濡須口,寬闊的江面上一片狼藉,到處漂浮著破碎的船板、盾牌、戰旗和屍體。
戰鼓聲漸歇,一場惡戰剛剛結束,兩萬餘吳軍水師精銳在溯江而上的三萬交州水師面前一敗塗地,他們雖然從兩面包圍了交州水師,在交州水師蠻橫的衝撞面前,卻沒能抵擋太久,特別是當江面上起了風,一艘樓船被風浪掀翻,而交州水師卻安然無恙,縱橫馳騁的時候,戰局急轉直下,交州水師反擊成功,一舉擊潰吳軍主力。
駐守在這裡的水師是吳軍東部防線的精銳,曾經多次擊敗企圖渡江的曹操,沒想到在一群剛剛召集起來的海盜、**面前吃了大虧,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們的戰船不如對手強大,對手雖然只有兩艘巨艦,卻縱橫無敵,當者披靡,牢牢的控制了整個戰場的節奏。
吳軍士氣一落千丈,不少將士落水,等待救援,更多的將士還在船上,手中還有武器,卻沒有戰鬥的**,面對這樣的敵人,他們找不到破解的辦法,失去了鬥志。
風漸起,浪漸高,巨艦輕輕搖擺,彷彿得意的晃著肩膀。
周胤坐在飛廬裡,隱在黑暗之中,看著外面正憑欄扶風,意氣風發的諸葛誕,心裡不免生起一股羨慕。仗是他打的,可是露臉的時候卻是諸葛誕和夏侯玄,倒不是他們要搶他的功,而是因為他見不得光。他不希望孫權知道自己成了魏霸的部下,正帶著交州水師屢破吳軍。現在更是把濡須的精銳水師打得幾乎全軍覆沒。
可是他也清楚,魏霸不會忘記他的這些戰功,他隨時會宣佈他的戰功,不過卻不是他希望的。
他不希望母親和妹妹受到任何傷害。
吳軍的一再戰敗,讓他對孫權不再抱任何希望。他用的戰術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甚至可以說只是蠻幹,只是利用巨艦強大的衝擊力,不斷的撕破吳軍的防守,摧毀他們的鬥志,然後由那些海盜**蜂擁而上。像一群貪婪的餓狼。將吳軍撕成碎片。
強大的戰艦是勝利的根本,這裡面沒有任何陰謀詭計,憑借的只是實力。如果說有詭計,也不過是夏侯玄、諸葛誕利用這些海盜在沿岸打家劫舍。收集糧草。實際上。這麼做更多的是造成恐慌。而不是為了解決糧草問題。連戰連勝的交州水師僅憑那些戰利品就可以解決大部分物資供應問題,在此之外,似乎魏霸還安排了其他的糧食儲備。
就在吳國內部。
這一點是讓周胤最感到驚訝的。要供應幾萬人的口糧問題,那可不是一件小事,魏霸能把這件事做得如此隱秘,可見他在吳國內部安排了多少內應。周胤甚至懷疑,那些沿著長江往來的蜀漢商人可能有一半是魏霸安排的,正是通過他們的手,魏霸在長沙兩岸囤積了足夠的糧草。
他曾經看過一個熟悉的身影多次出現在夏侯玄的戰艦上。
諸葛誕走了進來,笑瞇瞇的看著周胤:「仲英,別愁眉苦臉的啦,令堂那裡已經安排好了,必要的時候,隨時可以把她接出來。那點產業丟了就丟了,你還擔心將軍會虧待你?你看我們幾個,單身到交州,轉眼之間就安家立業,哪個不比原來過得好?就憑你的戰功,我相信就算你要一個風景優美的海島做島主,將軍都不會拒絕。」
周胤強笑了一聲:「多謝將軍。」
「嗯,寬心些,大丈夫當放眼天下,建功立業,何愁家業不興。將軍看好你,費了那麼多心思才把你從廬陵接出來,我也看好你,還指望你幫我再立新功呢。」諸葛誕坐了下來,倒了一杯水推給周胤,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接下來,我們該如何?」
周胤坐直了身子,瞇了瞇眼睛:「擊潰濡須水師之後,長江上已經沒有什麼威脅,將軍只要願意,可以一直上行至柴桑。柴桑有一個吳軍大營,孫權的最後力量應該就在那裡,控制柴桑之後,將軍可以繼續上行至武昌,也可以南行入鄱陽,鄱陽湖裡有豫章船廠,佔領豫章船廠,吳軍水師的命脈就在將軍的手中了。」
諸葛誕點了點頭,笑道:「不愧是大都督的後人,招招直奔要害啊。孫權不用你,是天要亡他,怨不得別人。」
周胤忍不住反唇相譏。「曹睿不用你,恐怕也是天要亡魏,怨不得別人。」
「那是。」諸葛誕哈哈大笑:「連夏侯太初都成了蜀漢的將軍,更何況我。你沒看到我那個族兄諸葛直,我一勸降,他就爽爽快快的答應了。這就是人心所向,天意所歸啊。」
周胤無言以對。諸葛直被俘之後,沒費諸葛誕多少口舌就投降了,現在是衝鋒陷陣的急先鋒,每戰必衝殺在前。
