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汜覺得有意思,楊熊卻一點不覺得有意思。
眼前的形勢已經很明白,這就是一個陷阱,不過他們不是獵人,而是獵物。魏霸不僅知道他的存在,還給他準備了三個對手,而他只認出了一個半。僅從情報上來看,他們已經失了先機。敦武是個硬手,那是明的;趙統也是一個硬手,半明半暗;虞汜卻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暗招。
誰會想到這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書生會是一個用矛的高手?即使是在和敦武、趙統激烈交鋒之際,楊熊也沒有忽視其他人。虞汜的步伐讓他看出了一些異常。如果他猜得不錯,只怕虞汜和他一樣,也通曉輕身術,而且境界不淺。
輕身術不是戰場上用的武技,這是私鬥時才會有效的武技。魏霸身邊還有這樣的一個高手?
如果單打獨鬥,楊熊不怕任何一個,不管是敦武還是趙統,抑或者是最神秘的虞汜,他都有取用的把握。可是三個人同時出現,他沒有勝算。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擊殺魏霸的機會,即將面對魏霸最殘酷的反擊。
再擅長技擊的勇士,也不可能面對嚴整的軍陣。在唐述山修煉再多年,畢竟也是人,不是鬼神。
楊熊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機會。如果剛才不聽劉敏的指揮,趁著魏霸聽詔的時候下手,也許他還有得手的機會,現在,他已經不可能完成任務了。
「書生誤事!」楊熊歎了一口氣,扔掉了半截長刀,解下了披風。他一直不太習慣披風,看起來很威風,其實是個累贅。嚴重影響行動。
被楊熊認定是誤事書生的劉敏胸色煞白,他已經被魏霸拖到了後院。在他眼前,站著一排排,全身籠罩在鐵甲之中的武士。這些武士個個身材高大,臉雖然被面甲擋住。卻依然能感受到他們陰冷的眼神。他們手中握著奇形長刀,形狀有點像禁軍用的長鎩,可是寒光閃閃,顯然不是什麼儀仗武器,而是真正的殺人利器。這些甲士透露出來的鐵血味道,也絕非那些養尊處優的禁軍可比。
這是真正的精銳。出現在這裡。自然不是偶然。
「轟!」一聲巨響,一面牆被整個推倒,煙塵四起。
沒等劉敏回過神來,巨大的響聲不絕於耳,前庭、中庭的幾面牆先後被推倒,露出了一排排的甲士。
「殺!」一聲厲喝。甲士們舞起了長刀。
刀光如輪,滾滾向前。
「射!」一聲厲喝在頭頂響起。劉敏抬頭一看,四周角樓上的強弩開始射擊。一枝枝利箭呼嘯而下,射入那些死士群中。每一枝箭都有步矛長短,從他們頭頂掠過來,剌破空氣,發出凌厲的嘯叫。
一聲聲慘叫響起。一個個死士倒地。他們雖然都穿了精緻的鐵甲,可是在這樣的巨箭面前,鐵甲也保護不了他們的身體,一旦被射中,非死即傷。
「嗖嗖嗖」聲不絕於耳,轉眼間死士就倒下了一片,剩下的人拔出武器向外衝,正撞上甲士們飛舞的刀輪,立刻被斬殺在陣前。甲士們根本不看他們,只是將手中的長刀舞得風雨不透。人來殺人,刀來斬刀。死士們個個驍勇善戰,武技精湛,可是面對這種蠻不講理的殺法,他們束手無策。手中的戰刀根本夠不到對方,就被飛旋的長刀斬殺。
即使砍中對方也解決不了問題。姜維雖然花費重金為他們配備了最鋒利的戰刀,可是和這些重甲士的裝備比起來,他們的戰刀還是不夠鋒利,根本砍不破對方的甲冑。
精挑細選出來的死士,在巨箭和重甲士的長刀面前,無助得像一個孩子。
慘叫聲此起彼伏,死士一個接一個的倒在血泊之中。
敦武、趙統等人已經退出了中庭,楊熊和四個甲士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一聲低吼,向魏霸所在的後院衝了過來。可是,有一個比他們更快。
劉鈺一聲怪叫,拔出腰間的長刀,以怪異的腳步向前竄出。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事情已經失去了控制,他們的計劃已經落空,魏霸給他們準備了一個大坑,狠狠的戲弄了他們。他悔恨不已,早知如此,剛才就不等劉敏讀完詔書,直接拔刀砍了魏霸。
現在,就算他的禹步練得再好,他也追不上魏霸了。
然而,他依然要拔出戰刀,狂吼一聲:「魏霸,納命來!」
「唰!」一道刀光電然而至,王雙手持長刀,出現在他的面門,一刀斬下了他的首級。
鮮血泉湧,噴出兩尺來高。
「你爹是我殺的。」王雙說道。他戴著面甲,聲音顯得有些悶,嗡嗡如雷。
劉鈺手中的戰刀輕輕的砍在王雙的肩甲上,「噹」的一聲脆響,落在地上,半截屍身轟然倒地。
