年,發須有些稀疏,卻仍舊一絲不苟的梳理的整整齊齊,就連頭上那為數不多的幾根頭髮也用一鼎黑色高冠束了起來,一手塞在棋簍裡掏掏摸摸半天不見掏出一粒棋來,另一隻手在油亮的腦門上不停的摩挲著,似乎在考慮如何破解眼前的困局,卻始終理不清頭緒。
桌上白棋雖多,如今卻是一盤散散沙,黑棋數量雖少,卻緊湊相連,而且佔據幾處關鍵之位。
至於誰佔優勢誰處於劣勢,不到最後收官,誰也不敢妄下定論。
縱觀全局,黑棋就幾條兇惡的大龍再蠶食著白棋,看似佔據了主動,但白棋數量實在太多,黑棋騰挪空間不足,稍有變化,可能就會成為龍困淺灘之局。
「與玄甫兄多年不見,和當初相比,還是沒怎麼變啊。」見對手遲遲不肯落子,黑袍男子一本正經的神色也突然一變,放聲而笑,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平靜。
誰人也想不到,在這片景致單調的梅林之中下棋的兩人,一個是三清宮宮主輔元立極道君王玄甫,一個是則是天下地祗神靈的領袖東嶽帝君,無僕從侍奉,也無絲竹助興,桌角僅有一壺青梅煮酒,兩人投身棋局之中,卻是怡然自樂,似是兩個棋癡,任這天下間暗流洶湧局勢動盪,也不聞不問。
王玄甫頭也不抬,依舊注視著棋盤,似是怕打斷了棋路,隨口問了一句:「哪裡沒變?」
「還是個臭棋簍子。」東嶽帝君將手中黑棋往桌沿上一放,而後提起桌角上之上青梅酒給自己斟了半杯,喝了一口似是覺得有些酸,一直在哪咂嘴。
王玄甫聞言也不動怒,只是把手從棋簍裡給拿了出來,反正也不知道該如何落子,裝模作樣在哪掏摸也是沒用,抬起頭來看著一邊喝酒還一邊嫌棄酒水難喝的東嶽帝君,並無服輸之意,冷笑到:「兩個月前,棋局之上老夫還是穩穩佔了上風,可惜那群不肖子孫不爭氣,接二連三給我匯報一些壞消息,擾了心境,才讓你趁機解了困境,如今你只是稍佔上風,也別高興過早,老夫局中還有一百八十餘子,多你足足七成,有本事將白子提盡了,再跟我囂張。」
「你若嫌子孫不爭氣,事情交代下去也辦不好,便自己去做。」東嶽帝君瞥了他一眼,低頭繼續喝茶,話題扯到了棋局之外。
「帝君乃我三清宮貴客,老夫理應好生招待,那些子孫不爭氣便不爭氣吧,反正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著,九天採訪使在我三清宮中,如今全面掌管著一切,也無需我勞心傷神,下棋、下棋……」王玄甫幾句話又把話題繞了回來,手伸進棋簍裡準備執棋落子,正在這時,梅林之外忽然走進來一人,白衣勝雪,背負仙劍,劍眉星目,甚為丰神俊朗,卻有一種看破紅塵的滄桑之感,走進梅林之中,與棋桌前兩人恭敬行禮,道:「弟子純陽見過師尊及東嶽帝君。」
見著來人,東嶽帝君只是輕輕一笑,也不多言,提起茶壺給自己杯中摻酒,王玄甫卻深深皺起了眉頭。
眼角餘光一瞟,見他一張老臉都皺成了苦瓜,心情更是暢快。
這純陽子入梅林必然是有重要之事稟報,而且接連幾月之中,帶來的絕大多數都是壞消息,因此王玄甫一看他都覺得有些頭疼,實在是晦氣。
「說吧,又有什麼事?」
王玄甫將手從棋簍裡拿了出,用食指和拇指輕輕捻著額頭,一臉的愁容。
純陽子微微皺眉,看了一眼彷彿置身事外的東嶽帝君,又給師尊眨了眨眼,似乎有些話不方便當著東嶽帝君的面說,可王玄甫低著頭根本沒注意到,他又不敢當著東嶽帝君的面用神識傳音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手段,如今東嶽帝君雖是三清宮的惡客,可地祗神靈與人間道門名義上還是共同進退的一個整體,什麼事便不能讓人知道,非得藏著掖著不成?即顯得自己心裡有鬼,也不夠尊重,就連前幾次,那種難以啟齒的消息,令三清宮顏面大損,也是當著東嶽帝君的面在說。
有了之前經歷,加上王玄甫沒給出反映,純樣子心裡糾結一陣,也只能硬著頭皮將事情說了出來。
「正一道壇天字營大統領私自截斷彭城龍脈,潛逃的時候,被長江水神、巫山山神等人抓住了。」
「咳咳!」東嶽帝君本是置身事外,一聽這話頓時失笑,酒水吸進氣管之中,將自己嗆的直咳嗽,絲毫不顧王玄甫陰沉的快要滴出水來的面孔,拿手捅了捅他胳膊,大笑道:「你這些不肖子孫還真是夠丟人敗興的,本事不大,膽子倒是不小,截斷龍脈,若是得手倒也算了,這讓人抓了先行這算怎麼一回事啊。」
王玄甫一手扣在桌角,青金石雕刻打磨出來的棋桌在他枯槁的手掌中就像沙塊一樣,簌簌的剝落,臉色陰鬱猶如鍋底一樣,他能將東嶽帝君強留在三清宮中,就足夠說明他是一個死不要臉的主,可如今仍覺得臉都快要被丟盡了,道門侵吞地祗神靈之基業,自然是受他默許的,他將東嶽帝君困住,也正為這宏圖偉業清掃障礙,卻沒想到底下那些不肖子孫如此不爭,就算失敗也還能夠接受,可如東嶽帝君所說這般,被人抓了先行這叫怎麼一回事啊,還讓人送到三清宮來了。