看來吳國真的要亡了。賴以稱雄的水師接連崩潰,千里奔襲的交州水師卻越戰越強,滾雪球似的暴增至三萬餘人,破壞力越來越大,又是在吳國腹地,對吳國人心士氣的打擊恐怕比魏霸的主力還要嚴重。
看著窗戶翻滾的烏雲,聽著耳風呼呼的風聲,周胤彷彿看到了孫氏大旗的轟然倒地。
……
孫權面如死灰,眼神呆滯。
他向步騭、陸遜問計,步騭語焉不詳,說了一通,無非是些空話。陸遜倒沒有說空話,而是實實在在,可是也等於沒說。大王欲戰,臣願為先鋒,死不旋踵,大王欲和,臣惟命是從。聽起來慷慨激昂,卻不是孫權想要的結果。
他們都不肯做出決定,甚至建議都不肯。可是他們的態度實際上已經很明白,別打了,接受蜀漢的條件吧,根本打不過。打也是自取其辱。
孫權其實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果。步騭自從那年被趙統擊敗,千里追殺之後,元氣一直未復,現在手下只有不到萬人,駐紮在西陵,面臨蜀漢軍的三方威逼,他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陸遜現在倒是有三四萬人,可是他北面要防曹魏,南面要防孟達。根本不敢離開。更不可能遠赴長沙作戰。面對這種情況,他們除了建議投降還能有什麼辦法?
之所以不說出來,是因為這個責任他們誰也不願意承擔,只好把責任推給他自己。
誰讓他是吳王呢。
步步進取的時候。文臣武將都意氣風發。個個爭先。至少在心態上是積極的,也敢於承擔責任,願做有功之臣。連連敗退的時候。誰都會有退縮的情緒,不肯擔任喪權辱國的責任。趨利避害,人之常情。
孫權此刻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大吳的死亡氣息,就像人老了,雖然還沒有死,可是屍體的味道卻已經隱約可聞。
更何況這時候還收到了濡須水師慘敗的消息。
濡須一敗,交州水師只需要三五日就可以到達柴桑,柴桑還有三萬人,可是這三萬人能不能擋得住交州水師還是個問題。廬陵的鄧艾裹脅著數萬山越正在北上,江夏蠻蠢蠢欲動,他們如果和交州水師會師一處,柴桑的那三萬人也未必能取勝。一旦柴桑失守,蜀漢軍控制了豫章船廠,那吳國水師的根基就算是被抽空了,從此休想在水戰中稱雄。
諸葛瑾匆匆的走了進來,看了孫權一眼,拜服在孫權面前。
「子瑜,何事?」孫權的眼珠動了一下,多了幾分生氣。
「大王……」諸葛瑾滿頭大汗,氣息急促,不知是緊張的,還是剛才跑得太急。「今天是最後的期限了,如果還不能簽定協議……」
孫權眼珠一轉,露出幾分戾氣:「又能如何?魏霸還能滅了我的國?子瑜若是怕了,可以先行離開。」
諸葛瑾連連叩首:「大王,臣雖不武,願隨大王赴湯蹈火。敵寇雖強,大吳鼎足江東三十餘年,也不至於因此而亡,只是太子在益陽,大王不得不留意一二。若魏霸憤而攻城,太子有所損傷,大王悔之晚矣。大王,且忍一時之辱,以待他日之報。」
孫權嘴角一撇:「你不是擔心太子,你是擔心你的兒子元遜吧?」
諸葛瑾不知道如何解釋才好,他覺得孫權怒急攻心,有失心瘋的徵兆。
孫權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他沉默了良久,長歎一聲:「既然如此,那就聽子瑜一言。請杜瓊入宮,孤認輸便是。」
諸葛瑾長長的鬆了一口氣,連忙爬起來。孫權讓人趕往驛館,請杜瓊、費禕入宮,簽定協議,接受魏霸、李豐提出的一系列條件,割長沙、南郡,將步騭的人馬撤回江夏,賠償魏霸軍費兩萬金,請魏霸即刻下令停止攻擊。
簽完字後,孫權拉著費禕的手,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淚水泉湧。他拍拍費禕的手,泣不成聲。費禕也有些傷感,鄭重的說道:「大王放心,從此刻起,大王就是我大漢的吳王,我們同殿為臣,一定互相扶持,同舟共濟。」
孫權感激的點點頭。
費禕當著孫權的面,要求魏興立刻傳令給夏侯玄、鄧艾,讓他們即刻停止前進,就地休整,等待交接。魏興應了,隨即派人傳令。鑒於張溫兩次奔波,勞累過度,已經臥床不起,李豐又留在益陽沒回來,費禕決定親自陪同孫權派出的使者胡綜趕往長沙,向魏霸傳達簽議達成的消息,結束這場已經持續了十一天的戰事。
十一天,那麼的短暫,又那麼的漫長。