楊熊也動了,他沒有向外衝,逕直向內庭衝了過來。他是死士,從來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就要努力殺死魏霸,不管希望有多渺茫。
迎接他的是王雙和黑沙的長刀,還有連續不斷的箭羽。
二十步外,白儉在兩個甲士的保護下,連續不斷的拉弓射箭,一口氣射出了七支箭。
第五枝箭射中了楊熊的左臂,楊熊的動作一滯,被黑沙一刀斬斷右腿,接著,第六枝箭射中了他的右臂,第七枝箭射穿了他的咽喉。
沒等楊熊倒下,王雙一刀斬下了他的首級。黑沙揮刀連劈,眨眼之間,將楊熊斬成碎塊。
劉敏嚇得面無人色,胸口一陣陣的翻湧。他也經歷過戰事,他也看過血腥的戰場,但是眼前的一切依然讓他無法承受。他終於控制不住,衝到一旁吐了起來,直吐得眼冒金星。頭暈目眩。
「如何?」魏霸笑瞇瞇的看著劉敏,眼神中帶著戲謔,彷彿剛剛完成了一個惡作劇。
「你……早就知道。」劉敏雙手撐著膝蓋,眼淚汪汪的說道。
「你們還沒出長安,我就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早些殺了我?」劉敏用袖用擦去嘴邊的污物,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
魏霸聳聳肩:「我想看看丞相究竟有什麼手段,而且,我需要你帶來的詔書。」
「詔書已經給你了。」劉敏不由自主的捏了捏還藏在左袖中的密詔。這份密詔一直藏在他身上,還沒機會拿出來。
「還有一份呢?」魏霸伸出手:「別藏著了,我就不相信丞相沒給你第二份密詔。你也知道。僅憑這一份詔書,你是殺不了我的。」
劉敏看著魏霸的手,半天沒有反應。一個武士舉步準備走過來搶奪,卻被魏霸攔住了。「拿出來吧,你也知道,你是藏不住的。詔書是帛制的。那麼一大塊帛,你就是想吞也吞不下去。就算吞下去了,一時半會兒的也化不掉,是不是?沒必要受那罪。」
劉敏無語,只得慢慢的拿出了密詔。密詔沾上了一些嘔吐物,魏霸接在手中,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打開詔書,搖了搖頭:「好噁心的味道。」
劉敏的臉色黯然。他知道,魏霸說的不是他嘔吐物的味道,而是指詔書的內容。他沉默了片刻,輕歎一聲:「詔書都給你了,給我一個痛快吧。」
「別急。」魏霸將兩封詔書一起扔給走過來的虞汜,聳聳肩:「一幕大戲剛剛上演,這麼快就結束,多沒意思啊。劉君,且耐心些。看完好戲再走也不遲,在我的計劃中,還有用得著你的地方。」
「你別想了。」劉敏大聲道:「你不殺我,我也不想活了。出長安的那一天,我就沒打算回去。」
魏霸停住腳步。扭過頭,打量著臉色漲得通紅的劉敏,咧嘴一笑:「你不要以為非你不可。如果你一定要作一個叛臣而死,甚至不惜賠上整個家族的性命,我也不反對。」說完,一撩大氅,揚長而去。
劉敏呆立當場。他從魏霸的話中聽出了濃濃的殺意,不由得一陣頭皮發麻。
……
驛館,郭修站在窗前,側耳傾聽著外面的聲音。這裡離車騎將軍府不算太遠,如果注意聽,能聽到車騎將軍府傳來的異常聲響。
比如喊殺聲,比如臨死前的慘叫聲。
郭立坐立不安,他在屋內來回踱著步,像熱鍋上的螞蟻。郭修卻很平靜,臉上甚至有淡淡的笑容。
郭立實在忍不住了,問道:「孝先,你在笑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覺得諸葛亮聰明一世,居然被逼得行此下策,實在可憐。他也不想想,魏霸怎麼可能沒準備。沒點把握,能讓使者近身?詔書這東西,在魏霸的眼裡早就不如一張廢紙了。」
郭立愣了一會兒,沒好氣的說道:「你還有心替諸葛亮操心。有這精氣神,多想想我們的差使吧。」
「我們的差使也快完成了。」郭修轉過身來,笑盈盈的說道:「叔父,你說魏霸活著好,還是死了好?」
郭立遲疑了片刻:「應該還是死了好吧。他一死,蜀漢必然四分五裂,吳國也可能內亂不休,我大魏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郭修點點頭:「我也這麼覺得。」
「你也這麼覺得?」
「是啊。」郭修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我準備去殺了他。」
郭立大吃一驚,半天沒反應過來。他呆呆的看著郭修,彷彿在看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好半天才問道:「為……為什麼?」
「因為這才是真正的計劃。」郭修笑了:「青徐是督亢,楊熊是樊於期,我才是荊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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