最可笑的是,這事竟然當著東嶽帝君的面被捅開了,連最後一層遮羞布都沒給王玄甫留。
「不知道君如何處理這事?私自截斷人間龍脈,可是形神俱滅之罪。」東嶽帝君見王玄甫丟臉,心裡似乎極為暢快,在三清宮中被困了一年的煩悶也一掃而空。
手底下不乾淨讓人抓了現行,王玄甫自是理虧,面對東嶽帝君的嘲諷,也沒辦法回敬。
按捺心中怒火,皺眉思忖片刻,而後與純陽子說道:「審問清楚之後,株滅神魂,昭告天下之人,讓他們知道,天規戒律不容褻瀆,既是我三清宮弟子犯了,也一樣論處,絕不法外容情,另革鄒正清閉正一道壇天師之職,命其協助陽山小洞天繼續追查牛頭鬼將下落,戴罪立功,正一道壇一切事務交由聖女蘇慕清接管。」
交代清楚之後,王玄甫便揮手讓純陽子退了下去,整個人似乎有些疲憊,看著棋局怔怔出神,原本被黑色大龍撕裂的白棋陣營看起來更加的散亂無章,根本無法重組積勢,成堆成堆的白棋都彷彿都成了廢物,之前的驚心佈局,全部化作泡影,一番苦心付諸東流,這與自己如今面臨的困境何等相似啊,三清宮基業龐大,正如這棋桌上的白子,足足多出黑棋七成,可卻被拆的支離破碎,形勢岌岌可危,本想侵吞地祗神靈一脈的基業,來彌補在陰曹地府作戰這一塊的損失,為此付出了極大苦心,先是說服九天採訪使,獲得天庭默許,又不惜耗費一年時間困住東嶽帝君,如今地祗神靈一脈已成砧板上的魚肉,已經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卻不了出現這麼一個變數。
先前丟臉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這事所帶來的一系列影響。
為了維護三清宮形象,不失道義,並且讓東嶽帝君不做糾纏,他不得不下令處死犯事之人,說實在的,區區一個天字營大統領在他的棋局之上連個微不足道的棋子都算不上,死活他根本不在乎,三清宮成就人仙業位的修行者大致有千人之多,經歷兩年苦戰,也還剩數百人,填補這個空缺並不難,可嚴懲天字營大統領卻相當於放出了一個對三清宮極為不利的信號,有這前車之鑒,今後還誰還敢打地祗神靈一脈的主意?
辛辛苦苦佈局,眼見就要收到成果,到最後卻只能自縛手腳。
地府戰事,妖族大聖脫困危機,散修作亂,魔宗也蠢蠢欲動,一件件令人的頭疼的事情弄得王玄甫腦仁生疼,可偏偏天庭之中有沒有任何指示傳來,就派了一個九天採訪使下來指手畫腳,思緒一團糟,早將棋路忘的一乾二淨,直到東嶽帝君忍耐不住在旁低聲提醒,他才勉強收攝了心神,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棋盤上,可哪裡還找得到落子的方法,看著棋盤大眼瞪小眼,一顆黃梅熟透了,從枝椏之上掉落下來,他也沒有警覺,就這麼毫無阻礙的砸在了他腦袋上。
沉甸甸的梅子跳到了棋盤上,將一條黑子連成的長龍直接砸斷。
東嶽帝君頓時無語,看著還頂著一腦袋梅肉果醬的王玄甫只覺好笑,卻是笑不出來,只見他原本渾濁的目光逐漸清明起來,似被這一顆梅子砸的頓悟了。
「眼前困局既然手中現有棋子無法破解,那只有借助外力了。」王玄甫的確被這一顆梅子砸開了竅,原本思緒只在棋局之中,如今卻一下子跳到了局外,雙眸也之浮現了片刻的澄淨,而後便陷入了一種狂亂中,整個棋盤都倒映在了眼瞳之上,變幻不定,猶如走馬燈似的,原本就足夠複雜的棋局,這般變化起來,簡直就像一個混雜了無窮變數的漩渦,讓人看上一眼都會迷失其中不可解脫,
不過短短片刻,他鼻孔之中便滲出了一滴鮮血,竟無一點重量,隨風飄散而去,散落雲中,便化作萬道霞光,瑞氣萬千!
堂堂天仙,癡迷與棋局之中,竟使得自身元氣大傷,這事情若傳出去,只怕無人會相信,然而卻真的發生了,東嶽帝君輕輕放下了酒杯,神色如一開始時變得凝重起來,默不作聲看著王玄甫鼻孔之中流出的鮮血,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反而愈來愈凶,到最後將胸前衣襟都打濕了,他眉頭也漸漸緊皺,王玄甫身上傷勢因何而來,他自是一清二楚,此刻他正在不惜一切代價在推衍天機,至於他究竟看到了什麼,外人無從得知,但從他遭受天道反噬的程度來看,只怕參透了不少天機。
「這般下去,恐會讓他看出端倪。」東嶽帝君心中微微一動,也未料到王玄甫突發魔障似得,不顧元神受天道反噬,也要強行窺探天機。
雖然張潛命格已被承天傚法后土仙王從未來之中強行抹去,但人行於世間,豈能不留下任何痕跡,輕輕伸出手去將桌子上那枚青梅拈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