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恪恭恭敬敬的接過了詔書,又認真的讀了一遍,檢查了璽印,這才答道:「臣接詔。」
使者非常滿意:「將軍可有什麼話要帶給丞相麼?」
「請稍候,待我草書一封,有勞足下帶與丞相。」諸葛恪客氣的說道,隨即給弟弟諸葛融使了一個眼色。諸葛融會意,將使者帶入偏帳,好生款待。當諸葛融匆匆回到中軍大帳的時候,諸葛恪正在帳中踱步,神色有些緊張,握在背後的手捏得發白。諸葛融很詫異,他很少看到諸葛恪有這麼緊張的時候。
「兄長?」
諸葛恪側過頭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案上的詔書:「你仔細看看。」
諸葛融連忙拿了起來,快速的讀了一遍。內容並不複雜,是讓諸葛恪在接到魏霸死訊,或者魏霸奉詔進京的時候,保證控制住穎川的大軍,不要生出亂事,必要的時候可以出手制住陸嵐、孟達,並做好以大軍鎮壓義陽叛亂等諸般事宜。
「這有什麼問題?」諸葛融不解的問道。
「我沒有問題。」諸葛恪眉頭一挑,對諸葛融的漫不經心有些不悅。「可是,叔父怎麼才能制住魏霸?難道你認為到了這一步,魏霸還能聽從詔書?他可以聽詔書的,但那只是詔書沒有越過他的底線,他才會聽。如果詔書讓他感到不安全,他根本不會把詔書當回事。叔父太把詔書當回事了。」
諸葛融這才意識到問題所在。「兄長,你是擔心傳詔的使者制不住魏霸?」
「當然。」諸葛恪點頭道:「詔書如果不管用,那只能憑傳詔的使者。縱觀史籍,以一力士擒一名將的事屢見不鮮,戰無不勝的淮陰侯。正是如此被擒。可是你不要忘了,魏霸不是韓信,他的身手雖算不上頂尖,卻也不弱,打不過。逃還逃得過的。只要稍有差池,他身邊的衛士及時趕到,就能將這些使者團斬殺乾淨。叔父想像高祖擒韓信那樣擒住魏霸,未免有些想當然。」
「也許……傳詔使者身邊有高手?」
「這是必然的。」諸葛恪冷笑一聲:「姜維的那點愛好,我早就知道。這次行險,叔父雖然沒說。想必也是他的主意。否則,以叔父的性格,即使情勢緊急至此,不至於出此下策。姜維為了立奇功,什麼風險都敢冒。他就是一個……」諸葛恪想了一會,咬牙切齒的說道:「賭徒。不計後果的賭徒。」
「如此說來,風險很大?」
「很大。」諸葛恪歎了一口氣:「不過,不得不說,這也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諸葛融撓了撓頭,他有些搞不清諸葛恪究竟在想什麼,但是他聽得出來,這件事很危險。稍有不慎,很可能就有生命危險。
諸葛恪沉思良久,回到案前坐下,提筆給諸葛亮寫回信。
半個時辰後,使者在虎賁郎的保護下,飛馳出營。
遠處的一個小山坡上,法邈和陸嵐並肩而立,法邈舉著一根銅管,注意著諸葛恪的大營方向,看到使者奔出。他笑了笑:「看來我們這位諸葛將軍很果決啊。」
陸嵐沉默不語,眉心微蹙。
穎川大軍的主將是陸遜,陸遜病休,主將成了諸葛恪,但是他作為陸遜的代表。有詔書來,也不應該只通知諸葛恪一個人。這麼做,其中必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法邈將銅管交給陸嵐,陸嵐也舉起來看了一眼,愛不釋手:「有了這件寶物,觀敵料陣可就方便多了。什麼時候也分一件給我們?」
法邈笑笑:「這件就送給你吧。」
陸嵐喜出望外:「當真?」
「自然是真的。本來就沒想瞞你們,只是琉璃的均勻性一直沒解決,批量生產遲遲未能實現,只能手工打磨,成品率極低,這些是千挑萬選出來的,難免金貴了一些。目前能夠使用的不超過三部。這一部就是帶給鎮北大將軍的。鎮北大將軍不在,我本想留著多玩兩天,看你這麼喜歡,就先給你吧。」
陸嵐一愣,佯怒道:「法伯遠,你太過份了。」
法邈聳聳肩,哈哈大笑。
……
洞庭,水師大營。
諸葛誕看著使者,半天沒有反應。
使者的臉色有些發白,諸葛誕的反應很異常,在朝不好的方向發展,那麼他的性命就有危險。
他雖然沒有看詔書的內容,可是他知道詔書的用意。諸葛誕是車騎將軍魏霸留在洞庭的大將,丞相諸葛亮不通過車騎將軍,而是直接給諸葛誕下令,這在朝堂上本來就是一種犯忌的行為。通常來說,這麼做,唯一的解釋就是策反,丞相要策反諸葛誕,奪魏霸的兵權。
丞相能夠策反諸葛誕的原因大概就是他們之間的親情,可是諸葛誕當初是先去的關中,在關中沒發展,這才轉投車騎將軍。現在丞相想靠親情紐帶來策反諸葛誕,有可能嗎?
如果諸葛誕不接受,那他這個使者難免就會有麻煩。
使者的額頭上沁出了汗珠。
「丞相有沒有什麼話要帶給我的?」諸葛誕沉聲問道。
使者想了想,恍然大悟,不由得暗自責備自己,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他出發之前,丞相的確是交了一封家書給他。他本來是想先公後私,傳完詔書再辦私事的,現在諸葛誕一提醒,他才明白,那封家書恐怕不是家長裡短這麼簡單。
使者連忙掏出了家書,諸葛誕接過來,仔細的看著。家書寫得很長,厚厚的一疊。諸葛誕看了很久,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撩起衣袍,跪倒接詔。
大帳外,一個執戟衛士面無表情,只是嘴角不動聲色的挑了挑。一個時辰後,他下了值,悠哉游哉的出了大營。來到集市。
……
彭城,數十騎衝進了城門,直奔鎮東將軍的府治。
馬忠接詔,令人款待使者,然後拿著詔書。和狐忠一起躲進了書房,數十名甲士立刻將書房包圍起來,閒人不得入內。
「丞相究竟有什麼把握?」沒有外人,馬忠有些壓制不住自己的焦灼,聲音卻依然壓得很低。
狐忠看著詔書,臉色也有些發白。丞相只是讓他們在魏霸奉詔離開青州。前往長安,或者被縛甚至被殺之後,控制住彭城的局勢,並主動配合趙統、費禕等人控制青州的軍隊,在必要的時候,可以憑此詔直接接過軍權。
對他們來說。這封詔書的確有些模糊不清,至少有兩個疑點:
第一,怎麼才能制住魏霸,丞相究竟有哪些萬全的手段,還是僅僅是冒險?
第二,趙統、費禕究竟會不會配合行動,他們是丞相安排的。還是只是迫於形勢?如果是前者,那當然沒什麼問題,如果是後者,變數就多了。魏霸如果接受以王爵換兵權的條件,願意交出兵權,那當然好說,可是如果他不願意,並因此被殺,他的部下再擁戴一個人為主,趙統、費禕還會配合朝廷嗎?
從種種情況來看。丞相的想法都有些一廂情願。
「丞相的心思只在宮城之內,他不知道天下的形勢已經什麼樣了。」馬忠長歎一聲:「他以為我現在還能控制什麼?我連自己都快控制不了了。」
狐忠黯然。自從上次被魏霸逼著分兵給步騭,馬忠受的打擊不小,他已經認識到,在魏霸的面前。他什麼也不是。雙方的實力懸殊太大,不論是兵力還是在軍中的影響力,他都無法和魏霸抗衡,當初接受丞相的任命,從牂牁到廣陵來,就是一個失策。如果他現在還是牂牁太守,就算是丞相一黨,也毋須和魏霸面對面的發生衝突,不至於鬧到這種無法挽回的地步。
「如果魏霸離開,或者直接死了,也未嘗沒有機會。」狐忠勸道。他明知這個希望很渺茫,卻不得不鼓起勇氣勸馬忠。很顯然,馬忠的信心正在崩潰,而他在丞相的計劃中又是相當重要的一環,他如果支撐不住,丞相的計劃很可能因此而失敗。
他當然不能允許這樣的局面出現。
「魏霸麾下文武成份複雜,只是因為魏霸的影響力才聚在一起,一旦魏霸死了,他們很快就會陷於內亂。這樣一來,我們只要能抓住機會,未嘗不能掌握住這支大軍。至少……」狐忠猶豫了片刻,彷彿自己的信心也不是很足:「至少我們能穩住東部的局勢,為丞相爭取一些時間。」
馬忠的臉抽搐了一陣,欲言又止。
……
成都,趙府。
趙雲端坐在床上,看著被突然召來的潘子瑜和孫子趙虎,招了招手:「阿虎,來,到大父身邊來。」
趙虎爬了起來,湊到趙雲身邊,仰起頭,看著趙雲的臉,難得的安靜。他是孫大虎生的兒子,性格也和孫大虎一樣頑劣,一點也不像他的父親趙統。他誰也不怕,唯獨敬畏祖父趙雲。
趙雲摸著趙虎的頭,對有所預感而淚水漣漣的潘子瑜說道:「子瑜,不要傷心。我都這把年紀了,一切都已經看淡。該做的我都做了,我盡力了。不論是見到先帝還是魏延,我都問心無愧。求仁得仁,夫復何求。我走了之後,你就給伯仁、仲德報喪。陛下那裡,我自有表,你送出去即可。」
潘子瑜抽泣著連連點頭,等她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趙雲已經安祥的閉上了眼睛,神色平靜,如同每一次入睡。可是潘子瑜知道,這一次,他再也不會醒來。
建興十六年正月初一,子時三刻,趙雲卒,享年八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